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6-02-02 09:27:41

窘迫嗄,将军府的所有男人,包括赤膊穿裤衩的和平将军统统被赶出大门,总算还拿他当回事,比别人多披一条线毯,多趿拉双鞋,但也被枪指着。

大兵们开始在院子里搬保险箱,四人一组掮起往车上扔,熟练而迅捷,金属的撞击声,尽管轻微,还是敲痛阿二:这些日子心思白费了,乌鸦叼来一块肉被狐狸噱走了,动武?妄想!好比豆腐砸墙、冰砖砌灶。酸憷,刀绞!阿二有蒸笼头毛病:急到极致,头上如同烧开的镬子热汽腾腾,不分寒暑。

望着沮丧的阿二,薄呢长衫却倒过来安慰,说山阴路的将军府多嗄,这家不行还有别家呢。他趴在墙豁口上嘴里叨叨着清点搬上卡车的箱数,为啥要数数,半是沮丧半是好奇。一二三,阿二帮着数,怕数错,掏一把牙签计数,数到九十八,大兵不搬了,把缩在门外的和平将军像拎一条狗一样地揪牢后势颈,掷上车走人。整个过程,洋楼里一闪一闪的如同拉电弧,做啥呢?阿二奇怪。

听着渐远渐淡的引擎声,他俩以为自己数漏了,掏出全部的牙签重数,还是九十八。那些穷当兵的少搬了一只!俩人高兴得欢呼起来,耶!毕竟还有一只哪!

   高兴失态的阿二问薄呢长衫,剩下的那只保险箱藏在啥地方?话一出口又嫌自己多嘴,就装作虱子咬裤裆,狠命地挠,把前一句问话挠进暗处了。薄呢长衫似乎把注意力放在远去的老主子背影上,行注目哀礼。

   次日的一整天阿二都未曾下楼,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将军府,生怕有闪失,仅剩的一只保险箱再被什么人抬去。这生活,既是听从薄呢长衫的吩咐也是出于阿二的自愿,乐得做的,给别人做还不放心呢;也没啥不好,烟茶饭菜准点送来,只是出恭难忍,熬熬吧,可临近傍晚实在熬不牢,要潽出来了,就疾步下楼直奔马桶间。

待返回时,见晒台上一帮人围住个瘦子在喝叱,阿二瞅着面熟,想起就是那个让他连修三把锁的家伙。薄呢长衫抽他嘴巴,说,将军府现在净是女人,你翻进去做啥!瘦子不说话,又挨了一闷拳才嗫嗫地说,到地下室撬保险箱。放屁,不许说地方!薄呢长衫跳起来揍他,阿二也偷揣一脚,心里却记牢地方了。

过后,薄呢长衫仿佛不经意地说给阿二听,这家伙是和平将军手下的人呢。

这天一放亮,将军府迎来了接收大员,重庆挺进军的将军。弄堂人说凡将军的女人皆水性杨花,不为啥,只怨将军衰老,疏于宠幸。和平将军的众多女眷正是如此,她们涂脂抹粉,挥舞香喷喷的绢帕在门口夹道欢迎。挺进将军的脸蛋如同扑克牌的Q 花,细眉弱眼薄唇小嘴,像个刻薄的女人,他一下车就被那些花枝乱颤的女眷吸引住,正睃着看,直勾勾地看;司仪挥手一斩,耀眼的洋号洋鼓洋镲骤然响起,惊得他一哆嗦。司仪不识趣竟又唰地一下,大幅度地撑开柄花洋伞,马屁拍到马腿上,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挺进将军脸色煞白,食指中指并拢挺直,做关羽关云长指敌骂阵之手势,声音尖扁,你当我是女人嗄!你当我是喫素的呀!卫兵也跟着嗷嗷叫。还是那个女人,和平将军、薄呢长衫共用的女人出来解围,献上一枝水淋淋的鲜花,挺进将军这才缓过神来,矜伐地吻她的手背。

此后,将军府门前士兵通宵把守,从刺刀的贼光观察;挺进将军一头扎进卧室三日不出来,从薄如蝉翼的窗帘推测;将军一人喫素,果然喫素,府上集体戒荤,听斜对过弄堂肉贩子的抱怨!阿二把这些现象绘声绘色地向薄呢长衫描述,只省略了一个细节-------那女人温顺如猫地让挺进将军搂住小腰,坐汽车,兜洋风呢-------生怕戳他神经。

薄呢长衫问阿二,你还敢做不?阿二故意说,听大哥的呢。薄呢长衫有些气馁,下面电话铃响了,去接。阿二猜测是将军府的内线打来的。不出所料,薄呢长衫上来时说话横了,做,一定做,候机会做!内线是啥人,阿二捏准就是那女人,为铜钿而周旋也正常,只是要应付三个男人,春心荡漾时也不怕喊错名字,也不怕每个男人的肋膈肢体味迥异呢。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晓得谁把挺进将军的事给捅了出去,记者在报上写得微妙:替“民国”接收,接到“国民”床上去,九十九只保险箱和一房间的的女眷一起被“劫收”了。

阿二火上浇油,打电话给学生,让网罗一些虹镇老街的垃圾瘪三到将军府门前起哄。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背着箩筐、举着弯钩钉耙,占住半条街,喊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口号,垃圾不拣了,反正有人买单。一帮子记者闻讯赶来,苍蝇似的天天候在将军府门口,长枪短炮,一有人进出就噗噗噗,烟雾腾腾地烧炀镁光灯,闹莽得赛过初一、十五赶庙会放焰火。晨报上,党国栋梁于右任老先生说,中央监察院发誓严加惩办,以儆效尤,云云。晚报上,挺进将军也说:光明世界遑敢徇私,一十三位(极其精确)女眷和九十多只(故意模糊)保险箱,如数缴公,奶奶的,将军府,俺不要了,等等。阿二捧着报纸既高兴又疑惑,高兴的是,将军滚蛋,机会来了;疑惑的是,总共就那么几个箱子也会数错?耽心有诈就问薄呢长衫,人家吱吱唔唔说,嗬,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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