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芦苇荡里开发石油,一个钻井队是孤零零地,一个采油队也是孤零零地。我那年走进在大芦苇荡里的一个采油队里,站在居住的那顶帐篷里根本就没想到过,被称为南大荒的这个地方会崛起一座石油城。
那年冬天,一列火车把我们这批开发辽河油田的年轻人,从大庆拉到了这片土地上。车厢里坐的都是些知青和当地的年轻人,他们刚离开黑龙江的那片被他们开垦过的北大荒,招工在大庆油田只培训了两个多月,就被送到辽宁的这片南大荒。我离开大庆时,得知要调到辽宁来,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因为这里离上海又近了一段路,也总算是离开了那片冰天雪地、到处可见兔子屎的鬼地方。可是,当我被分配在几十里不见一户人家,一望无际的大苇荡里的一个采油队里时,我这才明白:这一大片辽宁的南大荒,还不如黑龙江的北大荒呢。这里几十里之内,连一个村子都难以见到呢。我对天长叹一声:“这辈子可完了,离那个繁华的大城市再也无缘了。”
我们那个采油队,驻扎在大苇荡深处一条小河边的土坝上。全队六十多名职工,全部住在四幢板房四顶帐篷里。其中有两顶帐篷还斜了帐篷的顶架,人要是走进去,必须把腰弯成九十度,否则门和斜了的帐篷顶架就会很不客气地把你撞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我就住在靠最南面的那顶帐篷里。第一次进门,我的脑门就“乒”地一下撞在斜了的篷架上了。我当时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头脑就旋转了起来。
帐篷里住着四个人。因为来住这顶帐篷的人都喜欢安静,所以,过了螃蟹上岸的季节,有一位年轻人就和住板房里的老李对调,他就住到热闹的板房里去了。剩下的就是我,小傅,小王和新调进来的老李。这个老李是从新疆油田调来的。我们在那顶帐篷里住了三年多。那时候,那个地方是高产油区,全队几十口油井,日产原油两千多吨。那个地区,当年正在大开发,数台钻机的柴油机轰隆隆地,日夜不停,白天黑夜地吼鸣着。
那是个一切都荒芜了的岁月。大芦苇荡里的文化生活枯竭到极致,职工们休息时可读的书籍,只有《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和一本《采油工手册》。我回上海探亲时曾带回去一本《青春之歌》。那时还是一本被批判的大毒草。就是这样一本大毒草,我带回队里只看了数页,很快地就在队里传开了。第二天,这本毒草就不见了。在全队年轻的职工们手里转了一圈,再回到我手里时,这本毒草就面目全非了。而毒草里面的林道静、卢嘉川等小说中的人物,就成了年轻职工们闲聊时的话题了。
每月里,指挥部有时也会来一场电影,来队里放映的电影也只是老掉牙的老三片:《地雷战》、《青松岭》、《地道战》。每次电影队的人一到队里放电影,全队职工就欢天喜地互相告知。人人捡了块砖头当板凳,并排地坐在作为会议室的两间板房里。一部十六毫米的放映机,照出的画面也只有桌面那么大。放映员装好胶片,马上就要开始放映了,队长还总要对放映员说:“等一会儿,你们谁去把附近钻井队的人也叫来看电影。”附近钻井队的小伙子们一听说来了电影,就会飞也似的跑来,拥挤进本就很满的两间板房里。白天的会议室的板房里,把打开的门窗都关起来,怕有的地方漏光,还要用毛毡把外面的阳光挡起来,板房里就漆黑一片了。两间板房里拥挤进了数百号人,里面喘气的,抽烟的,放屁的,各种声音,各种味道都全了。人只要一挤进去,马上就会大汗淋漓,坐在里面的人,憋闷得都快要被窒息。可是,大家还是坚持着不肯离去。那叫来了一场电影呀!这么难得的一次看电影的好机会怎么能把它放过呢!电影演完,大家又一窝蜂地挤出门去,抢着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吸进胸里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哪是一口有真正空气味道的空气。哪一口空气才叫真正的空气呢。平时我们是感觉不到什么叫空气的。只有哪些被窒息过的人,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时,他才会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空气。什么叫空气?这才叫空气。大芦苇荡里的空气是清甜的。
