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致命一击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47:21

这天,陈同闲着没事来到海边逛逛,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来海边了,气温并不高,太阳晒得人很舒服,看着海天一色的景致,他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

最近陈之午越来越消沉,作为儿子,陈同自然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以往他都是干劲十足的。陈同也知道爸爸是在为村子里面的事情烦恼着,果马的行为也越来越让人看不下去了,有好几次陈同去跟父亲说不要让果马那样做,陈之午都是不耐烦地走了开去。

他的身后走来了一个人,陈同转身一看,竟然是杨显。

自从和陈之午闹翻了以后,杨显就再也没有和陈之午说过话了,两个人见面甚至都不打招呼。杨显也知道陈之午遇到了难处,他本想去劝劝他,但是又怕陈之午误解自己是去“嘲笑”他的——毕竟他以前是劝过陈之午不要再在那条“父系社会”的道路上走下去,所以他今天看见陈同出来,就想到通过陈同去劝劝陈之午放弃掉“父系社会”的梦想。

陈同走过去跟杨显打过了招呼,两个人站在海边,海风吹得人十分舒服惬意,两个人却都是无福消受。

杨显首先开了腔: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陈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烦着哩,为了果马的事。”

“是果马不听他劝吗?”

“那倒不是,他就没有去劝果马,自己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他为什么不去劝?果马那样做明显是不对的嘛。”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说过,他也不理我。”

“嗯”,杨显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果马的做法是不对的,带着人去抢别人的东西。”

“那当然是不对的。”

“那你觉得果马应该怎么多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他非要把粮食浪费在无关的事情上面,现在又要出去抢。”

“你是管‘补助仓’的,你应该知道实际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就算果马不‘浪费’粮食,就像你说的那样。村民们拿到的‘补助’和他们交上来的粮食相比,情况怎么样?”

“‘补助’要多一些。”

“多多少?”

“多,多不了多少。”

“对呀,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村民们只不过把粮食放在了你这里,然后又把它拿了回去,这样做不完全是多此一举吗?”

“这,这,这我倒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是不是这样?”

“好像真的是这样,那以前······”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为了稳住人心,为了村子能够维持下来,现在根本行不通了。”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照你这么说,果马出去抢还是有道理的啰?”

“我可没这样说过。你想想看,为什么要把村民们的粮食收上来?收上来是为了干什么?”

“为了,为了能够给他们发‘补助’呀。”

“那又为什么要给他们发‘补助’呢?”

“因为他们往外面送了粮食,没有外面送进来的粮食给他们。”

“为什么外面没有粮食送进来呢?”

“这不是废话吗?果马规定不许拿的呀。”陈同有点不耐烦了。

“果马为什么要这么规定呢?接受了外面送进来的粮食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这个,这个······,当初,当初是为了······”

“为了村里的姑娘能够嫁出去,也为了村里的小伙子们能够娶到媳妇。”

“对对对,就是这样。”

“现在为什么不放开呢?那些年轻人不都已经成家了吗?”

“这个,不能放开,放开的话,放开的话······”

“会怎么样?”

“那些留在村里的人又要被赶出去了,他们的表兄弟会来替代掉他们的位置。”

“但是不放开的话,村子里面的粮食总是流往外面,果马为了维持村子,就只能出去抢了。”

“没有必要呀,只要大家都不要外面送来的粮食,村子不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么?”

杨显微微一笑:

“果马抢回来的粮食有哪个村民不要的?要是果马手底下没有了那几十个人帮衬着在村子里面镇住,谁会那么自觉地不要‘年礼’呢?粮食不仅是用来吃的,粮食少虽然不会饿死,但绝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村民们送出去的越多,希望得到的也就越多。”

“那,那难道果马就该出去抢吗?”

“你已经说过了,那样做是不对的。”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现在的这个村子是无法维持下去的,果马想把儿子孙子留在身边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啊!?怎么会?那是天经地义的呀!”

“没有什么天经地义,只有合适不合适,照现在看来,果马的这种做法是不合适的。”

果马的办法其实就是陈之午的办法,但是杨显根本就没提陈之午的名字,陈同心里也能想到杨显的意思就是说,陈之午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不合适’的。

“难道,难道又要让布瓦卡离开果马到舅舅家去?”

杨显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这,这······”陈同一连说了好几个“这”字,但是始终没有说出下文。世间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更加让他难受的莫过于,即使他知道事实是如此荒唐,他也是无能为力。

“现在事态还在控制当中,要是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酿出人命的!你没看见上一次果马回来队伍里面就有人受伤了吗?”

陈同皱着眉头沉默良久,然后才开口说道:

“那我能够做些什么呢?”

