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手上的“户口本”已经换了不少,现在村子里面有资格去领“补助”的人也越来越多,果马已经好几次提高了“税率”,但是还是不能满足村民们的胃口。有些小孩子才刚刚十二三岁,父母就给他们定下了亲事。
能种出来的山芋就那么多,只有送出去的山芋却没有送进来的山芋,任凭村民们再怎么勤劳,再多的山芋都送得完。而且他们在送“年礼”给他们的姐妹的时候往往都是“大手笔”——送的越多,得到的补助也就越多,更多的“年礼”可以使得他们的姐妹在她们的村子里看上去“有面子”,反正有“补助”可拿,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但是那些娶了外面姑娘进来的人家可就不干了,原本送进来跟送出去的“补助”都是一样的,现在他们拿到手的变少了,他们当然就不愿意了。于是纷纷闹到果马这里,果马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把那些故意多送“年礼”的人都训了一顿。还规定了新的“补助标准”:从此以后不再是送多少就补多少,不管是娶进来媳妇还是嫁出去女儿,得到的补助都是一样的,多送出去的自己承担。这虽然平息了一些人的不平,但是渐渐地人们发现,他们拿回家的“补助”比他们交上去的粮食多不了多少,还有那些“户口本”没换过的人家就更惨了,年年往上交粮食,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他们领“补助”。
近来村子里面就发生了以前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情:“补助仓”里的山芋失窃了!
果马从来没有听说过岛上有人偷过东西,反正大家都是吃喝不愁,大家都差不多,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偷的,但是在现在的这个环境下,就有人心生不平。“补助仓”主任陈同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反正也没到发“补助”的时节,后来才发现仓里面的山芋少得厉害,他仔细地清点了一下,现在剩下的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二了。这要是到了发“补助”的时候,那些村民可又要闹开了。
陈同赶紧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父亲陈之午,陈之午也颇为诧异,自己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也还没听说过哪里有人丢过东西,怎么在果马的村子里就发生了呢?这不是当众打脸吗?陈之午把事情告诉了果马,让他不要声张。晚上,两个人带了几个大汉,埋伏在“补助仓”周围,准备“抓贼”。
一连埋伏了好几天,到第三天上,这些人都累得不行,埋伏埋伏着就睡着了。陈之午和果马还在紧盯着。入夜以后,一个黑影从村子里面摸了出来。
月光暗淡,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见他慢慢来到“补助仓”旁边,四处转了转,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他并没有就开始去拿山芋,而是向一边招招手,轻声说着什么,陈之午和果马都惊讶地发现,村子里面又有不少人走了出来。
果马气往上冲,陈之午赶紧把睡着了的几个人叫醒,等到他刚刚叫醒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时候,果马已经冲出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叫了一声“马伊!”,其余的人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散跑开,山芋丢得地上到处都是,果马紧紧跟在一个人的后面追赶,那人拼命地飞奔,但是黑夜中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果马一上去就是一顿老拳伺候。
陈之午赶紧过来解围,别让果马把那人活活打死了。几个人把那个不幸的家伙扭着,村子里还没有“树笼”,就先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剩下的人都跑光了,果马再到村子里面看,又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多给那个被抓的人几脚之外,果马没有任何办法。
熬到第二天,陈之午和果马的眼里全是血丝,经过一晚上的“盘问”,陈之午从那个“贼”的口中得到了其他同伙的名单。这个名单相当惊人,牵涉到的户数大概占到了村子里面总户数的两成,果马执意要将这些人都揪出来,把他们偷拿的粮食都追回来。陈之午没有立即表态。
这个事情相当棘手,五分之一的人家啊,虽然粮食是能够追回来,但是事情要是被公之于众,这些人家该怎么在村子里立足呢?而且这些人家里面也不是个个都是“三只手”,那些人偷拿山芋,说不定家里人还不知道呢,要是照果马的办法,他们可就都要连带着遭殃了,更加危险的是,要是那么干的话,谁还会愿意把粮食交上来呢?