我们的物质生活就更苦了。每月只供应三两油,半斤肉,两斤米,数斤面,剩下的就吃玉米面,高粱米加白菜海带汤。肚里缺油水,天天肠胃里火辣辣的要冒火,走进厕所,往拉屎的土坑上一蹲就要掉眼泪。缺油,缺肉,便秘。
我们帐篷里的四个人,数老李的年龄最大,他四十多岁年纪,是文革前的老中专生,他读过许多文学书籍。下班后,在帐篷里干坐是极端无聊的,我们就天天听他讲故事。他那铿锵有力的四川口音,讲起故事来极其生动。他就经常天南地北,天上地下地给我们三个青年人讲他的所见所闻。我和小傅是知青,文革前也多少读过一些书。后来伟大的文化大革命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了,我们都不敢读书了。小王却是石油工人的后代,他是跟着我为祖国献石油,祖国大地任我走的父亲,从南疆的大沙漠里调来的,他的年龄也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小的,只有十八岁。所以,他听老李讲故事,听得也最认真,对于知识,他比我们还要枯竭,饥渴,他就像海绵吸水一样,听起来老李讲故事时最认真,最仔细。在空余的时间里,我们也经常地想些其他有兴趣的事儿来玩一玩,下棋,打牌,逮蛙,抓蟹。采油工人们的生活,虽说很艰辛,但大家生活得还是蛮有兴趣的,经常会想出一些新花样来寻寻开心,取个乐儿。
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们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专门研究玩老鼠。
在大片芦苇田里,我们安营扎寨的队部的地方属于一片比较高地势。帐篷里和我们为伴的老鼠多极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刻,它们就会在帐篷里面乱蹿。有的在帐篷地面上蹦跳,有的上了我们的床,有的上了帐篷的架,有的还会啃咬我们装衣物的木箱子。它们欢乐起来时,就会结队地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戏耍玩闹。吱吱吱,叽叽叽,喳喳喳。它们好像在开会,又像在联欢取乐。闹得我们睡不能安眠,醒着时还怕被它们啃了我们的脚后跟。我们生气地大喊一声时,它们又全都散去,一瞬间就没有踪影了。我们给它们创造了遮风避雨的住处,可是这些小东西对我们却总是恩将仇报。它们在帐篷里打洞做窝,偷吃我们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食品,咬坏我们的衣物,惊扰我们的睡眠。队里,还真地听到有人被啃了脚后跟的。
有一天晚上,我正熟睡,我被床前扑落,扑落的一种声音吵醒了。我的小肚子里有点涨,我想尿了。我准备起来小解。我就坐起来,一伸脚,一脚就踩住了一团肉呼呼,软呼呼,毛绒绒的东西上了。我急忙拉亮电灯。灯光下,原来我一脚踩住了两只正在做爱的大老鼠。它们还在我的脚底下吱吱吱,叽叽叽地乱叫呢。那叫声听起来很是瘆人。两只老鼠在我的一只脚下面,两颗鼠头还抬起来,四只绿豆似的眼睛看着我。它们像是在对我求饶,他们像是在责骂我不懂世情。它们在最美好,最幸福的快乐时刻里,却被我的一只脚给破坏了。它们又像是对我带着一种怨恨。它们肯定是在骂我破坏了它们的爱情。弄得我好一阵心惊肉跳,我马上就懊悔起来了。我的心当时就软了。我同情心就上来了。我心里想:它们天天和我们为伴,它们虽然可恶,它们虽然可恨,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我还是感到不该去破坏它们的好事儿。君子要做成鼠之美。我的心里好一阵懊丧。我就轻轻地抬起脚,把它们放了。它们俩从我的一只脚下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小王的床下走去,它们走进黑暗里面去了。我出门小解后回在床上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总想着毛绒绒的那两只小东西。
我们研究玩老鼠,是从小王去食堂买回的那碗饭上面的炒白菜开始的。那天,他兴冲冲地端着一碗饭菜钻进帐篷里。我们也都已从食堂里买回来饭菜,端着各自手里的碗,坐在各自的床沿边吃着。我们一抬头,看他满脸高兴喜气盈盈的样子,老李就问他:“你肯定遇到什么好事了吧!这么高兴?”
