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还是不离，成了他们每晚见面争论的话题。婆婆和大姑姐也参合进来，当然是妈妈护着自己的儿子；姐姐倾向于弟弟说话了。
婆婆的态度十分的冷漠。她大概知道自己要做奶奶了，心里一定在偷着乐，巴不得明春早点离开这个家。至此明春与婆婆彼此之间肉眼看不见的对立，比以前更加深刻。静明倒还是一副很抱歉的表情。静美使劲啐了他一口说：“道歉有什么用，不就这么点事吗!既然如此，还何必绕大弯子呢，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明春安奈着胸中的怒火，又心虚的望了眼大姑姐，吭不出声。两颗大眼睛湿润了。饭菜已经全端上桌，她却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吴强拿着湿毛巾追出来，只听大姑姐喊:“你有病啊，回来！”
明春有种被抛弃的孤独感。
离婚进行的很顺利。静明很大方的只要了与父母住在一起的小别墅，并折价给了明春一半；其它的一切都由明春随便拿。走的那天，明春把静明的工资卡还给了他。那是一个寂静的隆冬的早晨。明春踏着缀满晨霜的草坪上。静明一只手揣着裤兜里，站在那，大清早的他浑身就散发出一股酒味，苍白的脸更白了，他就那么看着她。表面的平静并不能掩饰他内心的波澜。想当年，他追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明春坐进车里，回头朝车窗外望着静明的身影越来越远······
心底涌上一股无着落的孤寂。她真想伏在谁的胸前大哭一场。明春似乎才开始意识到她是多么的恋着静明，尽管他如此的背叛了她。到了酒吧，车还没停好，车后门闪出男人的身影，没想到是吴强。刚才明明看见他在家里吗。
“到底还是分开了。”
“明春心里不悦：“为什么这么问？”
吴强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帮她往酒吧里搬东西，并偷偷斜视她的侧脸：额骨较高，有点绛色，眼睛散发着光亮，还真是个美女。怎么就会有人看走眼呢。他叹了口气。明春表情呆滞的转过身看他。吴强温和的：“以后做打算了吗？”
“先自由一段时间，忘掉恼人的事。以后——也许会再婚吧······”明春无可奈何的说。眼神里隐约流露着伤感的什么。
吴强使劲地吸了一口香烟，浮出一抹微笑，意味深长的说：“人在一生中自始至终均守住一个角色，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呢，社会这么发展进步，，一个人必须扮演多重角色才能生存的时代。”说完，嘴角又露出居心叵测的笑意。
吴强的话使明春矍然失色。手中的包裹不由的掉到地上······
酒吧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晚上刚过九点，仅有的两桌客人走了一桌。靠窗户边上的六人桌边围着五个女孩，每人要了杯十五元的鸡尾酒，兑着饮料慢呷着。调侃得正高兴，都很兴奋。她们的年纪看上去大约在二十岁左右，听谈话像是大学生，个个穿戴都很时髦，有个留长发的还染了一部分头发。其中一个梳着马尾松的小女孩嗲声嗲气的说：“······他们俩个我都喜欢可怎么办呢？”
梳短发很干脆的女生：“选一个你最喜欢的结婚。”
马尾松的小女孩:“我都喜欢，选不出来呀！“
染发的那个女孩：“那就跟其中一个结婚；跟另一个出轨。”
又一个郑重其事的：“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婚外恋吗，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染发的女生：“跟一个结婚，跟一个出轨。不要让他们互相知道，不能说。只有自己知道。谁都不能告诉。”
梳着马尾松的那个女孩高兴的：“我知道了！就是跟其中一个结婚，跟另一个偷偷地出轨，谁也不让知道。绝对的不能说。这个办法好哇！”兴奋得手舞足蹈。······
夜深了。她坐在吧台前，呷着一杯白葡萄酒，望着窗外，对面的眼镜店和蓝波浪美发店早早地关了门。她满脸撂着一份孤寂。突然一个人影闪现在门旁。仔细一看是孙院长，满脸被酒熏得透红。她迎了过去：“我这里要歇业了，我打算把这租出去呢。你没看见门旁贴的广告吗。”
孙院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早看到了。你贴的那天我就看到了。你——上我医院来上班吧。”她指着明春说。
明春白皙的脸庞微微颤了一下:“听不明白你说啥。那——好吗？”明春的话还没有说完，孙院长就一把把她拽到身边。明春竭力地克制内心的慌乱，轻轻地将身体向后挪着。然后拂了一杯解酒茶给他。诚惶诚恐的：“我卫校毕业，学历太低。······”
“再读吗。读个本科。这么年轻不学习做什么。医院跟市里的某医学院联合办学，你就念那个医学院。很容易毕业。”
“明春似乎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深刻含义。心理学有个词语叫潜在意识，明春现在就被这种“潜意识”笼罩着。
“有吃的吗？有点饿了。光顾着陪他们喝了，连主食都没吃上。”
“哦，有。”
明春把冰箱里备的西餐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了一下，端上来。孙院长熟练的挥动刀叉吃起来。明春在他的对面浑身不自在的僵坐着。孙院长一面吃一面说道：“一起吃！”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不必紧张，我吃完就走。”他看出明春的不自在，试图是让她心情放松下来。
明春的心情更加慌乱，手足无措的：“没事。您慢慢吃。我去给您再沏一杯热茶······”她感觉自己更加狼狈，一溜烟逃进里间。