“去劝劝你爸爸,让他说服果马不要再出去抢东西了,把手底下的人都解散掉,现在也只有他能够说得动果马了。”

陈同没有马上说话,他的思绪非常混乱,别说是陈之午,就是他也不愿意让布瓦卡再离开村子,但是杨显的分析也是没有错,岛上的人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他望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真想从那里能够驶来一条船,把他们带离这个让人烦恼的小岛。陈同最终还是答应了杨显的建议,但是到底能不能够劝得了陈之午他心里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陈同来见他的爸爸的时候,陈之午正坐在家里抽闷烟,满屋子里都飘散着呛人的烟味,陈之午现在也不去想这些浓重的烟味会对陈同的身体不利了,没有了它们他自己的身体才会一点都不舒服。

陈同坐了下来,心里面在盘算着该怎么跟父亲说,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千万不能提杨显的名字。他坐了半天,陈之午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里抽着烟,陈同忍受着刺鼻的烟味,终于开了口:

“爸,你看果马最近老是带着人跑出去抢别人的东西,上一次还有人受伤了,你是不是该劝劝他不要那么做了?”

陈之午快速地吐出一口烟:

“我该怎么说呢?难道要我跟他说:‘果马,还是让布瓦卡离开村子吧’?这话我说不出口呀!”

陈同心里一阵揪心,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如果就这样下去,事情会越闹越大的,果马一直这样抢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陈之午又嗒吧嗒吧抽了起来,并没有回答儿子。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陈之午对陈同说: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再等就来不及了!”

“哎呀,我知道,没那么严重,让我再想想。”

陈同见父亲一脸烦闷的样子,也不好再去逼迫他。近来陈之午瘦了不少,整个人一下子就衰老了,再加上每天不停地抽烟,整个人就更加憔悴了,陈同看了心里面也是不忍,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朝门外走了出去。

陈之午还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拉多尔来了!

各位读者还知道这个拉多尔是谁吗?他就是果马的第二个外甥,一直都住在果马以前的村子里面,这个时候突然到来,果马自然是非常诧异。

拉多尔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混混”一样的人物了,整天就是游手好闲,身边有没有长辈约束着他,靠着果马留给他的房屋和田地凑合着过日子,一直到今天还是单身一个人。

那么,他来干什么呢?

照着他自己的说法,他就是来看看自己的舅舅,来他的村子里面转悠转悠,果马也没有工夫搭理他,他跟这个外甥也不亲近,就把他安排在村子的公寓里面住了下来,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三天以后就得滚蛋!

拉多尔这三天还真的干了不少事,到处搭讪村子里面的姑娘,吹嘘自己是果马的外甥。当然他不只是为了这些而来的,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拉多尔第一次去布瓦卡家的时候,就看见了古丽和她的孩子,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而布瓦卡老婆孩子都有了,心里面就很不舒服,一时间思绪紊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三言两语之后红着脸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晚上躺在草席上思前想后,把自己想要说的东西都梳理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才睡过去。

第二次再来找布瓦卡的时候,拉多尔把他叫到了村外的森林里面,好像在古丽面前自己就说不了话似的。布瓦卡跟这个表弟也不太熟,原本想着跟他也没什么话可说,但是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闹起了脾气。

为什么呢?别看拉多尔比布瓦卡在年纪上还要小一点,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硬气”,他劈头盖脸地就要求布瓦卡离开村子!布瓦卡自然是嗤之以鼻: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材料就敢说这种话,要不是看你是表弟早就揍你了。但是拉多尔是个“流氓”一样的人物,还就跟布瓦卡纠缠上了,非让他离开村子不可。两个人有了一些肢体冲突,布瓦卡身强体壮,拉多尔吃了一点亏——脸上挨了一拳,两个人都是忿忿不平。

拉多尔为什么这个时候跑来干这种事?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前一段时间有人几乎天天请他到家里面去吃饭、喝酒,拉普希平时只是一个大家都看不上眼的小角色,什么时候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那人不仅给他吃、给他喝,还许诺给他介绍对象,跟他称兄道弟,把他捧得高高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那人就把拉多尔撩拨到果马的话题上来,拉多尔自吹自擂自己是果马的外甥,那人就为他相当惋惜,惋惜什么呢?他是果马的外甥,却住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面,直到现在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原本的生活应该比现在好多了,果马可是他的舅舅呀(这跟我们说**是**的爸爸一样)!再看看布瓦卡,他凭什么住在果马的村子里?还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他那是夺走了原本属于他拉多尔的权利!拉多尔想想也是,自己这么多年谁也不待见,活得够窝囊的,这都是布瓦卡造成的,现在是时候该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所以,他就这么来了。

是谁撺掇拉多尔来做这件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或许是埃博,或许是沙巴伊,或许是卡伊娜指派的某一个人。重要的是,拉多尔单枪匹马就敢来跟布瓦卡叫板,吃了布瓦卡一拳以后,他就会善罢甘休吗?

