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异的表现

作者:史健秋    更新时间:2015-10-26 16:24:08

润沁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只要脑子里想到的事,她是一定会付诸于行动的,当然,是指那些可行的事,至于那种上天摘星星、下海捞月亮的痴心妄想,她总是嗤之以鼻。

从第二天起,她就开始按照自己的设想去改造妹妹,以求尽快唤醒妹妹的记忆,她首先做的就是要把妹妹改造成一个都市里的时髦女郎,润沁称之为帮助她从外表上恢复自我。

可是,当妹妹穿上润沁精心为她选购的那些漂亮的时装后,给人的感觉却是怪怪的,虽然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只是举手投足间会流露出与这些服装无法协调的气质,这是一种从骨子里不经意间往外流露的高贵典雅的气质,当她穿上这些所谓的新潮服装后,就如同一朵最娇美的白玫瑰被随意插在了一只粗劣的瓦罐里一样的不和谐。

女人的美是需要男人去挖掘并欣赏的,根据她的气质,我建议给她穿上旗袍试试。

果真,当一款剪裁合身,刺绣精美的水月色无袖真丝长旗袍穿在她的身上时,那种衣衬人人显衣的和谐效果就出来了。我们发现那种色彩淡雅的丝质旗袍最适合她,面料薄薄的,轻轻的,柔柔的,就犹如是她的第二层皮肤,让她的美更显妙曼,令她如出水芙蓉般高贵,令她如凌波仙子般清雅脱俗,令我常看得发呆,令我常发出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的感叹!

旗袍好看,但是却价格不菲,不过,为了打扮我们的妹妹,我和润沁都不惜血本,一下子就为她买了七条面料不同、颜色不一、款式各异的旗袍,这样,一星期七天里面妹妹都能以不一样的形象示人,可以让她的美越加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了。

接下来,润沁便找了一家著名的精神病专科医院给妹妹治病,虽然医生们也不敢保证就能够手到病除,但是总算让我们有所期望了,我们抱着最大的热诚希冀着奇迹的出现,盼望着命运的巨手能够撩开蒙在妹妹心头的那层雾纱,快快还她一个清晰澄明的心智。

不过,我还是怀疑此种最保守的催眠外加心理分析疗法是否真的管用!

与此同时,润沁开始带着妹妹游历上海,她们的足迹几乎遍布了上海所有值得一去的景观,由于妹妹那与众不同的天生丽质和高雅的举止仪态,让她无论走到那里都会成为别人瞩目的对象。

我对这种场面可是避之不及的,如果有机会与她们同行的话,我总是设法与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面对妹妹在人群中大放光芒的情景,我总感到又喜又忧,能和这样一个人间少有的美人儿为伴,自然倍觉风光自豪,但却又实在没有安全感可言,人们射来的不仅有羡慕的目光,也有嫉妒的毒箭,使我感到如芒在背,众目睽睽之下仍让我担心会有色胆包天之徒会把妹妹掳走。

在我惴惴不安之时,却相反是润沁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良辰美景。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她不仅挖空心思去做妹妹的形象顾问,而且更是下着苦工夫去精心装扮自己,使自己花枝招展得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她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挥自己潜能的舞台了。

她们去看了外滩的那些经典的老建筑,并在一个夜晚漫步于那著名的情人墙边,看那些缱绻缠绵的情侣双双对对,看那灯光璀璨的新老建筑物恢弘又怪异的倒影映在波光潋滟的金色江面上,看那一艘艘灯火通明的客货轮船不安分地游弋在江中。

润沁说妹妹一直是带着满脸的惊异在领略着外滩夜晚的瑰丽和浪漫。她们还去看了变清的苏州河和那两岸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一幢幢的现代建筑物,她们甚至走进了河边的艺术家仓库,望着那些生硬的、粗糙的所谓后工业时代的艺术,妹妹明显地露出了不喜欢的神情,因此,润沁急忙便带着她离开了。