好在那晚并没有发生什么。静明现在在做什么呢？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却不在一起，但也是个依靠。她有点寥落和茫然。
初次见静明，是在医院的手术室。他万般殷勤的与她寒暄，在转身的瞬间，明春凝视他的身影，居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是早年在梦里出现过的情景。他第一次与她亲密接触，只是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的唇上轻轻地一吻，那一瞬间，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
然后，时光就这样飞逝了十年。她脑海一片茫然。
元旦的第二天傍晚，吴强过来了。自从离婚那天到现在，明春这是第二次见他。明春喝了杯朗姆酒，兴奋得眼神迸射出异样的光彩：“你——怎么打算？”
吴强猛然一惊，很快又恢复了状态，漫不经心的：“就这样——像过去一样的过活。”
室内立刻弥漫一股紧张的气氛。明春心底也惊骇了万分。她记得有一次他曾跟她说，静美把他管的太严了，他要和她离婚之类的话。吴强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带着几分内疚地拍着明春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起来？”明春进一步探询。他刚才的那句话已经使俩人产生了微妙的隔阂。
吴强沉默了片刻，又深情的对她说：“出去走走吧，总在房间里闷着对身体不好，心情也受影响。”
看他不正面回答问题，打哑巴禅。明春那双大眼睛又有点模糊了。近来那么容易伤感。他的那套说辞，估计和以前一样，是给他打退堂鼓找的理由。她看出他实际上出乎意料的软弱，他嘴上尽管逞强，内心里却恰恰相反。在这种时候她深刻体会到家庭温暖是多么的重要。没人干扰的生活更让人心烦意乱。
当初，他主动邀请她喝下午茶，算是找机会寻刺激吧。
“很抱歉······你现在······”
“放心吧。我现在很好。我不会再去你公司喝下午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将柔软的长发向后面一甩。吴强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那股清新的味道。明春趾高气昂的干笑两声。无疑在暗示吴强，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死缠在你这颗树上的。
她的口吻确实让他感觉到异样的轻浮。离婚的女人真的很可怕。昨天还小鸟依人，今天却······
实际上，明春今天真想跟吴强说说知心话。她内心深处是想抓住一个此时此刻最能体会自己忧虑的人，向他倾诉自己现在的坐立不安、殷切期盼的心情。稍稍排遣一下心中的焦忧。可是隔着桌子坐下来又反省到还不宜过于坦率。尽管他也知道她心情不佳。可是他那关心的表情以及说话的方式怎么看都透露着几点做作，带着几分想趁此机会打进这个“屋”的味道，又不想担什么责任或有什么结果。
就在此时，静明从外面进来了。三人都惊骇万分。静明盯了两眼吴强，愤怒的对明春喊道：“你的脸皮可真厚啊！瞧你这副德行。你干什么呢？”
“德行怎么了？”
“你这副德行，不正是洋洋自得，正等着男人来跟你睡觉吗。”
“男人？”
“不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要休息了。你是不受欢迎的人。出去！”
静明看了一眼手表：“这刚几点呢，你就要睡觉。还没到睡觉时间呢。”说完，他看着吴强。
吴强自然很狼狈。手无举措的：“我是领客户过来喝酒，晚走了一步。”话音未落，人一溜烟不见了。
伪君子。明春心底恨恨的。看他那虚伪露骨的表现，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能释然。本想对他发火的，静明却这时闯进来。
“我高兴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自由。”
“把客人灌醉，之后让他跟你上床。这也是你的自由?以酒吧女的身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语气里带着蔑视的口吻。
“露出真面目了。酒吧女？当初是谁投资支持开这酒吧的了？竟敢胡说八道。滚！”转身进了另一个包间。自语道：“一副无赖相，还好意思说我。”一会得把酒吧大门的钥匙要回来，离婚了就不能给他钥匙了。之后又伸出头来朝静明那边望着，今天扎了个领带，应该是去市里开会什么的。
“喂，领带扎歪了，正一正，要不回去小护士该不高兴了。”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咣的一声关上了门。静明愣了一下。怒气大消。他突然想到大姐夫那张总弄得很干净的脸和那总是穿戴得一丝不苟的潇洒外型，似乎窥见了到他对女人的欲望。由于买房子他偷偷地从吴强那借了一笔款。现在看，他是出卖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当初因为郭护士怀孕。她的条件就是先有个房子，因为住在娘家让人看出了很不方便，郭护士跟他之前还是个姑娘。现在同居生孩子的情况已是普遍现象，但是他俩的情况与常规不同，属于偷情。不能公开示人，否则是要遭到世人唾骂的。
大概是因为与明春没有孩子的缘故吧。最开始他就鬼使神差的同意郭护士留下这个孩子。可怎么就叫吴强钻了这个空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想到这，他对明春的怒气消了一半，无奈地转身走出门。
正准备上自己的车，后面有人摁车喇叭呼他，他回头一望，是吴强从车窗里伸出头朝他摆手：“前面有个咖啡馆，去坐一会儿?”
