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4-07-31 14:47:55

◆ 三【啥地方都赶不上放在身上稳妥】

当这老字轮到自家头上,阿彭才晓得从前碰着啥事都可以凶一凶硬挺过去,唯独这衰老却怎么都躲不过,而且是体现在无数具体的细节上,过去不算事的事现在都成了天大的事:

譬如竹挠子搔痒痒,左边右边上边下边搔破皮也够不着背脊上那烦人的最痒点。譬如出阳台的两格水泥台阶脚踝簌簌抖就是下不去,阳光普照的日子央求邻家孩子挽下去在小花园踩踩草皮,心里幸福好几天。譬如提心吊胆怕忘记服药,欲用闹钟催促却忘了紧闹弦,再依老法裤带上打绳结,捏着绳结又不知为何要打结,费劲吃力地记住了一切,却又忘了五颜六色的药丸该如何搭配。又譬如马桶尿罐总放在那么远,夹屎憋尿的劲功又是如此短暂,搞得腚下胯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到哪都散发臊哄哄的一团。也譬如尽管老花镜贼亮得像没有玻璃,脑子却混沌沌,用一天的时间翻一份报纸,翻到最后一版,再翻回去好像永远没读过,怎么看都新鲜。再譬如年轻时一壶老酒未烫透半扇猪脸已啃个精光,八支光灯泡映得根根汗毛都滗大油。可现在满大街煮熟的猪鸭鸡鱼挤眉弄眼地排拢队伍大招手,自己却因忌口戒荤嚼烂了口水往肚里咽,还得努力牵回馋眼饿鼻。吃得动的年纪缺铜鈿,有铜鈿的年纪吃不动,你说能不怨吗。还譬如孝敬老人的重阳糕,奉上来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老人咬不动见过即吃过,只是乐了牙口好的小后生。

今天欧阳路养老院的午后点心偏偏就是这黏韧的重阳糕。

大清老早,已经住进养老院的阿彭就疑惑今朝做啥了,只见一干人楼上楼下兜来蹿去,捏住鼻孔说气味熏煞人哉。最后他们让杂役洗涮一遍泼上卫生药水,又领来包括阿彭在内的几位相貌端正的老人,都换上清爽衣裳,傻傻地坐在餐桌旁。直到插满彩色小旗的糕点被端上时阿彭才恍悟重阳节来了。

满屋子的人,当官的跑腿的捧场的脸上都牵出笑忍住躁,围观那些啃糕点的老人:一个个鼓起腮帮子瘪嘴钝牙地捣鼓,扯皮拉筋好不容易咽下一块又感到不雅,迅速换上歉卑的笑容,止不住地像吃了橡皮筋的老雄鸡一愣一甩头。

灯光嗤拉闪烁,拍照了,阿彭怕丢丑,抻抻衣领袖关照好前门襟,使劲把块糕压进嗓子。告别时,阿彭伸出手,那帮人装着没看见掌合十指算是握别了。阿彭明白,他们嫌自己的手擤鼻涕抓腌臢,腻腥。

房间恢复平静后,阿彭感到异样,似乎哪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摸摸身上钱包在眼镜在胸卡也在,看看旁边的几个老头,都忙着把鼓得像鸡嗉囊一样的腮帮里的糕块抠出抛得满地。阿彭习惯地用舌尖舔数牙齿,嗬! 假牙怎不见了,伸手指去挨个揾,裂大嘴巴照镜子,牙槽尽头显出个黑乎乎的洞窦,团起舌头左右摇晃除了冒出股股隔宿气外啥也不见。

假牙,那可是真金的呀! 阿彭急了。他扯出衣兜内禳掀起枕头拉开抽屉,颤巍巍地撅起屁股往床下探,顾不上脸上泌下的老汗再次将嘴巴撕成最大化,拿手电筒绝望地朝里照去,还是没有。护工见他张惶问他找什么,他不言语,问急了憋出句话,牙,假牙。

管事的闻讯赶来,唤上杂役帮着一起找,条帚角角落落掏个遍,徒聚起一堆陈年杂碎,又令同室的几个老头哆嗦站着举手做投降状,在他们衣缝边捏捏摸摸,一样硬物也没有;怵得这帮老头清楚的也糊涂糊涂的更糊涂,都以为是体罚刚才哕吐重阳糕的错误呢,又讨好地拣起地上的糕团碎块往嘴里填,惹得管事的一阵大呼小叫。

假牙哪儿去了呢?阿彭翻起白眼回忆着,记得刚才糕块还缠住牙齿,几乎把假牙拔起,自己还按了按,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任何记忆了呢! 阿彭像闷进口土烧酒,臟腑火烧火燎,晚餐的小菜一筷子不碰,失了魂似地用拐棍捅开房门不洗不揩上床了,他犯愁:明说吧,那帮小子寻着了金牙还不私吞;不明说吧,谁会为你个老破牙兴师动众。唉,横不是竖不是。

