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生机(1)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32:46

第二天,“意见领袖”就去见乌古娅了,他的名字叫沙巴伊,我们就不再用“意见领袖”这个略微带有点调侃意味的词来称呼他。沙巴伊走了以后,村民们还聚在果马的村子里,按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可以搬家了,就算乌古娅不愿意与代表他们的沙巴伊讲和,他们也还是可以回到他们原来住的地方。现在他们不走,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大多数人身体虚弱,回去又居无住所,更可能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不安,他们必须要聚在一起,让心灵“挤挤暖”。

病情的蔓延被陈之午用烧开水的办法抑制住了,其实就是热带常见的一种痢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这些人住在他们年久的村落里面,吃喝拉撒都已经形成了固定的习惯,不太容易会爆发这种流行病。搬到新的村子里面以后,这些往日的习惯一下子就没有了,再加上人员混杂,前一段时间天又下了雨,一些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引发了病症,进而又传染给了更多的人。

陈之午愁眉不展,一旦沙巴伊见到乌古娅之后,乌古娅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些人无一不会离他而去,可他现在能做什么呢?按照距离推算,只需要五六天,沙巴伊就可以从乌古娅那里带回消息。

在沙巴伊出发前的一个晚上,陈之午在屋子里面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连带着陈同也跟着睡不好。陈同腹泻好几天以后终于止住了,现在勉强能够吃进一点东西。陈之午不再打扰儿子休息,出门来找杨显聊天。

现在杨显睡觉都要把弓箭抓在手上,那可是他的宝贝!陈之午见他睡得十分香沉,鼾声不断,啐了一口吐沫——这家伙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他再走到果马的门前,里面也是传出来鼾声,呵!难道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吗?

陈之午四处走了走,发现还真的是这样,就连之前轮流站岗的人都不见了,现在整座村子就他一个人在外面晃荡。陈之午心里一寒,要是乌古娅这个时候再来,看见他一个人在外面,那他岂不是要遭殃?先到这里,他便急急忙忙往家跑。

回到家他还是睡不着,于是便坐在地上,月光洒在了他的门前,陈之午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看看月色下的大海,他的脑子在不停地运转着,想着解决问题的各种可能性:

要不再来一次苦肉计,把村子里面的屋顶再次全都烧光?这也不行啊,没有什么理由再去嫁祸乌古娅了,这些砖屋土坯房跟村民们原来的木屋是没法比的,烧掉了也引不起什么仇恨。而且人群中已经有人在为乌古娅“平反”了:乌古娅怎么可能在一个晚上就把四个村子全都烧掉呢?要是再来一次,保不定之前的篓子也会被捅出来,这些人还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原始。那可怎么办?怎么能让乌古娅不答应沙巴伊呢?这好像行不通。嗯,对,不让沙巴伊见到乌古娅不就行了。

陈之午的心中闪过一丝恶念,但他马上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定掉了,杀人的事情他还是不敢干的。想想这也于事无补,就算沙巴伊不去见乌古娅,总还会有人去见她的,他总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拦住吧。

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的陈之午第二天早上和许多人一样目送着沙巴伊和另外两个人出发了,但是他的心态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接下来的几天,陈之午一直是不安地等待着,沙巴伊千万不要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三天,四天,五天。

第六天早上,有人回到村子里面来了,但是只有两个人,并没有沙巴伊。那两个人在沙巴伊进村去见乌古娅的时候躲在村子外面探听情况,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沙巴伊被乌古娅抓起来了!

陈之午心里面一阵狂喜,乌古娅呀乌古娅,这么好的台阶给你你不下,还把沙巴伊抓了起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么?

乌古娅真的是想给自己找难堪吗?故意让这些人不得安宁,让他们跟自己做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乌古娅并不认为这些村民想跟她做对头,跟她做对的只有陈之午、果马等几个人而已。当她见到沙巴伊,得知他是代表村民们来“说情”的时候,乌古娅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然后就让人把他抓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为什么呢?她之前以为那些村民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故而意志消沉,毕竟这种事情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可以借鉴的例子。但是沙巴伊的到来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剂——村民们还是忘不了她的,遇到事情了还得想起她来。所以她当时就心潮涌动,想起自己许多时间以来的忧愤,她就像一座沉默已久的火山突然找到了喷发的裂口。但她也不是因为受了一段时间的冤枉气就怒不可遏地把沙巴伊抓起来,乌古娅毕竟是乌古娅,她并不像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至于她为什么不答应沙巴伊讲和的请求而把他抓起来,这个我们在后面再说,现在来看看陈之午这边的情况。

