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的油画像终于完成了,画像画得很成功,见者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都惊呼秀莪画技高超,简直画活了青莲。
当画像被佣人抬放到海蓝的面前时,他已经呆住了,两只眼睛死死的定格在了画像上,他的脸上既有惊喜亦有悲伤,他的眼里满是欢喜,那是一种久别重逢般的狂喜,他的嘴里在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是的,他在唤着她,唤着那个早已经死了的女人的名字,他温情脉脉地对她诉说着什么,他旁若无人地向她表述着他对她的思念……
秀莪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她心里很是后悔,她想她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她后悔画了这幅画,更后悔自己画真了青莲,她怕海蓝表哥会更加弥足深陷,怕他更难以走出失去青莲的阴影。
青莲的画像为全身坐姿像,尺寸大致与真人相仿,画上的青莲穿着桃红衣裳柳绿裙,梳着如意元宝髻,斜插一支翡翠凤头簪,两颊微醉,樱唇含笑,秋波凝睇,一手执团扇,一手轻抚云鬟,显得那样的清雅脱俗,真好比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仙子一般。
秀莪第一次看见青莲之时,她便是这样的装扮,这深刻的第一印象,已经变成了秀莪对她的永恒记忆。现在,秀莪就是凭借着这个记忆,替青莲绘制了这幅画像,由于她花费了许多心思在上面,令画像更加栩栩如生。结果,画像被海蓝当成珍宝似的搬走了。
从这天起,海蓝将他自己同这幅画像一起关在了芙蕖馆里。
秀莪不忍心看他继续沉湎下去,一天下午,她鼓足了勇气,跑到芙蕖馆去敲门。好半天,海蓝阴沉着脸将门打开了,门只开了条缝,这道缝还被他的身子挡着,他人立在门里,两手紧紧地攥着门边,一副随时要关门的样子。门里飘出来阵阵浓郁而怪异的药香味。
“表哥,你难道不想请我到里面去坐坐吗?”秀莪预感到会被拒绝,但她还是厚了脸皮开了口。
“你别处去玩吧,别来吵我。”海蓝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一口回绝了秀莪,然后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将门关上,“咔嗒”的一声,里面还落了锁。
秀莪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几时被人这样无情的拒绝过!天啦,她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又恨,满脸涨得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只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她终于火冒了,嘴里狠巴巴地骂了声:“表哥,你混蛋!”,就拿拳头去擂门,跟着,又用脚去踢。
但是,任她怎样的闹,里面却是充耳不闻,就是不搭理她。秀莪闹了一阵子,见也闹不出个明堂,加之又气又恼又累,也只好偃旗息鼓作罢了。不过,她还不死心呢,眯着眼,试着往门缝里瞧,可是却看不真切,门窗紧闭的屋子,在白天失去了灯光的照明,相反显得很昏暗。
秀莪的头脑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不自觉地看看四周,幸好这里是禁区,不然,叫人看见她一个大小姐这样撒泼胡闹,还真是一桩丢面子的事呢。
文海蓝将自己就此关了起来,将文家庄完全交予赵管家去打理了,如此一来,赵管家俨然成了文家庄的一家之主,其实,从文海蓝痛失爱妻迷失自己的那一刻起,这赵管家便已经接手了文家庄的大小事务,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决策权,还得时不时向文海蓝回禀一下,由文海蓝最后来定夺,他只是根据文海蓝的示下来办事而已。现在不同了,文海蓝已经将决策权也尽数交给了他,秀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就担心赵管家会起贪念,到时谋夺主人家的家产。
正由于此,秀莪觉得自己此时更不宜离开文家庄了,她认为自己有义务替表哥守住这份家业。虽然,文家庄现在看起来依然井然有序,还和海蓝表哥没把自己关起来时一个样,不过,秀莪还是给母亲去了信,她表示还要在文家庄盘桓一些时日,理由就是她要完成她的画作,她强调是以备回去开画展的,她希望母亲能够支持她。
去信后的第三天上,秀莪便收到了母亲的回信,她母亲很不赞成她再继续呆在文家庄,她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女儿在身边陪伴照应,再一个,她说秀莪老大不小了,也该回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何况文家庄的女主人现在不是死了就是病了,留她一个黄花闺女在那儿与表哥独处,怕招人闲话!