小王笑着指指手里端着的那碗饭和白菜。他的手里端着的一只大碗里,粗看时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同样是下面的是饭,上面的是白菜。但是,我们仔细地一看,他的这碗饭菜上面就有了别的内容了。他的那碗饭菜上面,竟然摆着一块好大的肥肉。我们惊奇了。我们就为他高兴起来了。
小傅就逗他:“食堂打菜的小姑娘特意为你挑出来的吧。你艳福口福都不浅呀!”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把他逗了个大红脸。同时,他的脸上也流露出自豪的神情来了
他就把那只盛了饭和菜大碗,放在垫床腿的一块砖头上,转过身去,在箱子里找他的筷子。这时,他的床底下钻出一只尺把长的大老鼠。我们看到那只大老鼠飞快地跳着冲了出来。它迅速地朝床腿边摆着的哪碗饭菜冲了过去。它很快地叼起饭和菜上面的那块肥肉。
我们看到后一起大喊,“快看,一只大老鼠呀。在咬你的肉了!”
小王听了一惊。马上转过身来去看碗里的哪块肉。
老鼠听到我们一声的惊呼,它也吃了惊。它的嘴里叼着哪块肥肉,惊愣住了只有一会儿。它又很快地一转身,一下子就钻回床底下去了。它冲出来,钻回床底去,闪电似的,就没有了它的踪影。它的动作快极了。
小王的手里拿着刚找出来的一双筷子,他气得大骂:“他娘的,简直是只老鼠精!”我们也为他被老鼠抢走的那块肥肉可惜起来了。我们都同时“唉”了声,大家深感惋惜。那是多么好,多么大的一块肉呀!那还是一块肥肉呢!
小傅又逗他说:“小姑娘献给你的一块爱情,被老鼠精拖去了。这老鼠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我们又是哄地大笑。
我们决心要想想办法,来好好地治治这些无法无天,老是侵犯我们利益的老鼠们。
小王长得个子矮小,人却机灵,鬼点子贼多。他先弄来一只鱼钩,又去食堂要来一块肥肉,在天然气的炉火上烤得丝丝冒油,香气扑鼻。他把烤得喷香的肉挂在鱼钩上,然后放在帐篷的地中间。他要用鱼钩来钓鼠。我们就帮他把帐篷的门窗帘都放下来,打开电灯,把有阳光的白天搞得像晚上一样,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都趴在各自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地中间的那块肉。一根很细的绳子就拉在小王的手里,只要有老鼠来吞吃那块肉,一咬上钩,他就拉手里的绳。过了一会儿,一只大老鼠被烤肉的香味诱惑着,慢慢地从他的床下钻出来了。只见它尖尖小嘴,两颗绿豆样的眼珠滴滴溜溜乱转,几根小胡子左晃晃,右晃晃,起几步,停一停,它前后左右还要看一看。它慢慢地朝地中间的肥肉走去。我们已看出来,这只老鼠正是拖走小王那块肥肉的老鼠精。物以稀为贵,物以多为灾,这么精灵的一只小动物,如果世上稀少,谁肯去伤害它,我们也会千方百计地去保护它。可惜地球上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还要与我们处处为敌。在这个食品奇缺的年代里,还要与我们争吃食。我们就宽容不得它了。我们就要千方百计地想法弄死它了。
大老鼠走到那块肥肉的跟前,它前脚站起来,又朝四周看了看我们。我们还看到它还用前爪理了一下两边的小胡子。它在要吃那块肥肉之前,还很是庄重了一番。然后它就大模大样,用它的尖嘴唇动作极快地吃起来了。我们满以为它会像鱼儿吞饵那样将肉一品吞进嘴里去。我们从来也没有研究过,老鼠吃东西时是怎样的吃法。没见过自然就想不起来它是怎样吃东西的。这回让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老鼠吃东西时,它是用它的尖嘴里的牙齿一点一点地往下啃。我们眼看着它把那块肥肉吃得精光,也不见它的尖嘴去碰一下鱼钩儿。最后只剩一个空钩独自傻呆呆地躺在帐篷的地中间了。
我们气得大吼一声,从床上纷纷跳起来。老鼠好像根本就知道我们并没有睡着,只是在看它吃这块肥肉,它并没有太吃惊。看到我们纷纷从床上跳起来,它一下站起身来,它好像还用两只前爪朝我们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它看了我们一眼,箭似地蹿进小王的床底下去了。