但是粮食不追回来又不行,不然到了发“补助”的时候就要出问题了,陈之午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现在“罪犯”的名单他们有了,只要把这些人一个个叫过来,让他们把拿回去的粮食再送回来,把“补助仓”填满,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果马并不同意陈之午的做法,他就是要把这些人都拉到广场上痛打一顿。为此两个人起了争执,后来还是果马做了妥协,那个被抓的倒霉蛋为此又挨了不少的拳脚。
于是陈之午便一个一个地“拜访”那些“罪犯”,这种事情只能他自己来做,交给果马是绝对不行的,交给外人也会把事情扩大。那些人一开始还并不承认自己有偷拿过“补助仓”里的山芋,后来陈之午不得不把果马拉出来威胁他们,要是不承认就要被果马拉到广场上痛扁一顿,可能还会被赶出村子去,他们自然是害怕果马的拳头,于是纷纷同意了陈之午的要求。
陈之午让果马把“倒霉蛋”也放了回去,然后他就和果马等着那些人把粮食送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一点迹象也没有。
果马的火气一天旺似一天,指责陈之午“办事不力”,现在不仅把人放了,连粮食也没有了。陈之午也暗自奇怪,怎么说得好好的,这些人竟然出尔反尔呢?难道他们不怕果马找上门去?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送粮食回来,果马咽不下这口气,叫了一批人,带着家伙就上门来抓人了。
那些人一个个都被果马揪到了广场上,果马站在高台上把他们的“罪行”说给村民们听,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但是尽管果马声嘶力竭地控诉那些被抓的人是多么多么可恶,底下的村民们的响应一点都不热烈。
这是为什么呢?
果马的愤怒一下子就下去了不少,怎么自己说出去的话一点回响都没有?难道自己说的不对吗?这些人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人群中一位老妇人站了出来,他的儿子就被果马揪到了广场上,老妇人看上去非常生气,但是并不是对那些“三只手”们,而是对果马。她用手指着果马,反倒把果马给骂了一顿。
这位老人家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那种事情,因为她“了解”她的儿子,虽然她们家没有拿到补助,但是也不至于会做出那种事情。相反地,她指责是果马自己把粮食弄掉了,然后再想从他们的身上再把粮食补回来。
果马一时间语塞,面对着这样的一位老妇人,就算是满肚子的火气他也不能发泄出来。陈之午觉得这位老人家说的话十分可疑,她了解儿子这倒是真的,她怎么就能想到是果马自己把粮食弄掉了呢?陈之午又把那张名单看了看,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名单是假的!
村子里面所有的领不到补助的人家全都有人在上面,绝对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八成那个“倒霉蛋”说的不是实话,很可能不少人是被“倒霉蛋”一句话无辜牵连进来的。陈之午让人赶紧去把“倒霉蛋”叫来,但是很显然,果马没有揪到他,说明他早就已经逃走了。
陈之午心内惶惶,脑子里面在急速地盘算:如果“倒霉蛋”说的话真的是假的话,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供出一些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人,再刚刚那个老妇人说的话,果马自己把粮食弄掉,她又是凭什么这么说呢?陈之午感觉到这一切都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那个“倒霉蛋”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然后再有人去鼓动那些无辜的人起来对果马发难,这么说,真正的“罪犯”现在正在广场上看着他们出丑?那会是谁呢?巫师吗?陈之午抬眼向底下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是一双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到底谁才是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
场面非常尴尬,果马被逼问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陈之午赶紧把他拉开,脸上挂满了笑容。
陈之午跟村民们解释了一下,果马刚才说的话只是想“逗”大家一下,今天刚好是“酒日”,果马只是用这种办法来逗大家开心一下而已。人群中议论纷纷,哪里还有这种事?“骂人”来寻开心吗?果马也是诧异陈之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是骑虎难下,陈之午逼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做戏”,都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接着,陈之午为了弥补那些被揪出来的人,当众宣布,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虽然没有拿到补助,但还是一直都缴纳了粮食,今天把他们“请”出来,就是为了要“表彰”他们,他要发给他们一份“额外补助”作为奖励,说着就让果马带人去搬粮食过来,果马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只好依着陈之午的意思去做。粮食搬来了以后,村民们才相信刚才果马所说的是“节日里的戏言”,做不得数的,现在那些被揪出来的人拿到了补偿,又得到了陈之午的赞许,怒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陈之午勉勉强强把这件事情糊弄了过去,但是那位老妇人的话还是让他心有余悸。这些村民变化得太多,要不是他及时地把果马拉开来,当时的场面可能就失去控制了。
现在两件事情摆在陈之午的眼前:第一,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在背后鼓动着村民;第二,“补助仓”里的粮食又少了,要想办法补回来。
陈之午开始在村子里摸排起来,四处留意着村民们的异常举动。但是现在跟以往不同,他走到哪里都感觉有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村民的眼神已经不像原先那样满是对他的到来的欢迎,仿佛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不想让他看见、知道。陈之午在村子里转了好长时间,除了发现一些村民三三两两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大规模的集会,他紧盯着的那些巫师也是照常闭门不出,看不出来他们跟之前的事情有怎样的关联。
“补助仓”的问题可还要棘手一些,被偷走的粮食肯定是拿不回来了,现在就算是把果马、陈之午两家的山芋全都凑上,也还是补不齐粮食的缺口。果马整天就在家里面发愁,这个难关该怎么渡过去呢?