养老院陷在一圈高楼围绕的盆底,大白日也得点灯。阿彭一夜折腾,听见送奶人推得奶瓶叮噹,估摸着时间就摸索着下楼了。管大门的扬起一摞入院表格不让他走,说什么人送他来什么人带他走。看着玻璃门外影影綽綽的行人他气咻咻地说这不成了花钱坐监狱了么。他响亮地告诉围上来凑热闹的人:昨天领头的胖子是什么局的什么科长,当年为吃官司的儿子办养老金时人托人礼转礼地求过他,事未办成礼倒讨不回来了。最可疑旁边那泡眼皮的傢伙,满脸堆笑勤快地端水捶背,我在谭家桥见过他驾着锃亮的小车喝叱挡道的老人。我的牙就是他拿的。

管事的被人从家里唤来,输一整宿麻将熬两眼乌青,他怕阿彭越嚷事越多,闹到上面牵连了老板不好收拾,慌慌地说大不了赔你就是了。他以往吝啬得一枚硬币可以攥出一手汗。阿彭听了心火上蹿,你陪得起吗,知道是啥料子吗!话出一半又咬住舌头差点说破一个“金” 字。

有好事者报了警,警车哼唧哼唧抽着风赶来,下来一长一短俩警察。阿彭瞧着面熟,别看着他俩拖沓但玩真的既疾又狠,逮自己小儿子去戒毒所就是他们,饿虎扑食地摁倒还蹭掉膝盖上的肉哩。即便如此,阿彭并不怨他们,他眼睛里打转一宿的泪水终于噙不住滴淌下来。警察随便看看随便问问又随便地让阿彭嘴咧咧。再找个背人处俩人嘀嘀咕咕,眉眼揪起又舒展,舒展了又聚拢,如此三番眉眼活泛起来。短警察拍着阿彭的手背说,依我俩看,怨不得人,那假牙十有八九在你肚子里。一句话石破天惊。到底是吃警饭的角度刁钻推理缜密。众人嗡嗡啾啾,真的,我们怎就没想到,想到还不让你当警察呢。变傻的阿彭问旁人,他咋说?警察说你把假牙混在糕里吞下肚子了。这不可能,莫瞎说,这不是闹着玩的,要人性命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肚脐周边,唔,有沉胀,呦,有隐痛还在游走。他手脚瘫软喃喃着要死了,救命啊!众人呵呵。

好在社区诊所就在旁边几步路,寻来轮椅架上阿彭,大家相帮推去做X光镜。果然如此。穿脏兮兮白大褂的医生在水池旁用牙刷剔着指甲缝对养老院管事的说,没事,开点泻药,回家做个鸡蛋炒韮菜,要搁浓油,两天未排出再来。阿彭闻此言症状顿消,也不用人搀扶自己就翻身下了机器床。

此后数日,他有事无事都将自己关在厕所内霸着不走,放着雪白的马桶不用,撅着屁股瞄准搪瓷痰盂努力认真地出恭,捏住鼻子细细捕捉感觉。没几天终于在一番憋劲博斗之后发出金属声,阿彭听成珠落玉盘悦耳玎玲。他顾不上兜裤子,翻转身子捞出金牙一枚又一枚,纵然恶臭窒息却还是那么灿烂诱人,只是无法再往嘴里戴了。他蹿出厕所拉严卧室窗帘,又趴在缝隙上窥视对面高楼,确认没人朝这里张望他才放心地翻橱柜,抖落出几只不成双的旧袜子破棉鞋。他把金牙裹进旧袜揎进棉鞋腔掖垫于枕头下,退后数步晃着脑袋看感到明显隆鼓起一块,又将袜子掏出。他四下张望着低头思索着,不知从哪抠出只装小菜铜钿的人造革荷包,抖抖地把裹金牙的袜包填进去,再用别针固定在贴肉内衣的胸口上,钱包荡悬像个硕大的勋章。阿彭拍拍胸脯松口气。当然,这一系例动作都是借夜深众人酣睡时进行的,稍有动静他便从门缝里探出头像个受惊的兔子惶惶地张望。