他上了自己的车，俩人一前一后开到吴强公司的后院，停好车后，俩人心照不宣的朝咖啡馆走去。
这一切都被酒吧二楼落地窗前的明春看在眼里。
吴强在小舅子面前是不会服软的。是不是会孤注一掷摆出一副消极性质的积极态度呢，使事情更戏剧化，而成全了她？明春不得而知。想起在婆婆家的初次见面，他殷勤的寒暄，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人。经过一段相处，更发现，他还是个看风使舵的人。
一直在梦中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现在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反而令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春节一过，父母就去昆山的姥姥家了。给姥姥过八十八岁大寿。母亲让她留在家看家。在乡下无聊，刚好傍晚，开车到酒吧。酒吧还在歇业。外面飘起了雪花，这在上海是不多见的。她没有开灯。趴在酒吧靠窗的桌边，望着外面飞舞的瑞雪，眼前跳出电视剧《上海滩》中的一幕：许文强举着一把阳伞在飞雪中朝着从教堂里出来的冯程程那一对视间温文尔雅的微笑······
唯一不想要爱的日子是雪天。中南的雪，多情、温馨、柔媚。明春就这样心旷神怡的遐想着。忽然一个身影从门外闪进来。定眼一看是吴强。自从上次见了之后，一晃又一个月未见了。他倒是很熟悉酒吧的环境，顺手就把壁灯打开了一个。找了个窗帘能遮挡自己的位置坐下。
明春头都没抬一下，望着窗外道：“到底还是来了！”
吴强赶紧接话说，又撒谎跟静美说公司值班，今晚好不容易才得空出来。看明春的脸色不好看，又道：“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你大姐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我现在有什么异常举动的话，那恐怕我在公司是混不下去了，就无法立足了。我毕业就在这公司，熬到今天这位置也能对付到退休了。辞掉喽太可惜。”······又说：“这个年龄重新开始很不容易的。”
明春并不接他的话。
“在这种时候，有个爱人该多好！吃可口的菜，把盏对饮。”
“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把自己带来的菜摆了一桌子，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才从附近饭店订的带过来。
明春起身去拿一瓶洋酒过来。启开，俩人各倒了大半杯。
明春瞥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那种永远在一起的”······
她自啜了一口酒，头又转向窗外：“女人的幸福是不是得由自己争取才能得到啊？······
“你太兴奋了！冷静稳妥处理更好。”吴强像是怕她明天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要阻止她的行动似的说着。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追求幸福不能靠冲动。有些事情需要时间，时间！”他强调道。之后拿起高脚杯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夹一大口菜放到嘴里。注视着明春的脸。明春还是看着窗外，又啜了一口酒。想必吴强是想消除内心的不安吧，低头又道：“为了不让她家人再生疑心，今后一段时间咱们还是不见面为好。”声音降低了很多分贝，像是嘟哝。
吴强的话，像一块冷冰掉进了明春的心底。对明春来说，这样做真是太无情了。也许吴强明白明春现在的心里，所以今天才过来铺设这道防线的吧。
此刻，明春甚至想到，吴强已经背叛了她。
“太无聊了！这种若即若离的纠缠比离婚更恼人。彻底断了不更好吗。明春嗫嚅。
吴强头低得快到桌子下面了:“可是，我不想做一个被妻子儿子怨恨的人。”······他又像下决心似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找到一个更爱你的人······”
吴强还没说完。明春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
她像跌进万丈深渊。
之后不久，明春的酒吧就停了业。门上一直贴着歇业装修的字样。春节前结账发工资就走掉了俩个服务生，十五之后回来一个。明春把她打发了，说是如果再开业会通知她的。
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天黑以后的近八点钟，都是她和蜜闺左蓉在网上贫嘴的固定档期。俩人现在都单身。又不喜欢花天酒地地，所以就天南地北的在网上闲聊。聊天的内容大多是互相挤兑，翻翻小时候的糗事来取笑；有时也发发牢骚，社会待遇不公平啊，付出的多得到的少；有的人付出的少却得到的多；上班加班没有加班费等等。偶尔左蓉也会和她聊些正经的话题，譬如，某某人给她介绍个对象，是个外国人，相处一段时间发现对方个人卫生情况不好，又大男子主义，遇事不与她商量等等。应该找一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人。这是她最靠谱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