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星星之火(1)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43:50

北岛的一间屋子里。

墙上挂着一个托盘,上面点着火,一缕缕的青烟飘散开来,让人感觉到有一种奇异的香味。火光下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片又一片的木头,看上去就像地摊上的一本本书一样。在一列木片的尽头,摆着一个圆形的罐子,里面积了不少黑色的灰烬。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不少珍奇的东西——有完整的蛇的骨架,有从海里面捞上来的漂亮的珊瑚树,有各种颜色和大小的鸟的羽毛,甚至还有人的头骨。屋子里面气氛森然,似乎连火光都不敢跳动了。

这就是北岛的“乌古娅”——玛洛慕的家。此刻,她的两个女儿都已经睡着了,玛洛慕正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位玛洛慕和卡伊娜的妈妈是姐妹关系,只不过她的脸蛋比乌古娅要圆一些,人们不容易直接从她的脸上看出乌古娅的那种盛气凌人,但这并不是说玛洛慕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作为北岛的首领,她自然也是高高在上的。

门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玛洛慕睁开眼睛,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卡伊娜。

每次玛洛慕看见卡伊娜的容颜就会止不住地想起自己那不幸死去的姐姐,当卡伊娜第一次跑来跟她说起乌古娅死去的消息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会有人会干出这种事情。这不是有没有胆量的问题,到底是从哪里产生出这种想法的呢?

她见自己的姨侄女来了,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到门口见她,两个人转到屋外说话。

卡伊娜递了一张弓给玛洛慕,自从乌古娅出事以后,卡伊娜就住到了玛洛慕这里,她也时常暗地里到南岛去看看那里的情况,然后回来告诉给玛洛慕。前几天她又回去了,现在正带着最新的消息回来了。

玛洛慕手里拿着的就是被拿来杀死乌古娅的凶器,但是并不是杨显的那一张。玛洛慕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她拉了一下弓弦,嗡嗡低响,这种东西就能把乌古娅杀死?卡伊娜只拿了弓却没有带箭,她连忙给小姨解释。

卡伊娜带回来的不仅仅就这一张弓而已,她还亲眼看到了果马带着人直接闯到埃博的村子里面帮着拉普希成婚。果马带着的那些人身上都有这么一种东西,卡伊娜正是趁着那些人在晚会上尽情玩乐的时候才偷偷地拿了一张回来。

玛洛慕把长弓拿在手中轻轻敲着,一边听着卡伊娜讲述她回去看到的见闻,果马、陈之午的名字她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从卡伊娜的口中她得知就是这两个人带着人把她的姐姐给杀害了,因此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玛洛慕就气得咬牙切齿。

每次听完卡伊娜讲述她回去看到的见闻,玛洛慕对果马和陈之午两个人的恨意就加深一分——这两个人已经把南岛搅得天翻地覆了,不少人都被他们愚弄了,所以才会跟着他们俩干出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卡伊娜这次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她吃惊,照这样下去,南岛上所有的人岂不是都要被他们引入歧途?

半年多以前,卡伊娜把通行于两岛之间的船只全给烧掉了,那些原本应该改回到北岛的北岛人和跟随他们一起的南岛人就只能留在南岛,她这样做也是事先得到了玛洛慕的允许。那几个冒死回来的坚定的北岛人像玛洛慕报告的情况也使得玛洛慕认为自己同意卡伊娜烧掉船只的做法是正确的——要是不烧掉的话,单不说那些南岛人如何如何,就是那些在南岛上呆了半年耳濡目染意志不坚定的北岛人就不知道会对北岛上的居民带来多大的影响。很可能他们就会把南岛上果马的那一切都复制到北岛上来,玛洛慕自然是不会希望成为第二个乌古娅。

那些家里面有人滞留在南岛没有回来的居民们都来找玛洛慕要个说法,玛洛慕把那些人都聚集起来,让那几个从南岛回来的人给他们上了一课——“今日南岛”。那几个人无不把南岛描述成一个地狱一样的世界,岛上面的人腐化堕落、道德败坏、坏事做绝,那些北岛人听说自己的孩子们都沾染了南岛人的不良习气而留在了南岛不回来了,心里面无一不把南岛上面的居民们都骂了一遍,但是心里面也还是庆幸——幸好他们没有回来,要不然回来给别人见到自己的家里面竟然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那将会是多么尴尬的事情啊。所有这些讲述的内容都没有牵涉到具体的细节,例如南岛上的垄地耕作技术,以及酒的酿制等等,这自然是因为玛洛慕提前跟那几个人打好了招呼。虽然她相信自己的人民不会去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难免会有人被人“怂恿”、“诱惑”。玛洛慕还为那些村民们做了细致的考虑,那些村民们在经过了这次长谈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提起自己家里面那些莫名“消失”的成员,要是邻里之间有人问起,他们就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海难,全都死在了大海之上。

