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南风起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1-15 16:39:18

乌古娅就这样被一群“暴徒”彻底地从他们的生活中清除了出去,那些人事后清醒过来,根本不相信乌古娅门前躺着的那些人是被他们一脚一脚活活踩死的,还有屋子里面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天啊,他们亲手杀死了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过杀人的想法,他们只不过是跟着果马来到这里看热闹而已,如果屋子不起火的话,他们甚至都不会想到要把自己的木片拿出来。为什么情况会变得这样糟糕,他们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木片烧掉了他们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为什么说乌古娅能够通过一张木片控制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一切一切的问题逐渐在他们的脑海中翻涌了起来,他们的世界也随着乌古娅的死去在瞬间支离破碎掉了,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我到底该相信谁?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乌古娅已经回不来了,他们只能相信果马。果马不会想到乌古娅会因此丧了性命,也不会想到那么多的村民会被踩死、烧死,他甚至都不会想到会出现死亡事件。杨显的那一支冷箭是这场“暴动”的关键,要是杨显不抓住机会,死掉的就会是陈之午和果马,他自己肯定也不会逃掉。这个道理果马和陈之午都懂,因此在事后他们都没有责备杨显,但是谁也没有去跟他说“那一箭射的好!”。毕竟除了乌古娅以外,还有十六个人因为那一箭而丧了命。

这场“暴动”给村民们没有带来任何好处——他们不仅没有拿回自己的木片,除了十七条人命以外,还连带着把所有人的木片都葬送掉了。或许你会说这才是最大的好处——人们一直被乌古娅愚弄着,现在这一切统统没有了,他们摆脱了愚昧,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这怎么不是进步呢?既然是进步当然就要流血啦。问题是,这些人真的可以彻底抛弃乌古娅而生活吗?

早在“暴动”之前,那些策划“暴动”的巫师们就已经想好了下手——拿掉现在的乌古娅之后,在每个村子里面再弄一个新的“乌古娅”。葬身火海的乌古娅只不过像是一个垃圾筒,不好的东西、群众的不满统统被塞到她身上,然后她就被抛弃了,新的乌古娅再上来,继续着往日的生活。这些无意之中促成了一场“暴动”的村民哪一个敢说我们不需要什么乌古娅,我们不需要木片,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就可以安心地生活?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谁还会站在乌古娅屋子的废墟前万般惆怅呢?

果马的队伍两手空空回到了村子,向村民们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乌古娅的描述当然免不了会有一点走样,说她是一个会飞的怪物,现在她死掉了,笼在村民头顶上的阴影也没有了。谁也不提要搬到原来的地方去,像沙巴伊那样的异见人士这个时候也不敢对果马给予他们的解释有半点公开的反对。不久之后,酋长们就把各家各户年轻的女孩子都召集起来,由那些巫师搞了一个神神道道的“挑选仪式”——他们要选出新的人出来执行乌古娅的任务,最后“神”借巫师们的口说这个人应该是——果马的女儿,伊扎莱卡高兴得不行,那样的话她可就是“乌古娅”的妈妈了!这个结果也并不怎么出人意外。

新的“乌古娅”被选出来以后,果马村子里面的这个做法纷纷被岛上其他的村子所效仿,一时间每个村子都有了自己的“乌古娅”,我们可以看出岛民的这种需求是多么的强烈。而且,现在的“乌古娅”变得“宽容”了,她不再把陈之午的“酒神”视为异端邪说,而是承认了有这么个的一个东西存在,而且不仅如此,陈之午的那一整套规章仪式全部被承认,现在全部转变成“合法”的了。死去的乌古娅要是知道这些人现在做的这些勾当,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果马的这个“乌古娅”女儿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叫普莎,一个很普通的名字,看不出哪里有成为“乌古娅”的潜质。她还不到七岁,整天就知道玩,自从成了“乌古娅”以后,整天就只能待在屋子里,硬被逼着去跟陈同学什么“拼音”——以后那张木片上就要刻上一个人的名字了!这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一开始兴趣还挺高,后来什么“之”,“吃”,“施”根本分不清楚,也不知道陈同讲的是什么意思,索性扔下不学了,陈同追着她后面苦口婆心,到最后总算会拼一些人名。但她还是什么都不懂,你跟她讲“树”,她会拼,但她不知道“树”是什么意思,岛上有很多树,名字各不相同,但是就是没有表示“树”这个属性的单词,陈同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至于卡伊娜,陈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这位原本才是真正乌古娅的继承人的不幸的姑娘,自从那天在人群中和陈同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陈同不知道她独自一个人是怎么度过那一段伤心的时光的,她该不会寻了什么短见了吧?每每想到这些,陈同的心里就一阵阵不安和自责,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追上她,为什么让她从自己的视线里面消失。如果卡伊娜现在和他在一起的话,那该是多么好呀!但这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难道卡伊娜能够跟这些杀害自己母亲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陈同没事的时候就会到海边去逛逛,这个时候的他早就没有了结网捕荧火的心情。他总是在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乘着一条船在海上航行,然后无意之中就碰见了他思念已久的卡伊娜,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呢?对,去北岛,那里不像这里这么不安宁,也不会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说到北岛,陈同想到卡伊娜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南岛是她的伤心地,她自然不会呆在这里。她肯定会寻找机会离开的,而唯一的机会就是每年南风吹起的时候,大批的船只会开往北岛,卡伊娜肯定会在那个时候寻找机会上船的。