布瓦卡就只把拉多尔看成一个跳梁小丑,打了他一拳让他吃吃苦头,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没去跟果马说这件事。果然接下来的一天拉多尔就安分了不少,也没再到村子里面四处拈花惹草了。

再接着一天,果马定下来的三天的期限已到,布瓦卡今天必须要离开了,一大早他就去跟果马打招呼说自己要走了。果马也没理睬他,就对他摆了摆手,那样子就像一个人掸掉衣服上的灰尘一样,拉多尔也没多说什么,从果马家出来,他就又转到了布瓦卡的家。

这次拉多尔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不少,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他依旧把布瓦卡叫到村子外面。布瓦卡跟着他去了,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到了村子外面一个偏僻的地方,拉多尔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腰里面取下了什么东西拿在手里,猛地转身刺向了布瓦卡的肚子。

布瓦卡身子一震,两只手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肚子上插着一根黑色的角质物,正是当年果马捕获的那只枪鱼的长吻。布瓦卡睁着眼睛看着拉多尔,眼里满是怒火,他就要过来抓他,拉多尔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布瓦卡倒在了地上。他轻蔑地对布瓦卡一声冷笑,摸了摸自己依然肿着的半边脸,眼睁睁地看着布瓦卡身体里面的血液从身上流到了地上。

古丽在家里面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布瓦卡回家来,于是便出门来寻找,等她看见躺在地上的布瓦卡的时候,布瓦卡已经死去多时了。

悲痛欲绝的古丽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是谁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闻讯而来的果马看见自己的儿子死的惨状,双唇微微颤抖,这位硬汉当着众人的面也是不能抑制住心里的悲痛,也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了布瓦卡死去的消息,一时间都聚到了村子外面。果马大声质问到底是谁杀死了布瓦卡,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用来刺死布瓦卡的凶器也被拉多尔拿走了。古丽哭着对他说,早上布瓦卡被拉多尔叫出来的。果马一听是拉多尔,恨不得立即飞过去把他打个半死。

陈之午也站在了事故现场,他的心里一点也不好受,一根烟杆在手里捏来捏去,他知道拉多尔是果马的外甥,拉多尔前几天到村子里来他也看见了,为什么就没能想到他是不怀好意?自己整天在家里面只顾着抽烟,却糊涂地犯了一个这么大的错误。他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呀?要是能够早一点劝劝果马,做通了他的工作,说不定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到布瓦卡的身上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布瓦卡已经死去,长久以来他都在帮着果马把儿子留在身边,却没有想到,布瓦卡终究还是离开了自己的父亲,而这一次,他是再也回不来了。

围观的村民看见果马一家人哭天抢地无不鼻子发酸,一个人好端端的就这样没有了,他们当中不少人昨天还看见布瓦卡在地里面干活呐,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果马对儿子十分不舍得,他叫来了村子里的巫师帮他把布瓦卡救回来,但布瓦卡毕竟是死掉了,巫师有再大的能耐也是无能为力。果马在脑海中就把那些巫师影射成了拉多尔,就像疯了一般要对他们大打出手,旁边的村民们把他拉住了,巫师们一个个灰溜溜地跑回家去,心里面自然是幸灾乐祸,这个凶神恶煞终于遭报应了。

果马还是不肯就这么甘休,他马上带着人就去抓拉多尔回来,路上他一个人一路跑着往前赶,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果马于是对他们也发起了火,那些人一个个都不说话,知道果马在气头上,也不敢与他争辩,只能加紧步伐往前赶。等他们赶到拉多尔那里的时候,拉多尔早就不见了,他自然是不会坐在家里等着果马来抓他的。果马在村子里面挨家挨户盘问拉多尔的踪迹,拉多尔平时独来独往,最近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了,村民们又哪里知道呢?但是果马不相信,他已经没有理智了,把怒火都撒在那些无辜的村民身上,最后还一把火把拉多尔的屋子给烧掉了。

盛怒过后的果马再次回到村子里面,无尽的悲痛和空虚充斥了他的胸腔,布瓦卡的遗体已经要处理掉了,果马千不舍万不舍,最终还是把儿子海葬掉了。自此以后,那个精壮干练的果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两眼无神、脾气暴躁的落魄中年人,哦,不对,按照岛人的年龄划分,果马已经算是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了。

由于果马不再带着人出去“打秋风”,也不再带着人挨家挨户“征税”,“补助仓”不久就空掉了,陈之午也不去想把它再填满了,他和果马一样,年纪都大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村民们渐渐地又与村子外面的那些亲戚们联系了起来,没有了果马的压制与激励措施,这个村庄没过多久就抛弃了那一套推行了长达几年时间的“制度”,外面的粮食进来了,外面的人也进来了,村子里的粮食依旧出去,村子里的人也出去了。

虽然陈之午对这个结局一点也不喜欢,但他还是无声地接受了事实——正如他自己亲口对杨显说的,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白白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把果马越推越远,以至于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脱离了果马控制的村子依旧像往常一样运转着,那一支往日风光无限的“红箭部队”也已经偃旗息鼓,混迹于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曲终人散笙箫歇,一切都让人感慨万千。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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