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傍晚，螃蟹镇港湾里一片朦胧，夕阳照在龙王庙的琉璃瓦上，金光灿烂。汪家船队停在龙王庙后的柳荫下，汪金凤催着大伙下船，她说，在船上都快憋疯了。她三叔在这镇上开布庄开饭店，晚上就在三叔的饭店里就餐。
陈冠昌说：“我送你们到此为止，明天回芦火墩。”
汪金凤笑了：“你明明来办事倒说是送我们,给大伙来个顺水人情呢,表哥真会说话。”
柳寄明经过一路上的观察,她揣摸陈冠昌是地下党工作者,但她不能说出来,李侠兵可能是陈冠昌的搭档,不过,她没有把握,只是在一旁微笑。她不愿多说话来显露自己,尽量不引人注意。李侠兵也以为柳寄明跟汪金凤一样,是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女生。他想,陈冠昌是为建立地下党交通站而来的，此事极为机密,不要引起她们注意才好。因此，他赶紧把话扯开，说：“汪小姐，你三叔家的饭店有什么招牌菜啊？”
汪金凤立即眉飞色舞说：“三叔家饭店远近闻名，招牌菜有几样，我最喜藕片夾蛤肉，清炒水蒲根。”
“吃水蒲根那可是梁红玉在抗金时留下的名菜啊。”柳寄明说：“我哥在这里湖边办农场，他带我来螃蟹镇吃过饭，有一家蟹黄小笼汤包确实不错。”
汪金凤说：“那肯定是我三叔开的燕云楼饭店。”
来到十字街口时，柳寄明问：“你们到哪去？我去湖边柳林村看望我哥去。”
汪金凤说：“李侠兵，你去陪柳小姐，我和大表哥到燕云楼饭店叫我三叔备菜，准备晚饭。”
他们分手后，李侠兵和柳寄明迎着夕阳向镇外走去，不足一里路他们就到了柳林村。湖汊水泊，柳树遍布，荒草萋萋，白鸥归林。这里美丽，荒凉，偏僻，人烟稀少。
他俩转过水汊，忽见一高坂上有座学校，李侠兵问：“这里怎么有学校？”
“我爸在这里买下几百亩荒地，建了一所学校供渔民的孩子上学，他说等我毕业后到这里来教书。”
“那你哥在这里干什么？”
“我哥喜欢办农场，搞农业试验，引进外国树种呀，桃树、苹果嫁接呀，他是农校毕业的。现在，他在湖边栽了不少德国刺槐，养了几十箱蜜蜂呢，。”
说话间，他俩来到小学校操场上的篮球架下，在厨房里烧火的校工老孙头闻声出来，见是柳寄明，说：“小姐来了。”
柳寄明问：“柳校长呢？”
“柳校长到鳖山去玩了。小姐，你在这里吃饭？”
柳寄明摆摆手,说：“请你告诉我哥，我去上海读书，路过这里。这封信请你交给我哥。”
他俩别了老孙头，便回螃蟹镇。夕阳已坠落湖水里，柳林后面一片金黄，有鱼从水里跃起。路上却暗了，小草径上，螃蟹横行。李侠兵说：“柳林村是个避风港，这里是个遁世养生的好地方。”
柳寄明摇摇头：“这里土匪也不少，百草湖也不太平，听说离此不远的鱼村就是湖匪窝。”在走到燕云楼饭店外面时，他们听到陈冠昌说话的声音，柳寄明低声问道：“李先生，你说陈冠昌是不是gcd啊？”
李侠兵如闻惊雷,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他本以为柳寄明是个十分单纯的师范生，未曾想她会怀疑陈冠昌是gcd，这女孩不简单。他说：“不是。你看他哪一点像gcd？他要像gcd的话我也像gcd了？”
柳寄明抬起头来,眼睛在那绺不听话的头发里闪闪发亮，盯着他说：“对了，你也像。”
李侠兵感到她懂得政治，便来了兴趣，问道：“柳小姐，你怎么看出我和老陈像gcd人？”
柳寄明抿嘴一笑：“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李侠兵盯视她好一会，觉得这个笑起来有酒窩，闪亮着大眼睛的的师范生，外表纯朴，内心相当复杂。看来她不像汪金凤浅露,她是个会藏住秘密的不简单的姑娘。他想追问她怎么会怀疑陈兄是gcd的，这时，汪金凤从窗口望见他们，喊道：“你们快进来，小笼汤包端上来哉！”
