(十五)黑色灵魂

作者:野伶    更新时间:2017-07-12 10:28:20

不知道钟海跟你讲的神话是什么版本,但你最好是相信我所说的。

自创世开始,这个世界上就有两个神。他们一个叫作“有”,一个叫作“无”。他们一刻不停地斗争着。这世界本来被“无”所主宰,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没有热情。“有”不喜欢这种荒芜的感觉,他假装臣服于“无”,但实际上却在秘密修炼。

“有”的力量一天天增长,终于有一天,他在“无”一直维持的虚空里,炼出了一颗种子。此后又经过了漫长的演化,那颗最初的种子,孕育出了天地万物,孕育出了七情六欲,最后孕育出了人。

“无”没有能力阻止“有”,但他从来没有放弃努力,他决定要想办法蛊惑人心。当“有”创造的力量让人们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他化身为提供慰藉的上帝,号召人们消除欲望,过一种理智有序的生活。而“有”则被他诋毁,成为人们口中的魔鬼,他带给人们的七情六欲,都是痛苦的和混乱的根源。殊不知,这种痛苦和混乱的实质是自由自在的生命的热情,当人们最终消灭了痛苦和混乱,世界又将陷入无止境的寂寥和荒芜了。

之前说过,人的灵魂是魔鬼给的。一个完整的灵魂是黑色的,所谓黑色,是各种颜色的混合。但是极少有人拥有黑色的灵魂,那种极为强烈的热情需要完全的混乱和自由支撑,否则会迅速走向毁灭。事实上,灵魂经常碎成大小不一的两块,具有互补的色彩。人们具有不完整的灵魂,所以总是孤寂,总是想找到生命里的另一半。但是不管怎么说,每个人生来都带有强烈的色彩。

对上帝而言,浓烈色彩所代表的热情对他而言最是致命,因此当每个灵魂步入尘世,他就开始给它们一点点注入虚无的白色,一种我们称为尘霾的物质。人们的热情也因此一点点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冰冷的理智。有一批人成为了他的忠实信徒,他们割裂了大陆,建立起集市,后来又建立起一系列轴心统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瓦解自由和热情,瓦解存在。他们要建立绝对的秩序。而另一批人,决心成为魔鬼的信徒,他们自称为“熵灵”。

熵灵的始祖是一个法力强大的通灵女巫,在她的时代,集市才刚刚出现。她按照魔鬼的指示,依照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图案炼造出了烙印。烙印的图案是一朵盛开的异木棉,它后来成了熵灵的标志。每一届熵灵中都会有一个女巫,她负责给将要成为熵灵的灵魂打上烙印。当一个灵魂渐趋成熟,她便唤醒烙印,这时候灵魂成长过程中沾染的尘霾将被消灭干净,留下色彩浓烈而纯净的灵魂。具有这种灵魂的人,成为熵灵,他们将用这样的灵魂与漩涡轴心,以及其它的上帝信徒展开斗争。

千百年来,熵灵们都在试图唤醒执迷不悟的众人,然而人们信仰上帝,熵灵作为亵渎上帝之人,受尽迫害。我们经历了几个世纪才最终意识到,我们需要一颗强大的黑色子弹,他将展示给人们真相,揭开金属城和上帝的阴谋。

二十年前,我到达金属城,在秘事之镜里看见了真相,也看见了魔鬼给我的指示。我找到了钟海,我的通灵女巫。她通过天目看见了你的前世。你的前世有一个灰色的灵魂,这就意味着尘霾之下,这个灵魂原本是黑色的。于是我们等待着,等待着你的灵魂转世。我们没有等待多久,灰色的灵魂活不长。当它刚刚步入尘世的时候,果然如我们所愿,你的灵魂是那么纯粹热烈的黑色。

钟海倾注了自己五十年的寿命为你烙印,守护你的灵魂平安长大。而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你右手手腕内侧被唤醒的烙印,你的尘霾已被驱散,你的灵魂干净了。而这个黑色灵魂,它渴望抗争。

“你说,尘霾被驱散了。被驱散的尘霾怎么样了呢?”

“被完全消灭了。”

“你见过钟海了吗?”

“她说她会完成她的使命,唤醒你的烙印,叫我不要去找她。”

脑海里有一个警告的声音,要我不要把左半边的存在告诉他。我想起钟婆婆临死前对我说过的话:“上帝和魔鬼,他们是同一个,你谁也不要相信。”

于是我说:“听说钟海已经死了。”

黑袍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多追问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她毕竟是献出了五十年的寿命啊。”

“你都不难过的吗?”

“这就是熵灵的命运,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而现在,她的灵魂已经圆满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犹豫着。

“什么问题?”

“算了,我想回去了。”我说完,转身就走。

“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时机到了,我就送你去完成你的使命。”黑袍客在我身后坚定地说,我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右半边是那么地向往她口中混乱无序的乌托邦,并且渴望冒险,渴望斗争,渴望成为英雄,可是除了右半边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和我在一起。它拉扯着我,让我无法立即决定。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黑袍客,就像是辜负了师傅的弟子,就像是背弃了师门的弟子,就像是背叛了信仰的弟子。我并不真正“相信”我开始明白的事情,说不定是我贪生,我是个懦夫,还很平凡,只会庸人自扰。

白白看到我的归来兴奋地叫了起来,绕着我飞了两圈。我要它自己先回铁皮楼休息,它停在我手臂上,歪着头看着我,就像在问:“你一个人怎么认得路啊?”我摸了摸它的头让它放心,它又围着我飞了一圈,然后朝回家的方向飞去了。

就让右半边独自流浪吧,我累了,想回左半边歇歇。我意识到自己选择了逃避。这么想着,我和我的右半边一起漫无边际地在集市里游荡,一直走进深不见底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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