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肥稻香

作者:吕家维    更新时间:2015-01-05 11:19:34

秋风一吹,大片芦苇的芦花就开了。稻田里的稻子也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稻穗沉甸甸地弯下来了,微风吹过来芦苇荡里和水稻田里都不发出沙沙的一种响声来。稻田里,芦苇荡里的螃蟹渐渐的肥起来。盘锦地区蟹肥稻香的季节就来到了。

到了夜晚,小王和老李就对我们讲起这片芦苇荡和水稻田里盛产螃蟹的事来了,。他们对我俩说,每年九月份后,咱们队部附近的水沟里螃蟹就上来了,多得满地爬呢。夜间里采油工们在去给油井巡井的路上也能捡拾到那正在乱爬的一只只大青蟹呢。我和小傅都是上海的知青,在黑龙江北大荒农村的那几年里,根本就没有闻到过鱼腥味。每次回家探亲,却总是在冬季里,也早已过了吃螃蟹的季节了。在上海虽然能吃到闻名遐迩的阳澄湖里产的大闸蟹,但那只是在秋季里。我们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在北大荒冬闲的时节,也早已过了吃螃蟹的季节了。改革开放后的现在就不同了,只要想吃蟹,一年四季里都会有。

我们在帐篷里听说这片荒凉的大苇荡里也产蟹,我们自然地高兴了一夜。睡梦中还想着吃大螃蟹的美味儿。我们就日日地盼望起那个螃蟹满地爬,稻香吹大地的诱人季节了。

又一年的芦花开放稻香袭人螃蟹上岸的季节就到了。在我们队部前面的一条水沟边,果然让我们看到了一只只碗口似的大青蟹。有时候,这样的大螃蟹还会爬进我们住的帐篷里面来呢。早晨起床,双脚往床前的工作鞋里面一伸,有人就被螃蟹咬住了脚指头。一到晚上,全队的职工都忙开了。宿舍里再也找不到玩扑克吹牛皮的人了,我们全都去捉蟹。

我们都被螃蟹的美味儿诱惑着,我们也一起去捉蟹了。我们帐篷里的四个人就分成了两个组,小王和老李为一伙,我和小傅,我们自然就成了搭档。

捉蟹的方法是极其简单的,什么工具也不用,只要准备一只装蟹的面口袋,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

在我们俩人都没有夜班的晚上,我们就穿了长统水靴,一起来到一条水沟边。水沟的这边是一条土路,水沟的那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稻田。跨过一条土路就是一条大河。过了大河就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大芦苇田了。

我打着手电筒顺着水沟边去找那爬上岸来的一只只大青蟹。然后,我就把这些在乱爬的大青蟹捉住,装进小傅挣开的一只面口袋面里去。

当地的农民们对我们讲,到了这个季节,螃蟹都要到大海里去产籽。所以,他们都会顺着水流往下流爬着走。有时候,这些螃蟹都会成群结队地往下流爬着走呢。

我们在水沟边找寻着爬上水岸来的螃蟹。我们这地捡了十几只螃蟹后,我就想,小水沟里的螃蟹,一定要比爬上岸来的螃蟹更多吧。

我就对小傅说:“我还是下到水沟里去摸吧。你在岸上边捡。”

他说:“哪。咱俩一起下去摸。”

我说:“咱们俩人都下去摸,谁在岸上往面口袋里装呀。你还是在岸上捡吧。”

我就脱掉长统水靴和长裤,只穿一条短裤下了水沟。

秋天晚上的水已经很凉了。我的双腿伸进水里,凉水激得我浑身地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马上就起来了。但是,我在水里站了一会儿,我的双腿马上就适应水里的温度了。

我的双脚踩在水沟的淤泥里,很快地就被水里的一只螃蟹咬住了我的脚指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一只大脚指头顺着小腿传上来,我紧忙用手顺着脚指头疼痛的地方摸下去。我的手一下就摸住了一只大雄蟹。那只大螃蟹毛绒绒的大螯,正狠狠地夹住我的一只大脚指头上呢。我马上就捉住了它,把它往上一提。它的那只大螯夹得就更紧了。我痛得把一只脚从水里抬了起来。我看见大脚指头上正吊着一只大螃蟹呢。鲜红的血珠正从那只大脚指头上一滴一滴地钻出来。一阵更剧烈地疼痛,传到了我的整条腿。把我疼得也急起来了。我一使劲就把它的一个大钳扳了下来,然后,我把这只大螃蟹往岸上一扔。一只大雄蟹就飞上了岸。飞上岸去的大螃蟹虽然少了一只大螯,但它的雄峰一点都不减水下。它看到了岸上的小傅要去抓它,它先是扬起剩下的那只大钳向他示威地晃了两晃。它看到小傅也不怕它,又紧忙迈起八只蟹脚,连滚带爬,急急忙忙,横着身子匆匆地爬着要往水里逃。小傅是绝对不肯让它再逃到水沟里面去的。他也是眼急脚快,用脚一下踩住了它的蟹背,再弯下腰去捡起来扔进了口袋里面去。