从此阿彭那件内衣不再蛻下,还时不时神经质地伸进衣襟撩撩,他观过电视国际金价后又关心起盎司、克和两的换算,算一百次出一百个数字,还在嘴里叨叨地算。

阿彭的糗事在养老院里经过几轮传播后走样了,变成吃人饭屙金屎了,而且越传越变形离谱越传越详细逼真。有人说这到底是大户人家连牙齿都是金的,有人猜度那牙是包金镶金镏金铸金?有人实在忍不住凑近阿彭问,那货成色如何,愿出让否?一句话逼得他捂紧胸脯说,呒有,呒有,他们瞎说的。其实人家只是好奇心罢了,可他却坐不住了,不露声色地各个房间去观察每个人的眼神,揣摸他们的言语,似乎这些人都在打暗语算计什么。莫非都知道咧,藏在身上不安全哩。他在厕所里踅来踅去再也想不出个隐蔽的地方,只能无奈地将金牙涮涮重新按回牙床。

当晚阿彭一沾枕头便睡得死沉。时间一长这话题便再也无人提起。


◆ 四【阿彭暗想倘若菊花在谁敢】

屙出金牙的次日阿彭的大儿子来了。几天前养老院曾与他几个儿子通电话,都忙不迭地喊忙,倒是小儿子闲着发慌只可惜蹲监狱。当时大儿子不温不火地说,是嘛,奇怪事,看着办吧,我就挂了呵。呛得管事的胸闷。现在事情平息了,管事的又讨好地打电话告诉他,怎听得声音这般响亮就问你在哪儿,对方说我在你屁股后面哩。管事的一回头,确然。

儿子带来包吃食,不外乎是糕饼糊浆精之类的甜腻之物,其中还竖着根胳膊粗的天津大麻花。阿彭看着来气用拐棍剔拣出让护工拿去吃了。儿子觍着脸目光躲闪地与他阿爸不咸不淡地扯上几句。连续三天都这样,阿彭奇怪了,警觉地叩叩牙齿,金牙无恙,摸摸胸前,银行卡也在,就不去胡想;等儿子再次跨进房门时他抢先说,哎,别装模作样的,打啥主意,说!儿子咽下口唾沫回答,爸,有件事想商量,不知愿意不。儿子观察老子的神色继续说,该买墓地了,妈也该入土了。阿彭依旧阴着脸眼睛却拨亮。儿子见他不忌讳就反常地言语多起来,红唇白牙地翻飞,看得出是编排过的,很能打动人。只是他老子一句也未入耳。不就是看墓地呗,费那多话,再说他也曾考虑过此事,选在哪里买啥价钱做啥样式,远了不行贵了不行便宜了更不行,同时还有一丝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阿彭由儿子带着坐车往浦东奔去。车上杨浦大桥他有了几分舒坦,毕竟圈在养老院心情憋屈。江风钻进车窗若有若无飘过一缕熟悉的烂白菜气味。造纸厂早关门了,废气咋还未散尽呢。他拔长脖子努力分辨那一闪而过的建筑物屋顶,过去这是钢铁厂那是机械厂,锯齿形厂房是棉纺厂。当初他是公交售票员,此地闭上眼睛都能走个来回,如今梦境里还三分角子五分洋钿地喊站头。他脸贴冰冷的窗玻璃,惘然地感觉到车子拐入下桥岔道,旋呵旋。阿彭惊悸起来,那是因为他居高眺望,萧杀秋日下的建筑物竟被品咂出一种茔地的感觉。你看,一幢幢楼是墓碑,黑黑的窗是碑文,就这么灰濛濛地延伸至天际,构成个偌大的坟场。怎么会有如此晦气的联想,他转而再想也是,东方路以前叫文登路,上海人讲北方话舌头卷不过来,读成坟墩路已经蛮准了。现在换了路名阴丧之气总归在的。

汽车在嗖嗖地疾驶,不知从何开始父子俩每逢单独相处说话就不利索,交流仅限于一些非说不可的话,多复杂的情感和事情都高度浓缩为一个个最简单的句式内,久而久之又进一步筛选剩下十来个固定的单音节词,如吃穿睡醒冷热饱饿男女等,发展到最后甚至只用鼻腔的哼哼唧唧替代全部的语言交流。阿彭瞥了儿子一眼,那是张五官抓捏在一起的脸,眉宇间有道不明的自己的影子,开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借来的破车倒也像模像样。阿彭想问他重孙子耳朵片上暗痣的事,嘴唇却重得掀不开。

手机不知在哪里作响,儿子注视前方腾出单手从椅缝中抠出了。

对方话语咋叭咋叭很响,是儿媳妇的嗓调。儿子把手机紧紧地闷在耳朵上连声应着没答过一句完整的话。她是儿子的第三任女人,儿子年年当新郎官催得老子年年扮新公爹。阿彭亲眼撞见他俩在麻将桌下白高跟黑方头四只皮鞋脚进一进退一退绕过来蹭过去,最后分不清谁是谁的脚,左脚和右脚。儿子靠倒腾山阴路过气大户的稀罕玩艺儿赚着的铜钿又被不是玩艺儿的女人花得精光。不过女人倒是一个更比一个嗲,一个更比一个作。这至今还是弄堂里闲人闲话的重要议题之一。

