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母亲的旧爱

作者:史健秋    更新时间:2016-01-13 11:00:34

秀莪只顾想心事,等她抬起头来再看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她竟然走向相反的方向了,如此一来,距离文家庄是愈加的远了。她急忙转身往回走,才刚走出去两步,她又改了注意,决定将错就错干脆到庙前街上去逛一逛。

过了仙人桥,穿过长兴街、荷花街,就是热闹的庙前街了。因为毗邻城隍庙,这条街上一年四季都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这里的商家店铺也极有特色,多以香蜡纸品店居多,间或也有些出售手工艺品及文房四宝的这个轩那个斋的,当然更少不了点心铺子和素食馆。

秀莪兴致勃勃地在一家家店铺里转悠着,她向来就特别喜欢去那些卖工艺品和文房四宝的店铺,在这种店里,她可以乐而忘返。今天,她就在品书轩里选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她是特为丽莺买的,她打算教丽莺临帖,她要尽量多教丽莺一些东西。她付了定洋,余款要等明日伙计将货送到文家庄之后再结清。

出了品书轩,秀莪倒感到有些儿饿了,便走进了不远处的李记素面馆。她发现这里倒还整洁清静,就找个空桌子坐了,热情的店伙计连忙前来招呼,她只要了一碗素面。

等面端上来,秀莪先拣面上的浇头吃,这是她自小养成的吃面条习惯,她向来喜欢边吃浇头边喝面汤,等浇头吃完了,她才吃面条,吃多少算多少,根据胃口来定,要是浇头量多,她一根面条不吃也是常有的事,别人常常笑话她,说她根本就不懂得吃面,吃面吃面,顾名思义就是专指吃面条的,就是要品评面条的好坏,似她这般外行的吃面法,还不如专门去点菜吃呢!她明知道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但就是改不了。

正在她专心致志地品尝浇头里的那些香菇、木耳、黄花菜、玉兰片的时候,竟发现对面一张桌子上的一个男人正在专注地打量着她,她最讨厌人家这样放肆地看她,因此,她扬起下巴对那人怒目而视,谁知那人非但没有回避的意思,相反还含着笑起身,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我觉得我认识你。”说着,他已经在秀莪对面坐下了。

“但我不认识你!”秀莪在惊讶之余,也不免对他多看了两眼,她也觉得这个中年男人有几分面熟,只是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了,正为着这层关系,她倒也不便对他太无礼了,她生怕他会是她母亲娘家的什么亲戚,万一得罪了,到时不好向母亲交代。

“你同老文家是什么关系?”那个男人笑眯眯地问道。

“这和你有关吗?”秀莪不动声色、不温不火地回道。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

“是的!”那男人的眼神迷离起来,似在追忆着那个人,“你很像她,几乎和她年轻时一个样儿。”

“是吗?”

“是的!所以我才问你是否与老文家有关系。”他的眼中满是无限的期待。

秀莪被他的那种眼神打动了,她对他说了实话:“文家庄的海老爷是我的表哥。”

“真的?”那男人惊喜道,“我就说嘛,不然你咋会这样像她呢!这么说你是馨兰的女儿喽?”

“嗯。“秀莪听见他直呼自己母亲的名讳,越发感到好奇了。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馨兰的女儿都这样大了!”男人感慨道,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请问先生怎样称呼?”秀莪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决定主动出击了。

“你是叫秀莪吧?我是七舅舅,你小时候在外婆家,我常来给你讲故事听的。”

“原来竟是他,难怪这样眼熟呢。”秀莪心里暗想道。

“您是七舅舅呀,七舅舅好!”秀莪连忙立起来大方地对他鞠了一躬。

“呵呵,好好!你坐!你坐!”七舅舅示意秀莪坐下,“你快吃面吧,看,面都凉了。”

“不了,我已经吃饱了。您吃过了吗?”秀莪对他客气道,一面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他,她要好好看看自己母亲的这个旧情郎,她要从这张满是沧桑感的脸上寻出昔日令母亲迷恋的那些风采。他明显见老了,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皱纹,但是那种颓废的神情却给人一种老态的感觉。其实仔细看看,他还是长得很不错的,他五官端正,眉眼细长,鼻梁高挺,皮肤白皙,高额长脸,很有些书卷气,要是放在一、二十年前,还真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翩翩美男呢!

秀莪心想,“这七舅舅虽然是海蓝表哥的亲娘舅,他同他的三姐倒是长得一点也不像,听说他是姨奶奶生养的,和那些兄弟姐妹们不是一母同胞,相貌上自然便有很大的差异,而且感情上也疏远了好多。当初大概就因为他是庶出,所以外婆出于门第观念,才棒打鸳鸯,分开了母亲和七舅舅这对苦命的小恋人的吧?”

“你母亲来了吗?”七舅舅问道,他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他那关切的语气却出卖了他,幸好他还不知道秀莪已经知道了他的那段罗曼史,不然,他只怕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没来。”秀莪平淡地回答道,她不想让他起疑心,她想继续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想对母亲的这位昔日意中人有更多的了解。

“你母亲还好吗?”