水沟里面的水不算深,正好没到我的大腿。我慢慢地在水里面往前趟着用脚去踩蟹。我几乎每挪动一下脚,就能踩住一只蟹。我把蟹踩住了,就伸手去水里抓。这样抓了几只后,我就有了经验了。只要我的脚踩住了水里面的蟹,是绝对不会再让它跑掉的。后来,我在水中的脚踩在蟹的什么位置上也感觉得十分准确了。去抓它时也不会再让它夹了手。我在水里走的双脚使我感觉到,水流中密密麻麻地全是蟹,它们在我的脚前脚后乒乒乓乓地乱撞,水里的蟹成群结队地在往下游爬着。水底下顺着水流往下爬的蟹,多极了。我踩住一只,就抓住一只,就往岸上扔一只。小傅就把我扔到岸上的螃蟹一只一只地都捡起来,装进面口袋里面去。我们也不知道抓了有多少只螃蟹了。我却还是兴趣十足地在水里面继续地抓着。

不一会儿,小傅就在岸上喊了,“够啦,够啦!已经半面口袋了。咱们全宿舍的人都够美餐一顿了。”

我在水中捉蟹正在兴头上,就说:“这么快就半面袋了。我还没有过瘾呢。我再抓一会儿,太好玩了。”

“你别在水里玩啦。水凉,别冻出感冒来。今天晚上也吃不了这么多,明天再来抓嘛。别太贪了。”他在岸上催我。我只得爬上岸来。洗了脚才发现,双脚被螃蟹夹伤过的地方,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了。

我们拎着半面袋的螃蟹回到帐篷。小王和老李这一对搭档,他们也拎着半面袋蟹回来了。我就把在水沟里踩螃蟹的趣事儿对他俩说了一遍。他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了。小王说,“哪有像你们这样去抓螃蟹的。”

我就有点奇怪地问他们道,“哪,你们又是怎样去抓螃蟹的呀?”

小王说“我们呀,是跟人家要的。”

“跟人家要的?”我们俩人同时问道。

小王说:“这附近有个苇场。他们有个养猪场。每到这个季节,他们就派人来抓蟹,把抓回去的螃蟹弄碎了,打成蟹浆去喂猪。这些抓蟹的人,他们都知道芦苇荡的水沟里面有蟹道。他们在蟹道的水沟下面埋进去一口口水缸,让水在水缸上面流过。他们再在水面上点亮一盏灯。水里的螃蟹见到灯光就爬过来时,就全部掉进水缸里去了。过一会儿,他们就用捞子去水缸里面捞一下,一捞就是半口袋。想吃蟹,哪有像你们这样下到水沟里面用脚去踩的。你们这样去抓蟹,还让蟹咬破了脚指头。”他说完就笑起来了。

我用双脚在水沟里面去踩蟹的经验,反而成了他的笑料了。

老李就说,“入秋的水太凉了。你们这样去水里面踩螃蟹会受凉感冒的。想吃蟹,还是去向他们要一点就行了。这个地方,这种东西有的是呢。我们刚来时,这种叫螃蟹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吃它们的。现在,我们来开发油田了。这里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美味呢。”

不过我还是想,在水中踩蟹,抓蟹,还是很好玩,很有意思的事。

那一年的螃蟹特别地多。

有一天,我俩又遇上一起休息。我们约好了第二天去看望几位分配在渤海采油指挥部附近单位工作的几个老乡。带点什么东西和老乡去喝酒呢?

