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汪家船队到了上海,停靠在曹家渡码头。
船还未停稳,李侠兵就急匆匆地向汪金凤、柳寄明告别,赶往闸北的方老师家。他想与方霞客碰面,询问在他离开的这些天来上海飞行集会情况,张胜男等人救出来没有?他到了闸北方家,方老师告诉他在他走后没几天,张胜男就被组织上营救出來了,同时从看守所出来的还有白超,钱越。钱越家有钱,听说他家花了不少钱。在他们三人出来后,方霞客没有回来过,是被巡捕房逮去了还是到别处去了?不清楚。方老师说话时皱着鼻子,不时推着眼镜,瘦长脸上难掩内心的痛苦。李侠兵很担心他的好友方霞客,这个有着浪漫诗人情怀的方霞客,平时行动不大谨慎。有一次,方霞客在英租界散发传单,警察吹着哨子围捕他,他竟然跳上有轨电车把一捆传单扔向警察,并喊道:“来呀来呀,到法租界来抓我吧!”他很聪明,善于化妆术,帽子、眼镜、假发总是随身带,转脸就会变了面貌,弄得追捕他的警察也真假难辨。去年的一天夜晚,警察在包打听的带领下来抓他,他上了房顶,挟起预先放在阳台上的木板,搭上对面人家的阳台便蹿了过去,然后抄起木板搭在另一家阳台上再蹿过去,如此这般,连过五家阳台,逃出了警察的包围。然而,他并不走开,朗诵起王维的《终南山》来:“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他接着喊道:“喂,要捉人?过来呀,隔了一条街你干瞪眼去吧!”
方霞客这类新闻在青年学生中广为流传,李侠兵劝他要注意安全,他也没当一回事。
也许方霞客出事了,李侠兵找不到他便去找柳寄明。他们到了上海后,汪、柳二人到同文学院注了册,汪金凤学法律,柳寄明学教育。李侠兵很少到建筑大学去听课,整天忙于地下党的发展工作。柳寄明的情况跟李侠兵差不多,她受党的指派经常到工厂里去活动,给工人夜校授课是她活动的主要方式。她在到浦东船厂工人夜校授里时路上有不安全感,便请李侠兵相陪,这样,一去二来,他们就接近了。李侠兵在再一次“心仪之情”发生时,他大胆地问了柳寄明婚配情况,柳寄明也很大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的父母已为她与张家订了“摇篮亲”。张家比较穷困,但为了与我相配,据说全力供张某人读书,那人现在南京呢。李侠兵听了心中凉了半截,立即抹下脸,浑身的热情消散了。柳寄明感觉到了,问他怎么了,你不是有家眷,有儿女吗?李侠兵不想把休妻的事告诉她,如果告诉她那不等说他在追求她吗。他只有低头不语,抽起烟来,柳寄明也没再问。
李侠兵常常与柳寄明在一家纱厂前见面。今天,他在汪金凤处没找到柳寄明,便约她晚上在纱厂门前见面。
月上柳梢头,他们见面了。柳寄明说:“我已在工厂发展几个了。但是,联系人说要加紧发展,最近要派用场。”
李侠兵想柳寄明说她家已为她订婚,可能是挡箭牌。他想她的这个“摇篮”是竹篾编的,怎能挡得住他心中的丘比特之箭,只要他心是金子做的,那丘比特之箭就是金子的,绝不铅的。现在,他想弄清柳寄明的身份,如果她是gcd员,他是要追求她的。他问道:“发展什么人?你是gcd?”
柳寄明之所以敢这样暴露自己,就是通过这些天的观察认准李侠兵是自己人,但她不能承认她的身份,否认道:“不是。”
“那你发展什么人,总不会是搞宗教活动吧?”
柳寄明想,李侠兵是可靠的,她想要跟他接近,透明不好,不透明也不好,还是半透明的好。她含笑说:“李大哥,你说我是gcd我说你是gcd,其实,我们两个都不是gcd是不是啊?”
李侠兵与她对上一眼,心知肚明,笑了起来:“是啊是啊。”
柳寄明:“我的上级送我到上海读书,我本想好好读书。可是,联系人先是要我在学生中发展人员,现在又要我在工厂发展人员,不知何意?”
李侠兵告诉她道:“我发展过一些人,后来一个个好像都不知哪去了,原来,他们被交通站送到江西去了。”
柳寄明看他一眼,心里彻底明白了,他是gcd,“交通站”是gcd地下组织,“到江西去”就是参加井岗山红军。她想,她最近碰到一个人说是从百草湖来,要在上海买枪,难道我们党要在那里起事吗。若是那样的话,她到她哥螃蟹港的农场,在那里参加起事条件比任何人都好。他俩分手后,不久又见面了,柳寄明告诉李侠兵,她要回家,可能到百草湖她哥的农场住一阵子,办了事就回来,并关照李侠兵此事不要让汪金凤知道。
李侠兵眯细眼看她,感到她干炼,成熟,是跟汪小姐不同类型的女性,他在海师的那瞬间心动,这时又再次出现,他想他要追求她,但要压制住,跟这样的女性不能急,得慢慢来,到一定的时候必须休妻之事告诉她。李侠兵在确定“大政方针”后,他轻柔地问道:“你为啥去螃蟹港,能透露点吗?”
她扑闪着大眼睛,并不看他,满月脸笑出两个酒靥:“没有啥事,一家商会让我带一群鱼贩子去。”
“一群鱼贩子,有多少人啊?”
“据说有几十人,现在正在雇船呢。”
李侠兵心里有数,柳寄明去螃蟹港所带的那些人绝不是鱼贩子。那么,那几十个人是什么人呢?他想,难道去江西苏区的人会绕道百草湖?应该不会吧。
他与柳、方二人不属一个支部,互相行动不能通报,柳寄明走了,方霞客又找不着,他便去江苏省几个城市去巡視,上级任命他为江苏省共青团巡视员,并要他立即出发。
李侠兵、方霞客、柳寄明三人突然失踪,使汪金凤感到惊慌失措,她在寻找他们。这三个朋友好比是水,她好比是鱼,他仨不在身边她好像鱼儿搁在岸上,蹦不了,笑不了,生活一点乐趣也沒有了。后来,她听人说,他们三人可能去外地做生意了,她才放下心来。再后来,她听菱儿说,上海巡捕、警察常常秘密逮捕进步青年,有的被投入黑牢,有的被杀害。她为他们担心,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
“怎么办,怎么办?”她常常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