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6-02-02 09:29:02

十一

接下来的故事简单,说白了,也没啥悬念------保险箱是空的,阿二不明白就继续让他不明白,西洋镜不戳穿,戳穿了扫众人的兴,继续叙。上岸回家,阿二享受了隆重的欢迎礼仪,到处都闪烁着妒羡的眼神,他大声地支使人,你、你、你,还有你,把棺材搬到空地上去!用不着亲自动手,晚辈学生都自发地聚集出力。他踌躇满志地叼根香烟,擎着别人奉上的一柄紫砂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只是在某个关键的节点上点拨一二,呵呵地笑骂,笨驴,怎就教不会呢!你们呀,离不开我呢!他团团转,一高兴那口空棺材就随便送给一个再长一辈老得偷不动的师爷了。

最后一层铁板的锯和卸自然由他本人操刀,嫌旁人手拙,犹如考古掘墓,掀开最后一块棺材板必是高资深的专家,程式化嘛;同时,借机会炫耀自己的身手了得,显摆自己得到了箱内的钱财后将会多么富有,这也在情理之中。可当他旋松最后一枚螺帽时改变主意了,停下活计,非把箱子挪到屋里去操作不可,他选择了低调,人心叵测,不愿露财于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当阿二冲出门外结结巴巴地宣布这一不幸的消息时,在外等候的人听了都平添出浓重的喜感,认为阿二得了便宜还卖乖,哈哈嘿嘿嘻嘻,你看他装得多像哟,闷声不响大发财!自然,阿二自己也不信,千辛万苦偷回来的箱子竟然是空的,敲遍箱体都是实心的笃笃声,摸遍里外皆是冰凉的铁板,方才醒悟老手遇到高手,栽了!这时,有个圆状物抵住阿二的后脑勺,冰冰凉。他烦,骂道,开啥玩笑,你去死吧!话音未落被人拽起,哟!警察,还有宪兵,都操着幽蓝的马牌撸子枪。

人家把他和保险箱,棺材不要,扎成粽子状一并塞进车斗里。被人抛起的一刹那阿二断定,是挺进将军的部下逮的,自己正躺在那天将军府偷运保险箱的十轮卡上,车牌号记得清清爽爽。

阿二很失望,没被押去熟门熟路的闵行路虹口警局,而是屈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的的木栅栏号子里,蹲着。他“格子饭”老喫了,听说过当兵的开监狱规矩重,头天饭他一口未动,孝敬牢头,又心甘情愿地挑个角落,在臭烘烘的马桶边打坐,啥也不想,想也白想,可脑袋里跑马,怎也止不住:罢罢罢!栽在薄呢长衫的手上了!

二天,过堂,先一阵揍,杀威棒,揍得他精心设计的撒谎预案,一套套基本作废,只保留了像女人一样嘤嘤嘤哭的本事,尽管他以前常如此示范给后生看,可如今还是吓得一阵阵尿屎逼迫,装疯卖傻毕竟不是哪么简单的呢。

审官问他,你知罪吗?阿二答,知罪。审官追问,啥罪?阿二爷一脸无辜,啥罪呢?审官冷笑道,痛快点,那保险箱里的东西呢?阿二说,冤枉嗄,长官,保险箱是空的呢。审官说,谁能证明?阿二不傻,知道证明人就是同伙,他仗义,不说学生说薄呢长衫,也算是报复。阿二说来说去,就是说不清薄呢长衫的真实姓名,又被拖出去喫老拳。一打竟打出记忆了,只是拿不准姓王、姓汪、姓黄,再架进来,他学乖了,照实说。审官竟不较真,但又说是孤证无效,起码得三人以上。阿二怕挨揍,不敢再胡诌就把所有相关人物都供出来,自然还是匿藏了学生。供词太长,听得审官哈欠连天,一旁的书记官却问得仔细,阿二每供出一个人名,就让他说清楚是哪两个字,怎写。因为那些狐朋狗友相互间通常叫绰号,从不称呼官名,也没有官名,所以他无论怎样努力地辩解,总有前言不搭后语的漏洞。末了,书记官让他在一长串姓名下签字画押,他不敢不签。