她们自然还少不了去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登高,从那上海的制高点上鸟瞰上海的全貌,令妹妹既兴奋又胆怯,她至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润沁的手,小脸苍白得厉害。润沁本欲带她离去,她却又恋恋不舍。

妹妹最感兴趣的要数上海的那些老洋房,她特别喜欢那种草木深深的清幽,每每带着惶惑、迷恋、怜惜又向往的神情驻步流连,这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物好像勾起了她的某种遐思,那些塔斯干式、陶立克式、爱奥尼克式、科林斯式的廊柱及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豪奢精美似乎令她的记忆深处一点点泛起了生命的色彩,令她那记忆的心脏有了再次跳动的迹象。我又忆起了那次电视中的古堡影像所带给她的巨大震动,我想,这些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古迹与她的过去一定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在一个星期天,我开车带着妹妹和润沁去了松江的佘山天主教堂。那天的天气很好,天上飘着许多厚厚的云朵,太阳光有些吃力地从云层的间隙穿射下来,和煦的清风徐徐吹拂着,使那少得可怜的阳光更少了些火爆的脾气,如此可爱的夏日令我这懒惰的人也激起了出游的热情,更让我这无神论者做出了如此出格的举动,选择了这么一个神圣的地方去禘拜。

我们随着如流的觐见者走进了教堂的弥撒大厅,顿时就被一种空灵飘逸、超凡脱俗、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心一下子便放松了,灵魂仿佛正在脱离躯壳一点点地往上飞升,这种失重的忘我感觉真好!

时间停滞了,寂静和安详笼罩了一切,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只属于宗教的强大震撼力,这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把尘世的喧嚣远远地阻隔在了外面,这是另一个世界,一派圣洁与祥和,在这里,人真的可以洗濯尽自己的心灵;在这里,人至少不太会存有邪恶的思想。

待我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之后,便忍不住举目四望,发现这里具有很明显的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有高高的穹顶,这种风格与中国的佛塔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旨在引领众生的灵魂飞升入极乐的天国;尖拱形的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圣像,这些圣经中的圣徒们悲天悯人地注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好像时刻准备着要拯救这些迷途的羔羊。

妹妹径直走到靠近祭坛前的一张座椅上坐下,我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像一个地道的教徒那样开始做着祷告,她的神情端庄而虔诚,圣洁得犹如祭坛上的圣母。我猜想她此时定是在向上帝祈求着什么,她定是在请求上帝帮助她快些儿恢复记忆,让她可以寻找回那个失去的自我。

虽然现在正站立在上帝的领地之上,似乎不应该对他的神力有所怀疑,但我还是不太敢肯定他就能够帮助妹妹,我认为寄希望于渺茫的神力,倒不如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

后来问及妹妹是否是一个教徒时,她却不置可否,因为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至于在教堂里的那番表现,她归结为流于自然,当时她连想也没想就那么做了,仿佛那只是一种极平常的行为而已。

根据此情况,我和润沁做出了推断:妹妹曾经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只是不知道她分属于什么教派。

我们又问她在教堂里的感受如何,是否借着神力想起了点什么?她说教堂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让她纷乱的心灵得到了静休,但是那里绝对不是一个供人回忆往事的场所,在那儿别说是去追忆过去,就连现在也给忘了,一切都似乎是虚空零无,在那瞬间,她整个的人都仿佛已经完全消失不复存在了一样。

从教堂回来后,妹妹又找到了一桩事做,每天,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默默祷告几次,她这种以求得到心灵慰藉的极端表现让我和润沁始料不及,我发现她非但没有得到解脱,相反却越来越烦燥不安了,我想这多半是因为她的祷告没有生效的原因,望着她那双阴云密布的眼睛,我开始后悔,但谁又能料到那次教堂之行会是这么个结果呢!我决定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只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做起。