他们进了燕云楼，见汪金凤和陈冠昌嘴里含着鹅毛管在吸小笼包子里的汤汁，陈冠昌一边吸一边咂嘴：“好吃，鲜！”见他俩进屋他说：“快来吃，当心不要把舌头也吃进肚子里。”
汪金凤对众人说：“三叔到上海贩货去了。你们快来吃，蟹黄汤包，虾肉汤包，鳜鱼汤包，你爱吃哪种？”
陈冠昌笑道:“哎呀，我哪笼都爱吃。”
汪金凤叫道:“小二，多拿几笼来！”
小二捧上几笼来，响快地喊道：“来了！”
这时，李侠兵瞧见一伙人簇拥着顾水明走进店。他立即上前喊道：“顾老弟，怎么是你？”
顾水明一见是李侠兵，异常兴奋，握手道：“啊，李兄，你怎么在这里？”
李侠兵说：“我搭汪家船回上海。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好友顾水明先生，是大名鼎鼎的顾五爷的三公子。”接着，他指着一个个朋友介绍：“这位是汪金凤小姐，又称汪三小姐，这位是柳寄明小姐，这位是芦火墩小学陈冠昌校长。”
顾水明环顾众人,抱拳打拱：“幸会幸会，请问 二位小姐到上海有何贵干啊？”
汪金凤：“我和柳姐去上海同文学院求学。”
顾水明睁大眼睛：“哎呀，我是同文毕业的。”
柳寄明见顾水明生得清秀，穿一身杭绸夏装，头戴金边短沿礼帽，手握一把苏州檀香木扇子，一副大家子弟模样，便客气地说：“顾公子,请多关照。”
汪金凤：“顾公子，你就坐下吧，燕云楼小笼包子很有名，来，来一道吃。”
顾水明刚坐下，汪七爷带着鲁爷来。顾水明问道：“鲁管家，有事吗？”
鲁爷：“三少爷，汪家船想跟我们船队走，这样过长江、走苏州河时税务团和关卡就不敢找他们麻烦了……”
汪七爷为人精明，这时抢话说：“三少爷，我们船是汪三小姐家的，据说汪家与顾家有老上亲，我也曾给顾五爷送过帖子。顾五爷在上海滩是大亨，与虞洽卿、杜月笙是把兄弟，你家的船谁敢查啊……”
“那倒也不是。”顾水明白净的脸上掠过笑意，心想这真是有钱人家千里外有远亲,他将手中的檀香扇一拢,老到地问道：“你的船上有违禁品没有？”
汪七爷点头哈腰：“没有,没有。”
“是汪小姐家的船，这面子我总得给。”顾水明对汪金凤点头,一笑道：“那就跟在我家船后面吧。”
汪七爷作揖：“谢三少爷。”他对鲁爷说：“我们到外间喝酒，我请客。”
汪金凤推一笼过来,笑道：“顾先生绐我面子，我就用小笼包子招待。来，趁热吃。”
顾水明见众人用鹅毛管吸汤包里的汤汁，他也吸了两口，赞道：“这里的汤包果然不同凡响，在上海没有如此吃法。”
李侠兵递一笼蟹黄汤包过来，说：“好吃就多吃点。顾兄，你回老家来看看？”
“是啊，家父叫我回乡看看，带几个亲戚回上海做帮手。”
“回来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感慨吗？”
顾水明明亮的眸子暗下来：“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啊！所以，我带了一船乡亲回上海。”
李侠兵：“上海也不安宁吧？”
“是啊。不过，好在家父在闸北有点势力，不怕坏人来欺侮。”
李侠兵想到组织上要求他在闸北发展地下党，便说：“我到上海落脚后一定去拜访你，有些事请多帮忙。”
顾水明一口答应：“好说，没问题。”
李侠兵见顾水明如此豪爽，与他握了握手，说：“你不是那种我不大喜欢的上海小开，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陈冠昌也与他握手：“还有我呢。”
柳寄明微笑着,观察着。这时,汪金凤爽快地说道：“到了上海，欢迎你们到我家来玩。”她倒上高沟大曲，望着一桌菜说：“来，大家举杯，为我们有缘相会干一杯！”
众人兴致勃勃，举杯相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