接下来,玛洛慕把南岛人的丑陋行径进一步宣扬到了北岛上的各个角落,以至于在一年一度的节日到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北岛人愿意再到南岛去和那些南岛人交换东西了。

这次卡伊娜带回来的消息在让玛洛慕震惊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果马的防线也不是坚不可摧,她把心思放在了埃博的身上。卡伊娜的描述中充满了对埃博的同情和对果马、陈之午的愤怒,玛洛慕认识到卡伊娜在南岛上的处境其实并不是原先她想象的那样孤立无援,只需要稍稍花一点功夫,埃博就会站到她们的这一边。

两个人在外面谈了很久,屋子里面,玛洛慕的两个女儿睡得正酣,橘黄色的火光柔和地洒在了她们的脸上。

果马带着人在埃博的村子里折腾一番之后就回去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拉普希那样兴奋,那场晚会给埃博留下的就只有羞辱。那些洒在地上淋漓的酒水就像是有人故意撒在埃博门前的尿一样,谁还会把他当回事呢?

那些巫师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巫师自从拉普希的婚礼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开的场合露面。以前他们隔三差五地还聚在一起商量一下村子里面的事情,现在他们也没有了那种兴致了。

但是村子里的那些年轻人们的激情却没有很快退去,他们就像嗡嗡叫的蜜蜂一样,整天谈论着果马,拉普希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无疑又上升了。

渐渐地,村子里面出现了一种风气。那些年轻人们也学着果马那批人的样子,在自己的胸口斜着画了一支箭。他们没有那种特殊的颜料,因为他们的皮肤颜色比较深,用一般常用的红颜料画出来也不是很显眼。杨显用的不是岛上的居民用的那种树木的汁液制成的颜料,他用的是一种盐矿,这种盐矿遇水以后就会呈现出醒目的红色,就像人体里面新鲜的血液一样。年轻人们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最后都跑来找拉普希让他去找果马问问那些人的身上是怎么弄的。拉普希找到了果马,果马叫来了陈之午,陈之午这个时候已经把杨显发现的盐矿当成是一种“战略物资”了——他交给拉普希一小罐的褐色粉末,给他演示了需要搭配多少的水来配制颜料,拉普希就拿着这一小罐的东西回到村子里面。那些年轻人的身上都有了一道道红色的标记,由于过了一段时间身上的标记就会褪掉,拉普希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到果马那里去取回新的颜料。

当然,对这些人来说,仅仅身上的一个醒目的标记是远远不够的,他们还需要长弓才行。长弓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又不需要打猎,完全是一种“追求新奇”的心理在驱使着他们。

所以从婚礼以后,村子里面的年轻人们就更加“不务正业”了,他们地里的收成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上一辈,他们也有理由自己去安排自己的时间。于是森林里面的那些小树苗们就遭了秧,纷纷被砍倒削成了弓臂。这些人的手艺拙劣,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看不上眼,于是又纷纷到果马的村子里去“取经”。

杨显并不愿意再教那些找上门的人怎么制作弓箭,他对陈之午的做法已经感到有一些反感。当初是他一箭射死了乌古娅,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是也在他的心头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找麻烦”——最早的时候他酿了酒,弄的岛民不务正业以至于田地荒芜,自己差点也丢了性命;后来碰上了陈之午,自己口风又不紧,把自己的丑事抖露给了他,还教给了他酿酒的方法,导致陈之午和果马他们被乌古娅驱逐了出来,自己原本住的安乐的小窝也没有了;再后来,他又鬼使神差地赞成了陈之午的想法,帮着他促成了“酒神”的诞生,这直接就造成了乌古娅的死亡,也使他自己成为了一个“屠夫”——那么多的人因此而丧命;如今,这些毛头小子们又想来跟他学怎么制作弓箭,杨显认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如果岛上的人都知道怎么制造和使用弓箭的话,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罹难。

这天杨显起来,也没有了制作陶罐的兴致,他稍微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就出门来找陈之午。

陈之午的家里面可是相当热闹的,里面聚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外面来的,陈之午正在给他们讲果马村子里的成功经验——怎么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这些人都是普通的村民,没有一个是酋长,他们空有把孩子留在身边的“父爱”,却没有与同胞姐妹决裂的勇气。

杨显见陈之午正在兴头上,一时没敢打断,就站在门口,隔了好长一段时间陈之午才发现他。

陈之午暂且打住,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有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你有事就先忙好了。”

把杨显拉到一边,“我上次让你教那些人怎么做弓箭,现在怎么样了?”