我们自然地就想到了蟹。

老李也说:“你们要去看望老乡,去要点螃蟹带去不就行啦。”

我却想,我们还是亲自去水中抓蟹有意思。在酒桌上和老乡们讲讲抓蟹的趣事儿,不是更有意思吗。小傅也同意。我们俩人就穿起了高腰水靴,带了手电筒和面口袋。

我们还是往那条小水沟走去。那条水沟里面的螃蟹肯定还是很多的。因为哪条水沟也可能是一条螃道呢。

到了地方,小傅说:“今天挺凉的,咱们别下水了。就在岸上捡一些算了。”我说:“在岸上捡就是耽误点时间。”可是,我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

我们来到那条水沟的一只涵洞边,就站住了。因为这条水沟里流淌的水通过这只涵洞管就要经过土路,流到那边的大河里面去了。我拿着手电筒往水沟里一照,水沟里的水已浅了许多。那一只只大青蟹嘴里吐着白沫都在往岸上爬呢。我们仔细地一看,连岸上的草丛里都有蟹在静静地吐着白沫儿。手电光突然地往那里一照,悠闲地吐着白沫的蟹们,看到我们要去抓它们,都被惊醒了。它们就纷纷地跳起来,蹦着跳着,要往水里逃。

我就喊小傅:“快抓。”

他挣开口袋,我就捡起地上的一只只大青蟹往口袋里面装。没抓住的蟹见我要去抓它们,它们就横着身子,伸开八只蟹脚,急匆匆地,噼里啪啦,纷纷往水里跳。只一会儿工夫,地面上的蟹都不见了。

我就奇怪地说:“今天这么多的蟹!它们怎么都爱往岸上爬呢?”

小傅说:“我在上班时,好像听当地的人说过,它们可能是上岸来交配了吧。它们也可能是到岸上来找东西吃。”

我就笑着说:“这满天星星的晚上,雌蟹,雄蟹结对上岸来谈情说爱,咱们俩破坏它们的好事了。咱们今晚是在做一件缺德的事呢。”

他也被我说笑了:“今天,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它们爬上岸来吧。看样子,它们还会往上爬的,咱们不要出声,静静地坐着。今晚,咱们来个守沟待蟹。”

我们俩就在涵洞边静静地坐着。秋天了,夜色里的天空特别地高,整个天空里一丝云彩儿也没有,满天空里都是星星,一轮满月,银盆似地悬挂在特别高的天空里。银色的月光下,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清晰起来了。我们往下面的小水沟里面看去,水面上银色的水波不断地滚动着往下游流淌着,涓涓不断的流水声,伴随着一阵阵各种虫鸣的声音传过来,嗡嗡,唏唏,吱吱,唧唧,叽——。深夜里,各种虫鸣的声音清脆悦耳,秋夜里这种天籁似的虫鸣的声音,我们听得都有点陶醉了。我们完全地融化在这个秋夜的稻田的水沟边去了。一阵微风吹过来,带来了一阵一阵的水稻成熟的香味儿,前面大片的水稻田里又传过来一阵阵沙沙沙的声音。一阵微风过来,我们的身体产生了丝丝凉意。坐了一阵,我们的身上顿时感到了一阵寒意。我们又马上从蟹肥稻香,秋夜陶醉的沉迷中清醒过来了。我们又欣赏起天空中的秋月和满天的星星来了。我抬头看着繁星聚集的一条银河,我当时还想,天空中银河里也有很多的螃蟹在爬吗。我这样地一想,银河里面的繁星就变成一只只螃蟹了。这蟹肥稻香的秋夜里,是多么沉静,多么沉寂。多么寂静。这是一个最能让人产生想象的季节了。

我们听着水沟里的水流往一只涵洞里哗哗地流淌着,一面静静地听着水中和草地里的动静。我们坐了大约有十几分钟。我们只听见草地里、水沟边,有一种沙沙沙的声音传过来。这种声音又不像是大片水稻田里被风吹动时发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是从草丛里面发出来的。这种声音好似雨点落在草丛里似的。我们的眼睛就朝发出这种声音的草丛里看过去。我们看到了月光下的草丛里一个一个的水泡被吹出来。我们更是仔细地看起来了。这原来是螃蟹在草丛里吐出白沫的声音。我们知道螃蟹又开始爬上岸来了。我就紧忙地按亮了手里的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就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照了过去。在电光下,草丛里的螃蟹密密麻麻的一层,它们又都爬上崖的这片草丛里来了。后面的螃蟹们还在不断地往岸上爬呢。它们好像似一支攻城的部队在往城墙上爬着。

我又喊了一声,“快抓。”

我们俩又是手忙脚乱地抓了一阵,这一下又被我们抓住了十几只。其余的螃蟹又急匆匆地,它们蹦着跳着,噼里啪啦地全部撤退回水沟里去了。我们又坐在岸边静静地等候着它们再一次地爬上岸来。

我们坐着坐着。小傅忽然说:“我们刚才手忙脚乱地,我的水靴里怎么进去土块啦。”他说着,就脱下水靴来往沟里倒土块。他把水靴里的土块倒进了水沟里,又把脚伸进水靴里面去,他就觉得舒服多了。