三天,又过堂,不打了,大堂墙根站着一溜人,模样比自己更猥琐更惊恐,偷瞥一眼,哟,都来了:薄呢长衫、修锁瘦子、公用女人、沙船艄公、同门师兄弟等等。审官问阿二,昨天供的就是这些人?阿二吱吱唔唔。膀大腰圆的狱卒拖住就要打,阿二急叫,就是这些人哩。审官说,签字。签了。审官又问,保险箱是你偷出去的?阿二说,是的,但是……。审官喝道,问啥答啥,签字就行。阿二又是不敢不签。审官回头问一溜人,是他偷的吗?一溜人齐声背诵道,是他偷的!审官爽快地说,操,签字!这倒也在阿二意料之中,有薄呢长衫在能说自己好话么!

但是,阿二很憋屈,他真希望人家问他事情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赃物的下落,可以仔仔细细毫不掺假地叙述一遍,尽管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是刻意隐瞒的,求人家帮他破解那么多的疑点和迷惑,这倒底是咋回事呢!但他一开口就有人揎他掐他捅他踹他撕他,妨碍他说话。他抓住堂上松懈的机会尝试着叫出一句,我没见过……,啪一巴掌,下半截话被搧回嘴里,干脆啥也不敢说了。曾经蹲过巡捕房、警察局,如今又蹲在司令部里的阿二着实惧怕这位印堂晦涩的审官,并体验出前两者的精致和温柔。

人家都判三年刑,阿二不判不放继续关。阿二心里冤屈脸上无畏,说,能拉上薄呢长衫陪着坐一程牢,值!记者模样的人给阿二拍照,阿二想理理鬓发,别拍得像囚犯,可双手被人拗住,只能把下巴扬得高高,他还想向押往别的狱舍的同案犯道一声珍重,又被人揪个踉跄而作罢。

此后阿二就这么关着,不再提审但也不享有放风的福利,马桶人人抢着拎就他不许拎-----拎马桶者可享受一会儿茅厕的灿烂阳光。狱卒以及同监犯都当他死人幽灵,当他透明空气,来来去去,莫说搭腔,连眼乌子都不瞟一下。三个月后阿二憋慌了,拍着栅栏大声祈求,长官,可别把我给忘了呐!

更让人抓狂的是,自己与薄呢长衫住同一狱舍,斗白眼,出詈语,不过瘾就拔拳头,也不玩命下狠劲,留着问个究竟呢,谁喫独食谁卖人,都巴望对方说软话。先进山门为大,阿二比薄呢长衫早几天便颐指气使,抢下他的格子饭供奉牢头,马桶的位置自然扔给他睡;睡也罢,阿二有事没事总掀马桶盖子蹲马桶,晨也蹲夜也蹲,为的是恶心他臭死他。起先薄呢长衫还敢怨唧唧地反抗,突然一日把头夹在裤裆里,变得低声下气。这咋回事呢?阿二也感到惊讶。

一个倒马桶回来的狱友悄悄塞给他巴掌大的报纸碎片,估计是揩剩余的手纸,说,你成政犯了!政犯?起先阿二以为自己被打得耳背了,或者以为是个地名,是一种值钱的物件,是女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后来才醒悟过来,哟!政犯,那可是杀头罪;转而又思忖,自己属政犯,他们敬畏,所以不敢多搭话。阿二心里平衡了,甚至轻蔑地瞪着同狱舍的人犯,尤其是薄呢长衫,叫我政犯,不敢当,叫我贼骨头,我答应,贼骨头贼骨头,没有傲骨能当贼么!等到夜深都睡了,阿二借着走廊依稀的灯光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地抠报纸碎片,什么劫案、告破、政犯,一片洇糊,附有照片:左边阿二被人倒剪手,右边贴墙站着一溜人,就是那天指认他的场景。阿二心里一沉,这官司是越喫越大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仿佛脑袋里被塞进一团乱麻,横竖都理不清。

列位,故事纯属瞎编,个中缘由究竟如何,作者自己也迷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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