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者:戋大可    更新时间:2015-04-23 20:38:44



                     二十三


几天后,邝宝和陪瞿书记去温州出差,火车上,他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邝宝诚对弟弟说:“……我们已经和小吴解释清楚了,是大姐主动要接妈的,早就说好了。”又说:“你忙你的,放心出差。”


瞿书记见邝宝和脸色不好,便问:“小邝,家里有事?”

邝宝和把家中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轻轻叹道:“又是灯笼又是会。”

瞿书记略略沉吟,说道:“按说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不过依我看,也不是什么事都非要断清楚是非的,也断不清。……你母亲现在可好么?”

邝宝和说:“我妈坚持要去我大姐家住,小吴又不配合,……唉!真难!”

瞿书记立马说:“有什么好为难?也不是你不让老母亲住在你家里,老人家愿意,就好,你也不是没尽心。”

邝宝和说:“就是心里不是味道,我妈去了大姐家,我就成了忤逆不孝!”

瞿书记哈哈大笑,道:“君子先顾本,弄好自己,才有能力去顾人,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又说:“家和社会一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和谐嘛!”



这年的春节、清明、五一、端午、国庆、中秋、和元旦,邝宝和都是无声无息一个人去了大姐家。他既看了妈妈,也算和姊妹们有得一聚。但一整年里,他没邀过一次姊妹们来别墅聚。吴倩娴不问,他也不提。这年的所有节日聚会,他们家轮空了。逢到长假,邝宝和与吴倩娴两人最清净,也最难熬。


第二年,腊月二十九,吴倩娴问邝宝和:“明天除夕了,我们怎么过?”

邝宝和没好气地说:“怎么过?还不是老样子嘛!”

吴倩娴满脸懊丧,嘟着嘴,不说话。

邝宝和反问她:“你想怎么过?”

“明晚,我,……跟你去大姐家。……素什锦,我已经炒好了,一起带去,妈喜欢吃我炒的!”

邝宝和淡然果决:“不必了!”

“都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还生气啊?……还不原谅人?”吴倩娴哀哀地说。

邝宝和依旧果决:“这不生气的事,也不是我生气。”

“总不能,我们,……一到节日,就分开?”吴倩娴几乎哀求了。


邝宝和想了片刻,说:“这么长时间,没听你说过一句认错的话!叫人怎么原谅你?” 他抽起香烟,幽然又说:“不是说你对不起我,问题是,你叫我在兄弟姊妹面前怎么做人?……”

吴倩娴听着,不解,便问:“你们姊妹不是好好的嘛,逢年过节都是在一起,我呢?节日总是一个人!……”她终于哭出声来了。

邝宝和反问:“晚上我不是回来了吗?”

吴倩娴“噗嗤”一笑,转而又苦笑嗔道:“和你说正经话,尽瞎扯!”


邝宝和依旧不松口,道:“你不想想?我们家的条件最好的,却不养老娘!……我妈明明先住这里,却被大姐接走了……姊妹中,大姐条件最差。……别人怎看我?你不替我想想,我成了忤逆不孝,你都不知道!……妈就是被你赶走的!”


吴倩娴惊诧的叫出了道:“怎么能说妈是我赶走的?那天,大哥和二姐他们来接妈,说和你讲定的,我能不让他们接?妈是你们的妈,我能怎么办?……”

邝宝和跳了起来:“什么?妈是我们的,不是你的,你就不管了?”

吴倩娴低声说道:“我也没说过我不管的嘛。”

邝宝和稍微平和了些,又说:“你是知道的,我是最要脸面的人,这下好啦,我这么多年做人的形象,让你瞎闹,全给毁了!”

吴倩娴傻愣愣的看着丈夫,问道:“我瞎闹什么啦?我和哪个姑子不是客客气气的?那天,老巴子对我那样发脾气,我也没说什么呀?” 她见水晶烟灰缸堆了不少烟头,拿起烟缸去厨房倒了灰,洗干净,回来又搁在他的面前。


邝宝和抽着香烟,歇了一会儿,又说:“请保姆,你不是嫌脏,就是瞎吃醋。家里要是一直有保姆,妈会去大姐家吗?”

吴倩娴反驳道:“我也没说不请保姆,怎么不评良心的说话呀?……”

邝宝和没好气地说:“看你这副洁癖精的样子,哪个能受的了?除了我!……两个月换三个保姆,还狡辩!”

吴倩娴忍不住,叫道:“保姆走,都怨我呀?你讲不讲理啊?”她靠在转椅旁,依依呀呀地推搡着丈夫的肩膀。


邝宝和站起来,往客厅踱去。吴倩娴嘟囔着跟在他后面。他悠悠地在沙发上又坐下,漫不经心的说:“你必须主动向大姐、二姐她们认个错,要当面!那样我才好回旋。”

吴倩娴听得糊涂,忙问:“什么?要我当面向她们认错?认什么错?”