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在岸边又抓了六七回,已经抓了有多半面口袋的蟹了。小傅就说:“明天,我们到老乡那里去,已够咱们猛吃一顿了。这秋天的天气也怪冷的,夜深两点都过了,我们也该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了。明天还得赶路呢。”

我们扛起了半面口袋的螃蟹,兴冲冲地往队部走来。

到了宿舍,我们的双脚穿了一晚上的水靴,都感到有点捂脚,就赶紧脱下水靴换拖鞋。小傅脱下水靴一看自己的双脚就惊奇起来。他的一双脚,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却光着,那只袜子不知哪里去了。“噫!我的这只脚的袜子呢?”他奇怪地说。

他紧忙用手到水靴里去摸,还以为走路时那只袜子脱在靴子里去了。他往靴子里一摸,恍然大悟地:“哎呀,那只袜子肯定是刚才让我连土块一起倒在水沟里去了。”

我听了大笑:“你也太认真了,连靴子里的袜子倒掉了,都不知道。”

“哎,当时那场面也太紧张了。算了,算了。咱们先煮一些只蟹来吃吃再睡觉。”

我们居住在帐篷里的那段日子,最有趣味的事,还要算是吃蟹了。

我们上海人吃蟹是十分讲究的。上海人吃螃蟹讲究的是吃蟹时的那种气氛。螃蟹上市的季节里,从市场上买回几只蟹,先拿一把刷子在水龙头下细细地把它壳上的那层黄锈刷净,放进锅里煮了,蒸了。然后就开始配制起吃蟹时用的各种调料来了。所谓讲究,就是讲究在对那份调料的配制上。一盘煮熟的蟹摆在桌面上,一家人围桌而坐,每人的小碗里就会倒一些由米醋,白糖,姜末配制而成的调料。吃蟹前,各自又认真地把盛在一只小碗里的调料,用筷子在碗里搅拌几下,为的是把调料里的白糖化开来,把姜末的味道和白糖的味道融化在米醋里。然后各自都拿起一只蟹,认真地扳下一只蟹脚,在小碗的调料汤里蘸一下,放进嘴里“吱”地一吮,先尝一下调料的味道,然后说一声“今天的调料味道配得真好。”这时候,就有人马上把话接了过去,“这味道调得真好。这味道好吃得来。”大家又会接着说,“好吃,好吃,真好吃。鲜得来。”接着,吃蟹的人再去扳下来一只蟹脚,把从蟹脚里面剥出来的那根蟹肉,放在调料汤里蘸一下,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吃完八只蟹脚,再吃两只大钳。把大钳里面的两块雪白的肉挖出来,在调料汤里浸一下,再送进嘴里去。然后再去认真地,有点吃力地剥下蟹壳。剥开蟹壳时,是要用点力气的。卟地一声剥开来,一只蟹的身体就一分为两了。一股热气也从这只被扳开来的蟹身子里散发出来了。蟹壳,蟹身里面的内容就全部显露在吃蟹人的面前了。吃蟹的人就一面欣赏着,一面就夸赞起来,“这蟹肥得来。你们看呀,这蟹黄,这蟹肉。多么肥。”有人就又马上附和着说,“是呀,这蟹真肥,这蟹黄真大。要是做成蟹黄包子。做成蟹粉炒蛋,味道一定好吃得来。”把一只蟹扳开来,先放下蟹的身子,吃蟹的人就先吃起了蟹壳里面的蟹黄来了。他们挖出里面的蟹黄,把蟹黄一点一点地放在调料里蘸一蘸,再送进嘴里去仔细地品着,尝着。那蟹黄有点像蛋黄,也有点似蛋糕,蟹黄的味道随着各自的想象就会有各种味道产生出来。大家都在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味着吃,慢慢地嚼着吃。吃蟹人的嘴里一边吃着蟹,一边还会有各种赞美的话语从吃蟹人的嘴里说出来。说着话儿,吃着蟹肉,一张嘴都是两不耽误的。大家都吃得认真,吃得干净。吃到最后,连蟹背壳的角落里,都用一支筷子的尖,伸进去挖上几挖,把那点躲在角落里的细肉也要挖出来。把每只蟹脚尖里的那根小肉丝,也要用针尖认真地把它挑出来。把一只蟹吃得连一点肉末儿也不剩,每人的面前只剩一小堆干干净净,红白杂色的碎蟹壳。人人又伸出舌头来,舔掉上下两片嘴唇上沾的那一点蟹的余味儿。最后,还要说一句,“可惜太少了。刚吃出点味道来。要是再有一只蟹来吃吃,就好了。”饭馆里所谓的一桌螃蟹宴,也只是一人一只蟹。那些饭店里的蟹肉馄饨,蟹肉面,蟹黄炒蛋之类的名吃,也只是一个美名儿。

我们哪些在这芦苇荡里和水稻田边工作的石油工人们又是怎样地吃蟹的呢?