那两个逃回来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引起了不小的惊慌,不少人现在的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无家可归——自己的村落被烧掉了,而精神家园的大门又被乌古娅给锁上了,他们注定要变成一个“游民”吗?意志消沉的人们虽然身体慢慢从疾病中恢复了,但是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甚至比以前害痢疾的时候还要严重。但是陈之午的精神好了不少,只要这些人不走,他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于是当天他就到森林里面找材料,又为自己造了一杆烟杆。

第二天上午,陈之午正在家里面抽着烟谋划着下一步的动作,突然布瓦卡走了进来,陈之午问他来有什么事,布瓦卡对他说,果马请他过去。

陈之午感觉奇怪,以往有事都是果马直接来找他,怎么今天还让布瓦卡来叫他?他也没在意,放下烟杆就跟着布瓦卡去了。

来到果马家一看,陈之午就吓了一跳——酋长和巫师都在那里!伊扎莱卡带着女儿去了邻居的家里。果马让陈之午坐下,让布瓦卡在门口站着,不让别人进来。

陈之午从来没有见到过果马这样神秘,把这么多的人召集起来想干什么勾当?其实他想错了,这些长者并不是果马找来的,而是他们来找果马的,并且他们还为陈之午和果马带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关于乌古娅的,起于村子里一个老巫师们的猜测——就是那位墙上的土砖被陈之午一脚踢得凸了出来的那位。他见村子里的人染了病迟迟不好(现在想好也好不起来了),而且还有人丧掉了性命,再加上前一天传回来的乌古娅不愿意“原谅”他们的消息,就猜测之前的一切都是乌古娅做的手脚。根据在哪里呢?在他们巫师的这个行当中间,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一个传说,或者是观念,“乌古娅”(这里指的是乌古娅所在的这个身份,不是那个人)掌管着岛上所有人的那一张木片,她的权威靠什么保证?人们凭什么愿意接受她的领导?难道仅仅就靠一个“人生圆满”的观念?其实这还远远不够,长久以来就传说“乌古娅”可以通过那一张小木片来控制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也就是说“乌古娅”是岛上最大最厉害的一个巫师,她只需要在一张木片上稍微动一动,比如放在火上熏一熏,放到水里浸一浸,那张木片对应的那个人就会相应地头疼脑热。这次发生的大规模的细菌感染事件让这群经验老道的巫师们黔驴技穷,那位老巫师这才想到可能是乌古娅捣的鬼,之前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期望乌古娅能够和他们言归于好,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没有希望了,于是老巫师找来了几个同道中人商量着怎么办,接着又找来三位酋长,最后这些人都跑来找果马——原因很简单,果马的木片已经从乌古娅那里拿回来了,他现在就没有了什么顾忌,他们寄希望于果马,希望果马也能够帮他们拿回自己的木片以解除这场灾祸。其实他们稍微用点心就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了——陈同之前不也病倒了吗?他又没有什么木片在乌古娅的手上,但是这个时候谁还会去想那么多呢?

果马把那些人的想法告诉了陈之午,陈之午听完差点叫了出来,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好事!这样一来,局势瞬间就可以扭转过来,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村子里面的人个个都会再次站在乌古娅的对立面上,他还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村民彻底与乌古娅划清界限,对啊,不是说什么生死都要去找乌古娅吗?现在他就把乌古娅手里面的最后一张牌也拿掉,到时候看看她还有什么能耐。陈之午喜不自胜,心里面一千一万个愿意,脸面上表现得还比较含蓄,只是说自己愿意帮助果马——毕竟这个场合果马才是主角,但这个主角也是他一手造就的。

果马还是有点犹豫不决,以前他的木片被乌古娅拿出来扔到地上的时候,他伤心地哭晕了过去,现在这些长者们居然来求他把他们的木片也拿出来,如此巨大的反差让果马一时之间做不了主,他又不能把这件事情交给陈之午去办,陈之午是“天外来客”,没有什么木片这一说,对于木片的重要性也无从得知。但是他果马是知道木片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的,他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这些人的要求。

几位酋长和巫师见果马面有难色,心里面都是七上八下:难道果马不愿意帮他们这个忙?为什么呢?他的木片已经在他自己的手上了呀。那位老巫师再次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果马不出手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永远生活在乌古娅的折磨之下,乌古娅又不愿意原谅他们,这种折磨看来就更加可能了。他还说现在只有果马能够帮助他们,一步步把果马逼到了墙角上。他们不知道果马不是在为自己考虑,而是在帮他们思量,一旦木片从乌古娅那里拿了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了,那么他们以后的孩子怎么办?难道只能做一个没有木片的“游民”?就拿他自己来说,他能够把布瓦卡的木片也拿出来吗?果马隐隐觉得这中间还是有点不妥,他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怂恿着他的酋长和巫师们。