大家气得要命,又笑得肚痛。我们失败了。
老李说,“这只老鼠也太精了。它根本就不怕我们。”
小王气得却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老鼠吃东西是啃着吃的。唉。我们白忙了。”
小傅又嘲笑起小王来:“小王钓鼠,世上独一;钓鼠不着,蚀块肥肉。小姑娘的爱情又让老鼠精啃吃了。”
小王被我们逗得满脸又是通红。他连连拍着大腿,跳着双脚说:“真气死我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老鼠吃东西是这样的一种吃法。他不吞,而是啃。我们还被它戏弄了一场。今天,我们又赔了。”
我们又商量了半天。第二天,我们决定用新方法来抓这只狡猾的老鼠精。
小王找来一只水桶,用一根八号铁丝横穿进水桶中间的两只耳眼里,他又弄来一块石棉板。他把这块板剪成圆形,剪得还比水桶的口小一圈,把一根铁丝绑在圆板上固定住。这块圆板就能在水桶里灵活地上下翻转了。他把一块圆板做成了能在水桶里面翻转的翻板。只要老鼠一踏上去,就会被严严实实地把它翻扣在水桶里。我们又帮他在地中间挖一个深坑,把整只水桶全埋进地面下去,水桶的桶口弄得和地面一样地平。我们在翻板上面再绑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肥肉。我们为了防止再赔进去一块肥肉,我们把哪块肥肉在板上绑得牢牢地。在那个年月里,要在队里弄块肥肉也真是不容易。只有小王才能在食堂的小姑娘的手里弄得来。
我们弄好了这一切,就放下了全部的窗帘,关好门,打开了灯。我们又把帐篷里的环境弄得和晚上一个样。我们又都趴在各自的床上看好戏了。很快地,肥肉的香味诱惑着,一只小老鼠冲出来了。它很快地跳到翻板上去叼肉。它的身子一跳上水桶上面的翻板,嘴还没有碰着那块肉,就被翻扣进水桶里面去了。翻板很快又翻回来,保持了原来的平衡,一只老鼠就被扣在水桶里吱吱吱地乱叫了。它在桶里又蹦又跳,撞得翻板乱动,却再也跳不出水桶上面来了。
“成功了。”我们在帐篷里欢呼起来。
我们在水桶里面把它认真地抓住,抓着它到了帐篷的外边浇上点汽油,活活地把它烧死了。回到帐篷里,我们又做好一切准备,等待第二只老鼠踩上去……。最后,连那只老鼠精都让我们逮住了。我们逮它时,很费了一番周折,它毕竟是一只老鼠精。
把老鼠精逮住,我们却舍不得马上把它弄死,让它这么简单的死去,这也太便宜它了。也对不起小王的那两块肥肉呀!我们要好好地玩玩它。老李还说,“这么大的一只老鼠,它的肉也一定很好吃。因为老鼠吃的都是些好东西,它的肉也一定很香。广东一带的人,就有吃鼠肉的习惯呢。”
老鼠精被我们抓住了。我们玩的兴趣大增。我就说,“我们先别吃它的肉,玩玩它再说。”
小王就想起食堂里养着的那只猫。食堂里养着的一只老猫几个多月前还生出了一窝小猫。我们也想看看猫逮老鼠时的真景。小傅就抓着大老鼠朝食堂后面走去。食堂的后面有一只闲着的四方铁皮大空水罐。那只空水罐食堂平时也不用它。是队里离队部不远的一口水井停水时,食堂才用它来装水的一只备用的罐。小傅抓着大老鼠,我们三个人就在他的后面跟着。
在队里休班的年轻人,整天闲得正难受呢。他们听说我们这顶帐篷里的人玩出了新花样,个个兴趣大增,大家纷纷地从自己的宿舍里面走出来,跟在我们的后面看热闹。河堤上的这一排板房帐篷门前的那条小路上,马上形成了一支长长的职工队伍。
小傅把老鼠放进空水罐里去,小王就去食堂里抓老猫。他在去食堂里去捉老猫的时候,却又玩出了新花样,他感到老猫逮鼠也没有多少意思,他竟然抓来一只老猫生的小猫。他把出生只有几个月的小猫抓来,放进了水罐里面去。
全队跟来看热闹的人,就紧紧地围着那只空水罐。大家都伸着头往里面看。后面的人看不见了,就使劲往里挤。前面的人头太多,后面的人还是看不见,他急得踮起脚尖儿,一下就趴在前面人的身上了。他从前面的几颗人头的头缝中往水罐里面看。前面的人被压痛了,胸口又被钢板顶着。他疼痛难忍,急得大喊:“轻点,轻点!上面的是谁呀?你想要压死我呀!”