信写得非常婉转,但是意思却是很坚决的,要秀莪见信就即刻启程。
秀莪赶紧又回了信,信上依旧是那番话,她强调自己正在积极的创作之中,已经渐入佳境,有了许多的灵感,她要乘热打铁,一气呵成,不然便会前功尽弃一事无成的。她严词力争,表示这次的创作将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是她即将步入画坛成为女画家的美妙前奏,她希望母亲不要阻止她实现自己的理想,还说这同时也是在完成母亲的心愿,母亲过去的遗憾,将由她来弥补;至于婚姻之事,她说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目前只以作画办画展为重,婚姻还是随缘吧。
她母亲清楚自己女儿素来的秉性,她平常在家就恣意妄为任性惯了的,更何况现在人又不在身边,越加的鞭长莫及,想管也有些无能为力了。因此,她母亲这次回信也就不再劝她回去了,只是再三叮嘱她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后,她母亲又要她去拜望七舅舅,把他的为人处事之好大大表述了一通,要她遇着难事之时,不妨去找他商量解决。她还特别给张士勋附了一封信,在信上除了问好问安,简单地叙叙离情之外,就是将女儿郑重地托付与他。
因为信是附信,没有再装别的信封,秀莪便将信详细地看了好几遍,想从中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揣测一下母亲写此信时的心理。不过很可惜,信上除了一些普通的客套话,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意思了。秀莪猜想这是母亲碍着她的缘故,不便有其他的表示。她想七舅舅收到这封信,看见这些干巴巴的客套话时,心里该是多么的遗憾呀。
这时,她不由得笑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坏坏地想,要是告诉他们,她已经知晓了他们过去的情事,又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他们还会这样假正经装作没事人似的吗?
对于母亲有过的罗曼史,她倒并没有深责,自古以来,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呢!但是,她觉得结婚生子之后的女人,要是再对旧情人藕断丝连的话,就很不应该了,因为婚姻已经将她与她的丈夫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她有责任和义务忠诚于他,再不该朝秦暮楚、朝三暮四了,那样做是会带来许多负面影响的。首先,她自己的心境就会不快乐,由于脑子里整天想着那个旧情郎,就会忽视自己的丈夫,家庭也会跟着受连带的影响。
夫妻不睦,孩子遭殃。在没有爱情滋润的家庭里,孩子们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父母间的战争会升级,生怕父母会离异家庭会散伙,生怕有一天会父不亲母不爱,生怕会衣食无着流落街头。她就是成长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深知母亲旧情难断,父亲移情别恋的害处。有一个阶段,因为父母之间吵得实在太厉害了,她甚至想到过要离家出走,甚至想到过要以死去表示抗议。好在后来她的父母没有闹到要散伙的地步,母亲让了步,懒得再去管父亲另设公馆讨姨太太的事了;父亲也没有抛弃他们母子不管,他把一个月分作两半,上半个月住在大太太那里,下半个月住在二太太那里,这样看起来虽然还是她母亲吃了些亏,不过终究是保全了这个家。
这些日子里,秀莪也过得很忙碌,每天上午要给丽莺上课,教她识字和绘画;下午,她自己不是出去写生,就是呆在屋子里画画。有时,她还得调教一下文飞,只是收效不大。那孩子早就是野惯了的小马驹,一时半会儿如何肯驯服呀。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的。秀莪很快就对他失去了耐心,只要他不惹事生非,不欺负丽莺,秀莪也懒得再去管他,当然,要是那孩子主动来向她示好,主动来向她学画的时候,她还是热情接待的。只不过这样的情形并不多,那孩子压根儿没有常性,是想到哪做到哪,随意任性得很,又吃不起半点苦,所以,秀莪与他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