这期间,润沁又带妹妹去逛了上海的弄堂,可惜,这种承载着诸多现代文化人赞誉的老建筑,在妹妹的眼里却是一文不值的,她讨厌那里的脏乱,认为那儿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陈腐的怪味,对那一间间黑黢黢光线极差又低矮的鸽笼似的房屋绝无好感,任你把它说得天花乱坠,妹妹也不肯把玉趾停留在那里片刻,她认为人在那种地方绝对感受不到生活真正的美好,因为人的心情也会和那里的建筑物一样阴柔,会缺少阳光般的喜气。

妹妹的说法,倒符合丘吉尔的观点——我们塑造房屋,房屋也塑造我们。

从而,我认为妹妹决不可能会是弄堂里的天使!如果她以前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话,她一定会对其怀有某种情感的,哪怕她失去了记忆,也会对它产生出一些说不出清道不明的感觉出来,甚至于会流连忘返。但是,现如今的她非但不能够领略到弄堂文化的丰富内涵,相反还反感到要去贬低它。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妹妹去城隍庙又是另一番情景了,那里游人如织,环境自然好不到那里去,但这却丝毫不减她的游兴,她东兜兜西逛逛,出了这家店铺,又钻进了另一家去,什么好吃的她都想要去尝尝,害得润沁老担心她会吃坏肚子。这时的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遗憾的是当时我没能陪侍在侧,自然错过了这个机会,没法见识她丢开矜持庄重那一面的别样风采。

润沁说妹妹对豫园好像非常感兴趣,对那些亭台楼阁、山池花树都很喜爱的样子,她说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不过,可惜的是现如今人事已非,人去楼空了,倒相反平添出许多的落寞凄凉,恰应了那句名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意韵。

豫园大概勾起了妹妹的某种回忆,这种记忆多半是喜忧参半的,她开头恰似遇到了老故人一样的欣喜,接着,便又被另一种更加深刻的情绪代替了,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她并不想去触及,偏就机缘巧合地遇上了,她虽然还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却因此而郁郁寡欢地陷入了愁闷的低谷。

润沁见状,吓得再不敢带妹妹去那些老旧的场所了,她说:“这些地方的阴气太重,会引发人的愁思,挑起人怀久的伤感之情,尤其对妹妹这样娇柔的人更加的不合适,她那人本来就像是生错了时代似的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种与当代不合时宜的气韵,老实说,她无论是走在摩肩接踵的街头,还是身处在摩天大楼的里面,都会给人一种别扭感,就好像是在这样的地方张贴了一幅唐伯虎的工笔仕女图,会令人产生出一种错位的惊异感来。”

经她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了同感,但又弄不明白此种感觉因何而有,难道就因为妹妹具有那种不同凡响的古典美吗?我想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只怕是同她的身世一样的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吧。

我们发现妹妹还是一个美食家,她挺好吃的,无论荤的素的、冷的热的、香的辣的、苦的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坷里蹦的;还是炒的煎的、炸的熏的、蒸的爆的、溜的烧的、氽的煮的、拌的炝的、腌的卤的、糟的酱的,她都爱吃,但是臭的、带血丝的、及动物的内脏,她是绝对不会去碰一星半点的,至于是什么菜系,她根本就不闻不问,她吃的是色香味。

她吃东西有个特点,就是再好吃的食物都不会超过三口,因而倒不用担心她会发胖。

自此,润沁又开始带着妹妹到处去品尝上海的美味佳肴,当然,一有空我也会跟着去沾点儿光的。

在外面用餐,虽然省了我和润沁在家做饭的烦恼,但却又实在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为了节省开支,润沁花费心机专门从《美食指南》这类杂志中,去寻找那种小巧雅致、菜肴又有特色、价钱又适中的中小型饭店食铺去消费,不过,这种地方有时也会因为某样菜肴太出名而食客济济,好在倒并不影响妹妹的胃口,她似乎大有兴趣借此了解一些上海的风土人情。

上海本来就是一个五方杂陈、龙蛇混杂的地方,饭店酒肆更是像个大拼盘,如果打算要打听一些小道消息的话,去这种地方便算选对了去处。闲暇时,邀三五知己上这些地方去小酌浅饮,向来是一些人的所好,他们点几只小菜,要两瓶酒,一面悠闲地吃着喝着,一面便海阔天空地胡扯,酒后吐真言,有时还真会有不少的真知灼见呢。