“不怎么好,旧病复发了,因而才由我代替她回来祭祖的。”秀莪实话实说,一面偷偷地观察着七舅舅的表情,她心里竟有一种看白戏的窃喜。

“是胃气痛吧?她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痛,可怎么受得了!唉!”他苦恼的大叹了口气,此时他也顾不得避嫌了,他的那颗心里已经满是担忧的苦楚。

“谢谢七舅舅对家母的关心,她这病是老毛病了,一年总要犯上几次,一犯起来就疼得卧床不起,饭也吃不下去,成天价哼哼着,让人看着心里也跟着发紧。”秀莪皱着眉头诉说起母亲的病情,她的脑海里即刻便浮现着母亲发病时的可怕情景,她母亲每次一发病,便整天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一面要家里的人都陪着她,谁要是不在跟前,就会被她骂成没良心。而她父亲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只管想法子往外躲,看他一走,她母亲便会哭天抢地伤伤心心地大闹一场。因此,秀莪对母亲的病已经起了反感,开始讨厌那个生病的母亲了,她有时甚至觉得母亲是在成心装病,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家人的关注和同情,可惜她却错了,她的这种方式太过于折磨人了,加上她又使用得过于频繁了一些,把家里人的同情心一点点给磨掉了,以致于后来一看见她有犯病的迹象,也不管她是真是假了,大家都急着寻借口溜之大吉。

然而七舅舅却当了真,当真替他的昔日恋人担忧不已,他不住地叮嘱秀莪回去一定要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母亲,要她督促父兄及时地替母亲请医问药,他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半天,只差没有亲自跑了去陪侍在她的身旁了。

秀莪的耐心终于用尽了,她站起身来打算要向七舅舅告辞。

“你要回了吗?”七舅舅问道。

“是呀,您看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了,不然丽莺那丫头要等急了。”

“丽莺?”七舅舅疑惑地重复道,他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

“她是我表哥的女儿。”秀莪感到很奇怪,因为他可是翠玉的亲叔叔呢,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侄外孙女的名字呢?

“噢,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是翠玉的闺女。”七舅舅拍着脑门子恍然大悟道。

“嗯。”

“现在她还好吧?”七舅舅随口问道。

“不怎么好,她父亲不喜欢她,她母亲又变成那个样子,她还能好过得了吗!”秀莪有些气呼呼地说道,她的心里竟然生起了这个七舅舅的气,她想他既是翠玉的亲叔叔,为什么就不管管她呢?还听说他是一个挺有名气的大夫,怎么就不替自己的亲侄女好好治治病呢?真是人情淡漠,世态炎凉呀!

“可真苦了这孩子了,这都是她娘造的孽啊!”

“奇怪了,翠玉能造什么孽?”秀莪觉得有机可乘,,她想要借机从七舅舅那里再多了解一些文家庄的情况,便赶紧追问道,不过她的语气却又表现得很平淡,尽力做出一副随意的样子。

无奈七舅舅的嘴竟然很紧,他轻描淡写地回道:“既然不知道就算了,省了被这些事情搅得心烦。”继而,他非常关切地问道,“对了,现在你住哪屋?”

“紫竹苑。”秀莪无精打采地回道,她对七舅舅不肯透露半点口风的行为感到很失望。

“哦,住那儿就好,住那儿就好。”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住哪儿就好呢?”秀莪很好奇,急忙刨根究底地问道。

“那是你娘做姑娘时的老屋,你住那儿自然是最恰当不过的。”七舅舅随口说道。

秀莪发现他正在对她极力隐藏着什么,既然他现在不肯说,她也就无从知晓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秀莪说罢,正欲离去。

“你等等!”七舅舅又叫住了她。

“您还有事吗?”秀莪含着笑,满怀希望地问道,她还不死心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要再呆一阵子。”

“为什么要住这样久呀?”七舅舅着急道。

“我还要再画些画,顺便也好教丽莺这孩子多学些文化知识。”

“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去的好。”

“为什么?”秀莪十分不解地问道。

“你娘身体不好,你做女儿的就应该多陪陪她。”七舅舅一本正经地说道。

“陪我娘的人多了,何况她那个病又岂是陪得好的?”

“但你不比别人,你是馨兰的女儿,你娘需要你的关心和体贴。”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早些回去就是了。”秀莪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是语气却是极冷淡的,她平生最讨厌人家倚老卖老,拿长辈的口吻来教训她了,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心里有些儿憎恨的,自打她知道了母亲年轻时的那段风流韵事之后,就对母亲的这个昔日情人——七舅舅,产生了很不好的印象,她甚至将自己家庭不和睦的罪责推在了他的身上,认定他就是罪魁祸首,她认为正是因为自己母亲的心里始终装着他,所以才处处看不上她的父亲,最终导致父亲的背叛,令父亲在外面又另外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她想,要不是因为他,父亲就不会这样做,也就不会再有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妹们来争夺本属于她的父爱,父亲就会更加疼爱她。现在他竟然以一个长辈的姿态来教训她,哼,她才不吃这一套呢!

七舅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番话会惹恼了秀莪,他只是想尽一个长辈的责任,只是怕她会受到伤害,就为着她是馨兰的女儿。

“能够尽早就一定要尽早回去,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还有,我劝你尽量少同你表哥接触,更不要到芙蕖馆去,记住没!”七舅舅词严令色道。

“为什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是因为我表哥吸鸦片,还是因为芙蕖馆闹鬼?!”秀莪不无恼火的讥讽道。

“你最好听劝,不然对你没有好处!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过千万要牢记住我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庙前街上的济世西医馆找我。”七舅舅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秀莪虽然表面上没有把七舅舅的话当回事请,但是她的心里却早已开了锅,她觉得七舅舅并不是在同她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关心她,只是由于碍着什么,不便对她明讲罢了。七舅舅的一席话,令本来好奇心就重的她疑窦更深了,她暗下决心地对自己说道,“我就不信这个邪,我还偏要去看看芙蕖馆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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