陈之午又想到了当初对付埃博的办法——去邻村“借粮”。于是便派了人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去接洽,但是那些酋长们不仅自己不借粮,甚至还不允许村民们借粮食给果马,即使是那些与果马村里人沾亲带故的也是不行。陈之午碰了一鼻子的灰,除了拉普希给他们凑了一点送过来之外,其他的村子都是一毛不拔。
陈之午当然不能看着自己就这么被困死,他连敌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哩,怎么就能这样轻易认输呢?现在已经有迹象表明外面的酋长们已经抱成团来对付他们了,村子里面又出了内鬼,但即使是这样,陈之午还是有他的手段的。
果马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几十人的“常备军”,这是其他任何一个村子都没有的,现在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是时候亮一亮这张牌了。
陈之午开始频繁地对村民们宣扬起了新观念:酋长们都是坏的——他们仅仅靠娶了多个妻子就积攒了那么多的粮食,而不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岛民们每年往外送“年礼”,得到收益最多的就是他们,他们的粮食多得吃不掉,放在那里坏掉也不会给其他人,不像果马那样,把自己的粮食分给大家(曾经“补助”不够分的时候果马自己垫过)。
部分村民是有点愤怒,他们拿不到外面的粮食,只能自己拿自己的“补助”,心里面对那些粮食堆得高高的酋长们是有点不悦,但是这一切都是果马的政策造成的,陈之午巧妙地把这种不满转嫁到那些酋长们的身上,那些已经把儿子留在了身边的村民们不会去想正是自己把儿子留在身边的这种做法造成了他们今天的窘境。
民愤是很容易被激起来的,就像我们平时在网络上看到的一样,一条新闻、一张图片甚至一句话,就可以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这往往是因为我们获得到的信息只是全部信息中的一小部分,片面的信息使得我们不得不如“盲人摸象”般去认识这个世界且还不自知。村民们也是这样,陈之午利用了他们的“利益缺失”,殊不知这种“缺失”,正是他们把儿子留在身边的代价。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可以想到,一个强者得不到面包的时候,他就会去抢的,一头强壮的狮子是不会让自己活活饿死的,果马就是一头面临饥饿的狮子,他自然要去为自己寻找食物。
但是在此之前,陈之午还耍了一个花招。
这天陈之午把村里人都召集起来,继续“批判”外面的那些酋长们。然后末了,他让果马出来宣布,明天他们就要去把那些酋长们的粮食拿回来给村民们分掉。首选的目标自然是埃博,他不仅满足陈之午描述的“坏的标准”,而且对果马的恶意也最重。
于是那支队伍就开始准备了起来,身上的红箭再画一遍,弓弦上抹上油脂,箭头磨得更加锋利一些,人们还做好了装山芋的木拖架,原本陈同想造个有轮子的车子,但是做木轮是个技术活,他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没有什么进展,只好用木拖架代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天的到来。
入夜,村子里面静悄悄的,整个村庄都陷入了安睡,今天晚上也没人去“补助仓”值班了。突然,一间屋子里面溜出了一条黑影,月光下快速地走出村子。
不久,村子外面传来呼喊声,几个人正在追逐着另外一个人,从声音上面我们可以分辨出,一个人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扑了上去把他抓住了。
这个被抓的人正是沙巴伊,他想着晚上出去给埃博报信,却不想被带人埋伏在路上的果马和陈之午逮了个正着。
果马一看见他就想把他暴打一顿,陈之午连忙阻止住了他——千万不要再让村民们认为是果马“嫁祸”他,他们把沙巴伊带了回去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村民们就看到了沙巴伊被五花大绑在广场上,沙巴伊面容倦怠,低着头谁也不看。陈之午对村民们说如今“真相大白”,眼前的这个家伙昨天晚上悄悄溜出去给埃博报信,他就是村子里面的“叛徒”,以前“补助仓”里面的山芋也是他偷偷拿走的,村民们听陈之午这么一说,旁边还有昨晚的几个人“佐证”,一时间把矛头都指向了沙巴伊,年轻人还拿着山芋来砸他,把他砸得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之午没有让果马立即决定怎么处置沙巴伊,只是把他关到树笼里面,等到把埃博的粮食“拿”回来以后再作商量。
