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初三下午三点钟从上海回来后，邝宝和先把开到岳母家。说好明天安排汽车来接他们去别墅。
看看快到五点钟，他留下吴倩娴陪着，说自己去大姐家看看，先走了。
邝家姊妹们这天的晚饭，轮在大姐宝花的家里聚。弟兄姊妹七个，加上能来的眷属，把邝宝花家小餐厅挤得满满蹬蹬，小餐厅还搁着一张折叠床。幸亏外甥，侄女们缺席不少，就这样，还有站着的。
邝宝和赶到大姐家。一脚先进了里屋，来到妈妈的床头。妈妈捏着他的手，问：“小波，在上海过的惯么？……他们，两口子，好么？”
邝宝和答道：“好，好，他们蛮好的。”又说：“这是他们买给奶奶的酥糖，老大房的哦！”
妈妈看了看包装精美的酥糖，又问：“你的亲家，也好么？”
“好好，他们托我代口信，问妈好！”
“哦，好，你去吃饭吧，就等你一个了。”
大家围坐好后，邝宝诚替弟弟倒了一杯酒，说：“新年到现在，才见到你，南京上海来回赶，你也累了，来，先喝一杯！”
弟兄俩二杯酒下肚，邝宝和没像往常那样打开话匣子，自己又斟上酒，闷闷地喝了。
大姐宝花坐在一旁见他闷声喝酒，就问：“嗳！二老板不说段子给我们听啦？”
邝宝和不答话，又喝了一杯，接过哥哥递给的香烟，伸手在口袋里摸打火机。
二歪立马把打火机伸过去，说：“二舅，点火！”
邝宝和睐了二歪一眼，点着香烟，吸一大口，吐出时，不觉叹了长长一口气。
宝花也睐他一眼，又问：“这样子叹气，好像受了多大的冤枉吗？啊是你老婆，又瞎吃你醋啦？”
宝诚挥手嗤道：“大姐又犯甩了！”
宝和苦笑道：“是我吃她的醋！”
宝花若有所思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手一扬，朝着大家叫起来：“怪不得一年没见到小吴了，原来二老板一直扛皮[一]的呀？哈哈，哈！”
宝蓉笑着喝道：“大姐不要瞎说！小吴怎么会给你醋吃？她多大年纪啦？”
大家一阵哈哈笑。
邝宝和把岳父、母要到别墅来住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恼愠道：“全是她闹的，现在倒好，她娘老子倒要住到我家来！真是抹不直！……”他抬起两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又说：“我明确对她说了，我们家人，不会以暴制暴！”他的语气，既洒脱也凌然。
邝宝诚连声说：“对对，对！千万不能以恶制恶。”又说：“妈住大姐，与小吴无关。再说，妈现在不是很好的嘛！”
邝宝蓉也说：“小吴不错啰。这么多年，妈都没说过她一句。”转又对邝宝和说：“你每回都是一个人来聚，你就不要抹不直了。……元宵节到我家聚，你就带她一起来吧！”
大家听了，都说：“这么多年，一家人聚惯了，还是在一起过年热闹。”
邝宝和堆着一脸严肃，说：“她不向大家公开道歉，我就不许她来见我们邝家人！”
大姐宝花听了，叫道：“要老婆认错？向谁认错？……亏你还是大男人！你老婆是跟你过日子，又不跟我们过，各过各的日子，我们没人要你你老婆认错，她也没什么错！我看你就不要再瞎闹了！”
邝宝和似笑非笑的说：“她不认错，我就是抹不直！”
邝宝花掐灭香烟，又叫：“要老婆认错？真滑稽！妈是我接来的，不关小吴的事！……你丈母娘到你家住，是官的！你到外面去看看，哪家老人不是跟女儿过的？……现在有几个公鸡头能成天陪着老爹老妈？……啊？……爹妈病了，一趴倒，全是女儿的事！小吴服侍她爹妈，就是这个道理！……妈拉个巴子，什么男女平等，全是狗屁！……你抹不直？我还替女人抹不直哩！”
冷不丁被大姐埋汰一顿，邝宝和猝不及防，不停搓着手，目光东烁西闪，四处躲让。
自从把妈妈接来家，邝宝花说话，更加不顾人了，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但细听起来，并非蛮理。女姊妹们听她一通埋汰，一起笑了起来，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宝诚挺身而出，先开口说道：“大姐，你说男娃儿不管爹妈？二歪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
不料，宝花卯足了劲，又叫起来：“是啊！二歪没用！他没本事赚钱，才死在家里头的呀！……你看看大丫，不要说你们了，从年头，到年尾，我也没见过几回他鬼影子！问他忙什么？嘿！总说忙忙，忙！鬼才晓得他忙什么！”