空水罐里,猫鼠天各一方,各自站在一个角落里。老鼠精恐惧地转动着两只小绿豆眼,紧张地看着对面的猫。猫是老鼠的天敌。老鼠精好像也感觉到今天是遇到了天敌。今天,自己这条鼠命,肯定是要断送在这只猫的嘴里了。它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了。它的整个身子都在瑟瑟瑟地颤抖。
水罐里面的小猫却没有去看鼠,它抬头看着我们,还“喵,喵”地叫了两声。它像是在埋怨我们为什么要把它放进这么一个小天地里来似的。
它“喵,喵”地叫了两声,老鼠吓得浑身发抖,一身毛又一次地直竖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它看小猫只会喵咪,喵咪地叫,却并没有要伤害它的意思。老鼠精的胆子就大起来了。它放下直竖起来的一身毛,也伸直了身子。它在水罐里一步一步地走动起来。小猫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老鼠在水罐里面来回地走动。老鼠精在水罐里走了好几步,还是没有看到小猫有什么反应,它的胆子就更加大起来。它来回走的幅度也更加地大起来了。
这时,奇迹发生了。
老鼠精对小猫发动了进攻。它突然猛地向小猫扑了过去。
小猫“喵”地一声,它被老鼠逼向了角落里。老鼠扑向小猫后并没有去咬小猫。老鼠像被猫逗弄时那样,它也逗弄起小猫来了。小猫的脑袋被老鼠逗弄得还一摇一晃地躲避着挑逗。我们围着水罐看热闹的人,就“哄”地笑起来。
老李看了,他气得大骂:“罢了,罢了!这年头一切都翻了个了。老鼠竟然戏弄起猫来了!”
小王气得抓起小猫要揍它。可是,他翻过小猫的肚皮一看,原来是雌猫。大家哄地大笑起来了。有人就又逗起他来了:“小王呀,你怎么总爱跟雌的打交道呀!”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有几个人已笑得护着自己的肚皮蹲在一边站不起来了。他们直喊着肚子痛。几个跟着大家来看热闹的姑娘,也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嘁嘁嘁地笑起来。于是,大家玩儿的劲头更加被激发起来了。有人马上又提议:“小王。你再去抓一只公猫来,咱们继续玩……”。
那一天,全队职工议论的话题,自然全是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了。
老鼠虽然可憎,但是,在那个十分荒凉的地方,却给我们带来了少有的一场欢乐,使我至今都不能忘却。三十多年过去,帐篷里的四个人,老李回四川夫妻团聚去了,小傅刻苦复习考进了油田的职工大学,毕业后又分在工程处当工程师,小王后来支援了新区。现在,在这座新城里各自都有一个美满的家。有时候,我们用电话互相问声好,到了年节我们也经常地欢聚,大家愉快地一面听音乐,看电视,一面回忆起过去的岁月,我看着一张张快乐的脸,心里就想:现在家家都很忙,恐怕再也不会去玩老鼠了吧。那个玩鼠的时代,再也不会出现吧!那毕竟是油田的创业者们度过的一段最艰苦的一段岁月。
那是个一切都荒芜了的岁月。
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