妹妹难道是想从他们的身上去寻找那把揭谜的钥匙?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她的这一着对于她是不合适的,她要是寄希望于那些人可就失策了,她每每专注地观察着人家,岂不知自己更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我真怀疑她是否还记得一句“秀色可餐”的成语!在这种场合下,她往往就成了别人的一道下酒菜,成了别人议论的对象。

更有甚者,一些色胆包天之徒不但跑来向我们打听她的情况,而且还明目张胆地直接向她大献殷情,公然对她示爱。可气的是,妹妹竟然一点也不恼,相反笑吟吟的,令那帮家伙以为有机可乘,越加纠缠不休。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我和润沁可谓大伤脑筋,常常是半道便带了妹妹落荒而逃。

对妹妹此种招蜂引蝶的行为,我十二万分的反感,有时忍不住要说她几句,而她却总是会天真无邪地反问我:“难道被人爱着不好吗?”,面对这样的回答,我顿时便哑口无言,只有叹息的份了。像她这么一个纯洁得不知还有“邪恶”二字,却又美丽得令人心疼的女子,我又能说什么呢!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少了却又万万不能,俗话说得好:“一钱憋死英雄汗”!此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非常形象地阐明了钱对于人的重要性。

综观人类的文明史,便不难发现钱在其中所起的重大作用,没有钱,人类将永远在那无知迷茫的混沌时代沉睡不醒,正是金钱像一只号角唤醒并激励着人类迈开大步奔向了光辉的文明殿堂,金钱几乎就是人类智慧的导师,可以说,一部人类的历史其实同样也是一部金钱史。

我不是在为金钱唱颂歌,实在是因为太了解钱对于人的重要性了,所以比较务实而已,不过,我也不是一个拜金主义者,也不会胡乱挥霍,更不会惜金如命当守财奴。

我的这些性格的养成,还得归功于我的父亲。对于金钱,他有很独到的认识,他认为:“钱是服务于人的,如果变作人服务于钱了,岂不失去了做人的乐趣!”,所以,他从不吝惜金钱,他常说,“只要使钱使得快乐,就值得。”,就这样,我当仁不让地成了这套理论的继承者。

我的父亲是一名国画家,他在山水画上的造诣极高,他的许多幅气势磅礴的大型山水画作,都被国内外的收藏家及书画院、博物馆收藏了。

父亲对我非常慈爱,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他就如同一盏明灯一般指引着我的成长,他的谆谆教导让我收益非浅。

然而,就在两年之前,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让我再不能承欢膝下,再不能聆听他的教诲了。但是,我总感觉到他并没有远去,冥冥之中,我仍然感觉到他与我同在,仍在继续关心呵护着我,我们仍然可以用心灵来沟通。

我知道钱是吃得光用得光的,因此,才得设法增加收入,凭我的聪明才智,早在九十年代的初期,便不失时机地乘上了炒股的快艇,畅游于股海,后来又投资房地产和信息业。商海的确是惊涛骇浪,因而沉船事故时有发生,由于我并不贪心,知道见好就收,所以能够一直平平安安。现在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富豪,却也的的确确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了,能在正常的工作之余,再挣个满钵满罐,便足可以证明我个人的理财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正因为我比大多数人更有钱,所以我们的生活才可以保持在中上的水平,才可以在市民中率先拥有更加宽敞舒适的住房和代步的私家车,才可以给润沁买些奢侈物品,才可以让她永远那么时髦那么高傲。同样也正是有了这强有力的金钱后盾,才能够尽量满足妹妹的那些要求。

现在,我们就是靠着金钱在维系着与妹妹的关系,但是我知道这并不能长久,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为她继续花费,而是她始终没有忘记过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对此,我时常便会生出——千金难买美人笑,金钱也有技穷时的感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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