大丫就是二歪的哥哥志贤。
邝宝诚哈哈大笑，道：“你恨不得两个儿子成天陪你打麻将，你才称心？……有二歪子孝顺你，你要知足了！”
邝宝花越发来了劲，喷了一口香烟，道：“亏你说二歪孝顺？嗐！我要不是看小冯的面子，撵他一千遍，也不解恨！……实话告诉你们，我早把小冯当女儿了，……你们看看，我浑身是病，又不会做事，没有小冯，我敢接妈来家？指望二歪？嗐！大盐还卖馊呢！”她抽了口香烟，又说：“我穷，可我命好！我修到了一个好媳妇，比女儿还亲的好媳妇！……我什么事不会做，妈卧床不起，尿啊，屎啊，那样不是小冯一个人弄？她服侍两代婆婆，我们做女儿的，都不如！”
屋子里，成她一人说话的天地了，她连珠炮似的又说：“我们家里什么事，能指望二歪？指望他，……他那个呆逼，除了闯纰漏，就是玩女人，安生过几天？”
宝蓉忙笑着打岔道：“大姐又来了，又来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呀！”
冯翠兰正好从里屋出来，替邝婆婆搓毛巾，脸绷着笑，说：“妈讲的对！要不是妈管着二歪，他一个礼拜还不晓得能来家吃几顿晚饭哩！”
大家嘻笑着，问二歪：“你说呀！你晚上到哪去啦？……”
二歪慢慢站起来，一声不响的给大家发香烟。发到妈妈时，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香烟盒，停了一下，抽出一支衔在嘴上，佯作认真神态，把香烟盒抛给了妈妈，说：“妈！一起给你！”
他妈妈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香烟，一捏烟盒，揉成一团，朝他脸上砸了过去，骂道：“滚你老子的穷万蛋！一天到晚就会哄人，骗人！玩过女人的人，没得一句话是真的！”
二歪嬉笑着一溜烟鼠蹿出了门。大家也笑成一团。
看着大家一阵嬉笑不已，邝宝和心里倒是一沉。待屋里笑声渐息，他满脸恳然，对冯翠兰说：“小冯，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真心感谢你！……你妈说的对，你服侍着两代婆婆，很辛苦，不容易的很！”他话说完了，眉头还没松开。
潘汇龙听了，哈哈大笑，起哄道：：“嗬嗬！二老板开表彰大会了，要发奖金啦！哈哈！”
但没人接他的腔。
少顷，宝蓉岔开话头，对大姐宝花说：“以前大姐夫惯你，你一辈子不做家务。你心脏病就是惯出来的！”
大家又笑了。
邝宝花也笑了，说：“是呀！我要做事是‘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小冯也说我是越帮越忙。怎么办哩？我摊到了享福命，呆人呆福，哈哈！”
宝诚悄声嘟囔：“还会骂呆逼！”转又问宝和：“小吴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搬到别墅里？我去看看他们。”
宝和答道：“不管他们，过了年我就要出差，随她们去！”
里屋里，婆婆拉拉冯翠兰衣角，说：“喊大舅来。”
冯翠兰出来喊了。
宝诚连忙进里屋，问：“妈，有什么事？”
邝妈妈慢慢地说道：“你，……要去，…看看小吴呀。”
宝诚一愕：“小吴没来呀！”
邝妈妈说：“我晓得，她没来。……唉！……久病，无孝子。你们，……不要再怪她。不要为难宝和了！……叫宝花少说两句！你看小吴，说我叫她来玩。……”
宝诚忙说：“好，好好！不怪，不怪她，没怪过她。不为难，不为难宝和，妈放心！”
邝妈妈又说：“邝家祖上积的德，……我一人沾光，犯嫌哦。”
宝诚忙说“妈歇着，快歇吧！”
宝和也进了里屋。邝妈妈问他：“又要出差啦？”
“嗯，几天就回来。”
“哦，就一个人去？”
宝和吱唔答道“嗯，哦，一个人。”
“要注意安全呐！”邝妈妈嗫嚅关照。
宝诚一旁接过妈妈的话，关照弟弟道：“到了地方，打个电话回来，好让妈放心。”
宝和应应喏喏。
晚上大家散了后，邝宝花说累了，先睡了。
冯翠兰收拾好厨房，回到里屋替婆婆洗脚擦身子，又忙了一阵。
邝婆婆睡稳后，叹道：“唉！活受罪哦！……还不如让我快点去，找老头子哩！……”
冯翠兰躺在旁边，一边替婆婆掖被子，一边说：“婆婆会好的，还能下床走路呢！”
“下辈子啵！”邝婆婆苦笑嗯哼。
[一] 扛皮：单身居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