邝宝和说:“全是你瞎闹,弄的我没法子做人!……你替我想过吗?我在哥哥姐姐、妹妹们面前,怎么说话?怎么做人的?……你想过这后果吗?”他的口气像责备,也像开导。

吴倩娴却没领悟,反问道:“这么多年,我什么地方得罪大姐和二姐了?”

又问:“你每天是和我过日子,还是和她们过日子?”

邝宝和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闭上眼,不说话了。

两人各坐一只大沙发。


客厅里,那只仿古大座钟,“啪嗒、啪嗒”来回响;仿红木家具,偶有的“哔啵”一响,像白日梦里验魂的敲梆。

    别墅的大门开着,院子里,阳光明媚,阵阵微风吹进客厅,南窗下,缦纱撩飘。

邝宝和一抬眼,看见妻子卷曲在硕大的布艺沙发里,像窝着的大软猫。说不出可爱不可爱。

她时不时咽呜几下,他起身去了卫生间,搓了一把热毛巾,出来递给她,说:“擦擦!”

吴倩娴嘴里哼道:“不要!”却一把撩过毛巾,呼哧哈哧,擦了两下,说:“像我这样做媳妇的,早就是可以上电视台的零距离了!可你还我要认什么错!”

邝宝和似乎平缓了些,道:“你仗着是在自己家,就对小姑子冲东掼西,妈虽不说话,心里是有数的!要不,妈怎么总说要说去大姐家?”

吴倩娴倒叫了起来:“她们轮着来,我天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家,多少年,从鬼脸城,到堂子街,到,……”她说不下去了,呜呜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委屈说道:“这会儿,我反倒说我不是!我也没让妈去大姐家呀!倒要我认错?……不知不觉,我倒成了替罪羊?”


邝宝和也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也理不清。见妻子又哭了,他也没再说了,心里却在嘀咕:“兄弟手足,妻子衣裳”不觉喃喃自语:“他能说,我不能说!”

吴倩娴听见了,问道:“什么话不能说?夫妻之间什么不能说?你!”



一只肥肥的雪白大猫蹿到客厅的阳台上,像只绵羊羔,瞪着碧蓝的大眼睛,朝客厅里张望着。

邝宝和走过去,一挥手赶走了猫,顺手关上大门,回到沙发里坐稳,点着一支香烟,见吴倩娴还在抽抽搭搭,瞥了她一眼,半没好气,半调侃地说道:“不管是‘恒源祥’的纯羊毛,还是‘小肥羊’的替罪羊,这个佯,是装定的了!”


吴倩娴先是一愣,转而用力擤了一把鼻子,嗅了嗅,张大嘴,叫了起来:“啊?你!啊!……”她的嘴,张得大大“啊呜、啊呜”却说不出话来,像不小心吃了一口滚烫的过桥米线,张嘴、伸舌吐着气。──她顾不上揩泪水,抡起拳头,对着他肩头雨点般捶了下去。……


邝宝和左右躲闪着,被她捶了一阵后,他又去卫生间重新替她搓了热毛巾,出来递给她,嗔喝道:“擦擦,还不快去收拾行李!总不能一路上哭到上海去吧?让儿子、媳妇看你的金鱼泡眼?!”

她捶着他的肩头,滴滴骂道:“死人!就你是好人!天底下,你是最大的好人!……叫我做替罪羊,哼!就你是大好人!……”

邝宝和漫不经心地嗤道:“说我是大好佬,不更好嘛!”

“嗳!你就是大好佬!大好佬!……你坏透的大好佬,坏的出蛆!你!……真奸!奸的滴屎!……” 她鼻涕眼泪一把笑地捶着他,骂道。

他不以为然,应声答道:“再滴屎,还是你老公!”

吴倩娴狠哼嗔道:“死人!你就是奸的滴屎!”然而,她转身雀跃地楼上,楼下嗬嗬跑起来了,忙着收拾行囊。



从上海回来的高速公路上,吴倩娴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妈妈忧急地告诉她:爸爸腔梗了。

吴倩娴立即告诉邝宝和:“我哥他们在美国,又不可能回来的!以前他们两人好好的,这下,我妈怎么办呀!她一个人弄不过来的哦!这怎么办呀!急死人了!”

邝宝和幽幽扬扬握着方向盘,说:“嗤!这算什么事?……接到家里来住就是唠!”

吴倩娴听清楚了,却又像没听懂,惊叫道:“啊?真的?你真的同意我爸妈住到我们家来?你不会……!”

邝宝和阴阳怪气应道:“放心!我们不会以暴制暴的!”

“你真坏!大好佬!……”吴倩娴把头往他肩头上一磕。

邝宝和连忙吼道:“不要动!我在开着车!”又说:“这是高速公路呀!”


吴倩娴吓得一吐舌头,眼珠瞪大,盯着挡风玻璃看了前方一会,鼓鼓着嘴巴,弯腰从座位下面的吃食袋里,摸出了一只芦柑,剥开皮,掰下一瓣,一侧身,踮起半个屁股,满脸粲然地说:“嘴张开,身子不要动噢!”

她伸手把一瓣芦柑,塞进了他张得大大的嘴巴里,……手缩回时在半空中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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