果马带着人就出发了,陈之午事先并没有提前告诉拉普希自己的计划,因为他知道卡布与埃博之间的关系,他们知道以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反应。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埃博是非抢不可的了。
埃博正在老巫师的家里商量事情,外面就喧闹了起来,果马带着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到他家里去抢粮食。岛上的习俗都是山芋放在屋子外面的储物阁里的,果马找到最大的那个,七手八脚地就装起来,木托架上堆得满满的。埃博的几个妻子大叫不停,但是都被果马让人拉开了,埃博的脸都青了,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发作,知道即使自己发作也没有什么用处。拉普希和卡布都是惊讶,想不到果马会这样做,那些小青年还以为果马来给他们“出气”了,心里面幸灾乐祸。果马并没有把所有的粮食都拿走,给埃博一家留下了足够的份额,然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村民们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不知道这是“抢劫”,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果马拿了那么多的山芋回去干什么?难道他们地里面没有吗?埃博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沙巴伊早就把果马村子里的情况告诉了他,是他联系的其他村子的酋长联合起来抵制果马的,但是没想到果马这次又仗着人多势众,直接来抢他的粮食。第一次出击相当顺利,果马一行人都是非常高兴,陈之午原本料想埃博肯定要和果马干架的,却没想到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一行人连夜回到了村子里,村民们看见了一堆堆的山芋,都是相当高兴,果马就在广场上把抢回来的粮食分掉了,虽然大家一分得到的数量也不多,但是除了巫师以外没有谁不来拿的,陈之午也让人送了点给那些巫师。等到这些都忙完了,人们也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陈之午才想起沙巴伊还没有处理,赶紧起床准备批判“叛徒”,但是让他失望的是,沙巴伊早就不见了。
树笼昨天晚上没有人看管,树笼被人打开了,看来沙巴伊是被人放出去了。陈之午想到可能是沙巴伊的家人干的,但是这个时候人都已经跑掉了,他就没有再追究。
之后陈之午又如法炮制,将周围几个村子的酋长家都抢了个遍,因为他们只抢酋长,不动村民们的东西,所以酋长们也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面对果马的“大军”,只能任由摆布。渐渐地,岛上的酋长都知道了果马的做法,他们都暗地里害怕起来,但是几个酋长又不能抵挡住如狼似虎的果马,陈之午看见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呢?他放出风去:同意、鼓励村民们把儿子留在身边的酋长,果马是不会抢的。
陈之午的想法虽然好,但是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为什么呢?就算那些酋长同意了村民们把儿子留在身边,村民们真的就会那么做吗?阻力不仅是来自酋长这里,同胞姐妹和他们的妻子才是最大的阻力来源,那些主妇们笃信外甥和舅舅才是“同族”,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丈夫扮演的角色是不重要的,岛上不缺吃不缺喝,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男人们都要服从于女权。那些酋长又不像果马那样强势,可以把村子里面的男人们都拧成一股绳,要不然他们就不会受到果马的欺负了。但即使是像果马这样的人,也是要通过一种对内对外不平等的畸形政策才能维持这个特立独行的村庄的存在,现在更是要通过从外部掠夺的方式来获得村民们的认同,那些别的酋长能这样做吗?即使村子里的男人们都跟他们一条心,他们也像果马那样订了一套规矩:只能往外送粮食,不收外面送进来的粮食,那岛上的村子如果都这么做了,谁的粮食还送得出去呢?不送的话又靠什么凝聚人心、增加认同感呢?那只能出去抢了,酋长就那么点,肯定要抢到村民的头上,果马能够同意别的酋长带着人来他的村子里抢东西吗?这就是一个死局,陈之午和果马的那一套办法根本无法向外面推广。所以即使那些酋长们没有一点节气地又倒向果马这边,没有外力的推动与干预,陈之午的想法还只是一种空想而已。