阿彭不知道他们夫妻在搞啥名堂,只知道自己就是被他们这样鬼戳戳送进养老院的。大抵在菊花患病的后阶段,请个小保姆住家伺候,他晚上钻在新装的厚布帘后睡觉,白天买买烧烧倒也太平。黄昏时分,轮椅推着菊花站在锈蚀的落地钢窗前望院景,刚把眼前一株梧桐树的黄叶指点清楚,一阵秋风又掀乱无数。谁在拍叩门板,放着门铃不用,是她来了,而且是嘟着鲜红的嘴唇和那一抹永远灭不掉的稀疏唇毛来了,勤快得几天一次一天几次,掐着喉咙喊阿爸姆妈,声音激得脊骨阵阵寒凉。

她把眉毛竖成飞刀,倒提刃尖嗖嗖地掷小保姆。啧啧,你看你会做啥,多吃点不要紧但要出生活。她每天都用同样的尖腔演绎夸张的推理,菜咸点就吼要齁死我呀,尝口滚汤就吼要烫死我呀,湿拖地板就吼要掼死我呀,敲门稍等就吼要关死我呀!来一趟吼半天,吼声未消小保姆却消逝了。

前后脚,她领进了另一个女人,说是自家亲眷可靠,自顾自摊开铺盖卷住定了。看看这女人待菊花还算殷勤,家里也缺个人手,阿彭就别无选择地忍了,尽管她手笨得捏不稳薄胎瓷碗,尽管她可以把她老家每天的气象预报背得滚瓜烂熟而不顾别人听着烦,尽管他再也吃不上囫囵的煎鱼和细软的馄饨,尽管他每天愁对沙发座垫上两爿深深的女人大屁股的陷印。让阿彭神经绷紧的是,他每天翻出日常豆腐帐本总感到有只女人的眼睛在身后张望;随便找找,家里许多可心的小零碎再也不见出现,东西不值钱倒也是老货呢。

别过菊花,阿彭坚决要她搬走,老男人就是男,嫩女人更像女,孤男寡女耻于一室,卫生厨房合用想避也避不开。儿子应允她再过两宿。谁知那女人就此放肆了。她前前后后白花花的肉漫过丝丝缕缕的小衣服晃晃抖抖地跳跃着,臊得阿彭伯眼睛无处搁,也不能总是仰瞅天花板俯视木地皮吧,一不留神就瞟一眼,再一走神又瞥一眼,逃不脱索性端正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倒也没事。按说他早已过了馋肉的年纪,但看看心里还是漾起别样情怀。儿媳妇跑得更勤,上楼梯都蹑手嗫脚,自配把钥匙径直往里闯,深更半夜闪进门带着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还特别审视床铺的枕头被单。什么意思,阿彭也懂,这种事体放在老早也是兴致勃勃的,以他现在的小身子骨莫说玩真枪实刀就是想想红脸庞的壮女悍妇也会胆怯三分。所以,阿彭能逗留在外就不回家,实在无处可去便缩在布帘后,生怕有什么把持不住的事情发生,惹弄堂里嗤笑。他郁郁地想,哪娘的,过去讲寡妇门前是非多,如今是鳏夫床边多是非。

终了还是阿彭搬走进养老院了,不,准确地说是被子女骗进养老院的,说好是去看看的,可一看就出不来了。那天,临出院子铁门时他发现那破敝洋房的一扇扇老旧的窗户后映出一张张黯淡苍老的脸。走好,哎! 走好, 哎!满弄堂是枯颤老音。他不敢回头生怕老邻居问他去哪里,自己无论怎样回答都圆不了子女孝顺一说呢。

他曾打电话告诉几个儿子说要回家,他们都赶来轮番劝说,还找出一大堆理由,仿佛句句都是为在他考虑,一张嘴又怎辩得过众张嘴唦。一天,居委阿姨拎串芝麻香蕉前来密报,说是他们兄弟几个谋划把房间租出去。阿彭听了心里很不乐意,也不征得自己同意,里面还有那多东西,值钱的不多顺手的不少,更何况老式壁炉的雕花搁几上还暂厝着菊花的骨灰盒,几个忤逆是想钱想昏了头,家里哪有有闲钱!居委阿姨又劝慰,也不必过度耽忧,他们这些天又改变主意整天吵架了,吵得一天世界,110也来了,协商的结果是一个房门挂五把锁五个儿子各持钥匙同时启闭。阿彭正色告诉居委阿姨必须再加一挂他的锁,还要最大的,我不是还没死吗。

阿彭愤愤地想,丢人,倘若菊花在就好了,他们谁敢!

车到墓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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