“我让他们都回去了,过几天再来。”杨显答道。

“让他们回去了?为什么呀?”

“这个······”杨显欲言又止,陈之午看他一脸窘迫的样子,让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自己到里面跟屋子里面的那些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杨显拉到杨显的家里。

刚一坐下,陈之午就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显沉吟半晌,最后一咬牙,把自己心里面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觉得那样做不好,可能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

“弓箭可不像酒,弓箭是可以杀人的,万一传出去,那是很危险的。”

“哎呦,谁说他们要用弓箭来杀人?我们村子里那些人,有谁用弓箭杀过人了?顶多是用来吓唬一下那些顽固的老头,你用不着担这个心。”

杨显的心里咯噔一下非常难受,想好的很多话一时间又说不出口了。

杨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想想看,上次拉普希的婚礼,要不是果马带人去跟那老头来硬的,拉普希的婚怎么结得成?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也一样,他们也不想总是被这些巫师碍手碍脚,再说,我们不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争取到我们这边吗?以后等他们都长大了,也就不会有儿子离开父亲这种事情出现了。”

杨显无法可想,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参加拉普希的婚礼,要是他真的去了的话,说不定现在还会更加难受。但是陈之午说“以后就不会有儿子离开父亲这种事出现”,杨显却是相当不同意。

“老陈啊,我觉得你想得太多、太美好了,你现在的这种做法是有问题的,村子里面不是每个人都赞同你的做法的,而且你也跟我说过,你是用‘利’来笼络他们,你要是真的这么做我也无话可说,但是现在你看看,你真的只是用‘利’吗?村子里的那些人背着个弓箭干什么?他们又不需要打猎,现在又没有人会来伤害他们,你完全是在用暴力威胁着别人嘛,你现在又要把这种做法扩大到外面去,我不赞同!”

陈之午一时间语塞,杨显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要是他们不拿起弓箭的话,他们就会受到伤害,对那些老顽固讲道理是不行的,就算是威胁又怎么样?现在的这个结果大家不都是很高兴吗?”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原来的那一套做法才是合适的,也许到了二十一世纪,在这个岛上,儿子还是要离开他们的父亲。你这样人为地乱改规矩,以后可能要出问题的。”

“不可能出现那种事,二十一世纪哪里还会有那种事情出现,我现在只不过是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那些父亲们都有这样的愿望啊,那愿望又不是我强加给他们的,我只不过是缩短了一点他们实现愿望的过程罢了,它们终究还是会被实现的。即使出现问题,那也是历史发展的需要,就像现在那些年轻人们需要你教给他们制作弓箭的办法一样。”

“如果他们真的想实现他们的愿望的话,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弓箭。”

“你这话才是太理想、太美好了,弓箭只不过是实现他们愿望的一种手段而已,以前他们没有弓箭,没有办法摆脱那些巫师的约束,现在不一样了,弓箭成了他们强有力的进行社会变革的工具,等到以后全岛都像我们的村子这样父子相传,弓箭也就不需要了。”

“照你这么说,总有一天枪支弹药会从世界上消失?”杨显讥讽道。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陈之午骑虎难下,“你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枪支弹药会带来伤亡就不让它们出现,这是一种相当保守的做法,该出现的始终会出现的。”

杨显说不过陈之午,但是他还是不同意他: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不会教那些人制作弓箭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陈之午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你怎么就知道这些做法会出问题呢?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们可以一起创造出一个新世界呢?难道你可以看得见未来?那你倒说说看,会出什么问题?说不出来?你连问题都说不出来你凭什么就对这些做法无端地怀疑?”

“我就是感觉会出问题,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哦,你感觉会出问题,我还感觉相当不错呢!‘我已出舱,感觉良好’。感觉说明不了什么,你感觉不好说明你没有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

杨显摇摇头: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教那些人的,你看着办吧,要教的话你另外找人。”

陈之午压住火,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陈之午站了起来,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满腔的怒火还没有散去,杨显低着头,脸歪向屋里,陈之午一句话脱口而出:

“要是这一切真的要出问题的话,你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脱掉干系;要是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话,你当初在救我的时候就已经错了!不是吗?”

陈之午气冲冲地走出门去,留下杨显的一个背影朝着门外。

即使杨显不再参加陈之午的“改革”,也没有办法打断“改革”的进程。陈之午转而让村子里的那些人教授外村人,虽然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特别好,但是一来二去,也总算是那么回事,以后再慢慢琢磨,这门技术也就被他们掌握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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