事实也正是这样,那些酋长们一个个都害怕果马下一个就盯上了自己,也顾不得与埃博的约定,纷纷倒戈成了果马的“代言人”,这当然不是他们的本心,只是迫于无奈地委曲求全而已。这样一做,他们在村民心中的形象就坍塌了不少,原本他们就对村民们没有什么支配力,现在就算他们扯足了嗓子鼓吹果马的那一套东西,也没有人会听得进去了。
长时间的等待与观察并没有给陈之午带来什么好消息,果马对那些酋长们还是心有不满,他把酋长们都找了过来,把他们统统骂了一遍,说他们“办事不力”,到现在还没有一座村庄里面实行自己的那一套“制度”。酋长们也是无奈,他们该做的都做了,那些村民们不动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与此同时,果马自己的村子里也慢慢暴露出了问题:“粮食税”开始越来越难收了。以前都是村民们自发地送到“补助仓”里面,陈同一家家登记就可以了,但是自从偷窃事件以后,村民们缴纳粮食的积极性就下降了不少,再后来,村里的人渐渐知道他们自家的粮食比外面的村民们要少得多,现在南岛上的耕种技术都是一样的了,粮食的单位收成都差不多,果马村里的粮食只出不进,自然每家每户的粮食比外面就要少一些,尤其是那些拿不到补助的人家更是如此。之前果马还能抢几个酋长来临时填补一下,现在那些酋长们都“归顺”了,果马也就不好再去抢他们了。但是不给村民们发粮食他们就不乐意,让他们不要往外面送粮食他们更加不乐意了——陈之午的“权宜之计”并没有打断村民与他们同胞姐妹的关系,恰恰相反,却是大大巩固了这层亲缘关系。
现在果马都是要自己带着人挨家挨户地去“征收”粮食上来,搞得村子里怨声四起,村民拿到的“补助”比他们交上去的粮食还要少——果马不时地会把岛上的酋长们都叫来“骂一顿”,还搞了不少外面的村民前来“进修”,让他们来“学习先进经验”以便带到他们自己的村子里去,这些活动都是要花费掉粮食的。果马费了巨大的努力,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村民们的不满渐渐演变成对果马的抵抗,那些“常备军”成员的家庭自然也在被征收之列,他们怎么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果马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但是不征收粮食“补助”从哪来呢?于是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果马终于还是带着人去抢了那些外面村子村民的粮食,左右都会有人不满,让外面人不满好过让自己人不满。
果马干的这一切为什么陈之午都不阻止呢?其实他又能怎么样呢?这位“先知”如今已然黔驴技穷,对眼前的这个烂摊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渐渐认识到,自己想出来的这一套办法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果马只有不断地从外面掠夺粮食回来才能维持住整个村庄不会垮掉。当初留在村子里的那些小年轻们如今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姐妹也有了孩子,当他们的外甥们都长大了以后,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果马能够一直把村庄维系到那个时候吗?要知道,村子里面的姑娘们可都嫁到外面去了,“常备军”不会对自己的家人下手,他们的姐妹难道不是他们的家人吗?
但是一想到让果马整个废除掉“新政”,让一切都回到从前的老样子,陈之午就又有点犹豫,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不说,当初可是他自己跟果马描述的,“新世界”的蓝图是多么美好,如今又要让他自己亲自去否定掉这一切?果马接受不接受另说,他陈之午首先就不能接受,如果那样做了的话,自己以后该怎么见人呢?
借用莎翁的一句话:存在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