那位老巫师显然是深谋远虑,深谙此道,他向果马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把木片从乌古娅那里拿出来以后,然后再村子里面建一个房子,再挑选一位女子出来,有她来掌管拿出来的木片,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有他们自己的“乌古娅”,这个“乌古娅”是他们自己人,既能帮助他们管理木片,又不会像现在的乌古娅一样加害于他们,只要这些长者们一齐支持,这件事还是可以办到的。其余的酋长和巫师早就对这个办法表示了赞同。

此刻作为一个“外人”的陈之午不得不为这些人的聪明才智所折服,长期以来他一直以为这些原始人只不过就只知道整天种地、吃饭、睡觉,偶尔聚在一起唱唱跳跳,除了这些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没想到这些巫师的心思一点也不比他差。陈之午的背上渗出了点点汗水,当那位老巫师把整个计划全部说出来的时候,陈之午并没有比之前更加兴奋,相反的,他倒是有一点失落。长久以来一直以为自己的智力高人一等,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些每天生活在他周围的人们,这个时候他蓦然想起杨显在多年以前跟他在夜晚的海边说过的一句话,“难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吗?·····放下你的自尊,······”,陈之午脑袋里嗡嗡作响,那些人又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再也没有心思听进去了。

果马摇了摇发呆的陈之午,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陈之午这个时候还能够说什么呢?他能够比那位老巫师想得还要周到吗?陈之午唯唯诺诺,根本提不起说话的底气。

果马在诸位酋长和巫师的劝说之下终于答应愿意帮他们这个忙,众人见他应允,无不高兴。酋长马上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出去让村民们集合,巫师们也在一起商量着到底怎么跟村民们说会起到最好的效果,果马走到外面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布瓦卡,陈之午一个人还坐在地面上两眼出神。

村民们马上就集合了起来,他们在未完成的广场上站好,不知道酋长把他们集合起来有些什么事,这个时候大多数的人还是被那两人带回来的负面情绪困扰着,提不起一点精神。

待人群集齐了以后,三位酋长把他们的位置交给了那一群巫师们,最年长的巫师来向人们传达刚才他们这些人在果马的屋子里面商量的结果,年纪比他小的巫师都站在他的后面,老人家年纪大,身材瘦小,拄着拐杖,但是说起话来相当有分量,人群见这位老人站到了他们的面前,都把眼睛放在了他的身上。

老巫师先把前一段时间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诉说了一遍,底下的人深有同感,不少人是痛上加痛、苦上加苦,忍不住留下了泪水,泣不成声。接着老巫师停了一下,拄着拐杖在人群面前走了几步,看看众人的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接着又往下说。然后就说道这些苦难的来源,是谁让他们失去了家园,是谁让他们身体生病,是乌古娅!人群听到这里,不禁都止住了对不幸命运的悲叹,睁大眼睛看着那位老人——乌古娅怎么就让他们身体生病了呢?老人见一双双的眼睛都盯着自己,那些眼睛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尘,正等着他帮他们擦去。这个时候,他叫来了果马,让果马把自己的那张木片拿了出来。那张发黄的木片对果马来说相当重要,以至于他一直珍藏到今天,老巫师从果马的手里拿过那张木片,众人中有不少人都知道那就是当年被乌古娅丢在地上的那张,老巫师拿这个来干什么?莫非他们的苦难跟木片有关?老巫师把木片拿在手上晃了晃,对着那群人展示了一遍。然后他就对他们指明乌古娅才是罪魁祸首!

通过一张木片来控制一个人,这样的事情只有在魔法电影里面才可以看到,但这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在一些古装电视剧中常用一个小木人来代替木片,在小木人身上扎很多细针以此来诅咒某人。不管古时候的人到底有没有干过这样的勾当,至少有一点我们是可以明确的,那就是我们,现在的我们,至少是那些电视剧的编剧们,脑海中依然还残留着这样的观念。那么老巫师的这套说辞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自然就不言而喻了,这样一来事情就显得合理了,乌古娅先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对木片“施法”让他们受苦。

这些人的悲情一下子就转换成了对乌古娅的愤怒,如果乌古娅真的有老巫师所说的那种能力的话,他们怎么可能还愤怒得起来——他们的木片还在乌古娅的手上呢!难道他们不怕乌古娅把他们的木片放到火里面烧掉吗?但在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什么理智了,老巫师已经给人们带来了一个可以解救他们的人,只要果马能够帮他们拿回木片,他们就可以不再受乌古娅的折磨了。

陈之午呆呆地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那位老巫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村民们的情绪调转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那些刚刚还蔫不拉几的人们片刻间就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疾病缠身的样子。有不少人已经争着抢着要跟果马一起去拿木片回来,酋长们听从了老巫师的建议,已经在挑选男子以组成一支队伍跟果马一起去见乌古娅。

陈之午已经无心再凑这个热闹了,这里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他第一次在这个村子里感觉到自己是个局外人,于是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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