我们每次扛回来半面袋的螃蟹,无论是深夜几点钟了,我们都要先煮来吃一顿。

我们先把半面袋的蟹连带一只面口袋一起,放到水龙头下去哗哗哗地用清水冲洗一阵,然后拎来一只白铁皮的水桶,把面袋里蟹,全部倒进这只水桶里面去。足有半桶的蟹。我们再放进去一些水,抓一把大粒盐,往水桶里面一放。把这只水桶放在炉子上,点燃火,闸门一开,天然气就呼地燃了起来,水桶里的水很快地热起来。这时你再看水桶里面的蟹们。它们也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它们再也顾不得横着身子走路,摆出那副目空一切的架子了。它们拼命地开始将身子往水桶的壁上爬,你争我抢,争先恐后,蟹叠着蟹,蟹钩着蟹,层层叠叠地往上边爬。这只蟹的一只脚尖钩住了那一只蟹的眼睛,那只蟹的一只脚尖钩住了这只蟹的嘴,都没有钩住,又都掉了下去。水桶里面的一只只螃蟹,叠成了一座座蟹梯,眼看着最上面的那只蟹的一只蟹脚就要钩住水桶的边沿逃出来了。我们就用手轻轻地一拨,这只蟹就又掉回水桶里面去了。好不容易搭成的一座蟹梯,也全部掉下去了。它们爬上来,掉下去,然后又奋力地爬上来。它们奋力拼搏,拼命登攀,它们像是一支攻城墙的部队。冲啊。只要冲上去,就能活命了。世界上生物求生的强烈欲望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水越来越热,它们拼命往上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水温越来越烫,它们就精疲力竭了,它们在水桶里面挣扎的动作也一点一点地慢下来。它们再也没有力量往上爬了,这才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死了。直到它们全部昏死过去。我们几个等着吃蟹的生物就站在帐篷里的灯光下看着它们在水桶里面拼命地挣扎。我们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们都看得满脸笑容。同是一个地球上的生灵,同在一顶帐篷里,一个将要被吃掉,一个却要在吃它们前看着它们临死前的挣扎。我们同在一顶帐篷里一起凉熟。

我们就围着水桶,看着水桶里的水一点一点地翻着花儿。看着水桶里的蟹壳一点一点地由青变粉,由粉变红,最后,水桶里面的蟹,被翻滚的开水烫得蟹背鲜红,肚儿雪白,八只蟹脚有的伸得弯着,有的伸得直了。

有人就说:“该煮熟了吧。”

大家就说:“熟了。一定熟了。煮了这么长时间了,蟹背都红了,还能不熟。”

有人就去把火关了,把整只水桶拎起来“哗”地一下,把大半水桶的蟹,全部倒进一只不算小的洗脸盆里去。一只洗脸盆里就装得满满的,里面全部是红红的蟹。

大家就围在这只洗脸的盆里,都在盆里翻找起来了。大家都在蟹堆里先找那些圆肚脐的母蟹来吃。母蟹里面的那块蟹黄,是最好吃的东西了。剥开蟹壳,像鸡蛋黄似的一块蟹黄就跳出来了,放进嘴里一嚼,异香满口。嘴里嚼着蟹黄,接着每人手里的那只蟹就一扳两段了,两只手各拿着四只蟹脚,把半个身子往嘴里一送,一口就咬下了雪白的一大块蟹肉。蟹肉的鲜味儿顿时传遍全身。帐篷里的人,就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听得一片吃蟹的声音产生了,满帐篷里全是蟹的鲜味了。我们忘情地吃着螃蟹。我们一不留神,帐篷却连我们都一口吞吃了。

我们一个个吃得嘴唇裂口,舌头出血,我们都吃饱了,吃累了,人人再也吃不下去了。有人就说:“盆里的这些蟹,我们明天再吃。把扳下来的蟹脚,明天都带到上班的岗位上去吃。”

我们就都去洗手,洗脸,脱鞋,往床上一躺,只一会儿,就沉沉地的睡去了。

我们都沉醉在帐篷里面的蟹香里去了。

帐篷外边,一阵一阵的稻香也吹过来了。

2011年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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