今年岛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谁也不会有什么兴致再往北岛跑了,但是那些北岛来的客人们还是要回去的。他们当中的有些人亲眼目睹了乌古娅被杀的全过程,那场熊熊烈火让他们感到害怕,为什么南岛的人们会变成这样?他们也看到了南岛上的遍地都是的垄地,上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这种现象还不多见,怎么在短短的一年之间就变掉了。而且现在更加奇怪的是,原本在南北两岛都被禁止的饮酒,现在在南岛已经完全被承认了!人们每隔六七天就聚在一起喝酒,一起膜拜什么“酒神”,还把他们拉过去一起喝,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乌古娅没有了,应该是乌古娅的女儿来接替她的位子呀,怎么现在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乌古娅”了?住在不同村子里面的客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对他们的所见所闻感到奇怪和不能理解,这个南岛已经不是他们眼中原来的那个南岛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太阳慢慢移到了最北方,东南风已经开始从海上吹来了。

以往的这个时候都是一年中岛上最热闹的,岛民会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以便用船运到北岛以后和北岛人交换,但是今年大家都没有了那种兴致,大家都还沉浸在那场大火的阴影之中。

所以今年去北岛的船就显得很宽敞了,以往只有实在装不下了才会开出海。计划去北岛的只有一小部分的南岛人,绝大多数准备乘船回去的都是上一次来到这里的北岛人。原本的欢送仪式现在也省去了。

在船队出海之前,陈同一直在小岛北岸的沙滩上游弋,希望能够找到卡伊娜。他心里面一直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卡伊娜现在还在岛上。他整天期盼着她快一点出现,但是直到船队出发的前一天,陈同也没有看到卡伊娜的影子。

入夜,星光满天,这几天的天气都非常的好,但是好天气并没有给陈同带来好心情。准备去北岛的人现在都在海滩上,正把最后的物品搬到船上去。

装完最后一批货物之后,那些人都坐在沙滩上吃起了东西。一位中年汉子见陈同一个人站在旁边,叫他也过去坐下。这些天陈同都在这里,这位中年人很好奇这位小伙子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同跟他们说自己在等人,但是没有直接说他等的是卡伊娜——就连北岛的人也知道卡伊娜是谁。中年人见陈同满腹心事,一点也不爽快,于是就转过身去和同伴聊起了天。

一个人从船上拿下来一个罐子,笑嘻嘻地来到这群人的中间,他把罐子打了开来,一股酒气飘了出来。

这个家伙是个南岛人,这一次他去北岛居然带了酒!

人群中间随即有两个人跳了起来,让他把那东西拿开,那人还是笑嘻嘻的,让他们都坐下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满脸享受的样子,然后把罐子放在了人群中间的沙地上。

几个南岛人都喝了,他们把目光放在了那些北岛人的身上。年纪大一些的北岛人都走了开去,他们不知道这次回去该怎么和北岛的村民们诉说今日南岛的情况,往日的戒律现在完全被打破了。每到“酒日”,各个村子都会看到烂醉如泥的村民,这在这些北岛人看来是完全不能想象的。而如今,这些醉鬼又要把这肮脏的酒水带到北岛去了!

那几个北岛人一商量,跑到船上去检查,把刚才那个家伙从上面下来的那条船好好地搜了一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在一堆渔网的下面,还摆放着几个一般式样的坛子。几个人把罐子抱了出来,直接从船上扔了出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边剩下的人还围坐在一起,有些北岛人还是心里面痒痒的,反正现在是在南岛,南岛人都喝酒也没出什么问题,现在在这里喝一点,回去大家都不说,也没人会知道的。但是谈们还是有点惧怕那几个中间人的,万一他们回去向自己的酋长们告密,他们不定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呢!

趁着几个中年人上船去的功夫,这些人像贼一样把罐子抱起来快速地喝了一口,一个个传将下去,罐子里面的酒水大多都洒到了地上,有些人喝完了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呢!等那几个中年人回来,他们早就把嘴唇擦干净,正襟危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南岛人似乎对自己的罐子被砸掉并不在意,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陈同把整个过程看在了眼里,他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在笑:你不喝,这些人不是喝了吗?你把我的罐子砸了又能怎样?我还知道怎么酿酒呢!那个南岛人索性把地上的空罐子也递给那几位怒气冲冲的北岛人,一位男子接过,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几个南岛人更加哈哈大笑起来。那些刚刚做了贼的北岛小青年们也纷纷低下头,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不知道是想忍住不笑出来还是不敢让愤怒的长辈们闻到他们口中的酒气。

夜深了,这些人都在沙滩上睡着了,明天这些人就要上路了,在海上没日没夜地漂泊六七天,才能到达北岛,现在他们必须要养足精神。累了一天的陈同此刻也在打盹,他躺倒在沙滩上,枕在柔软的沙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就在这群人都呼呼大睡的时候,一个人从那堆篝火旁边经过,在那里捡起了一根火把,慢慢走到那几条船旁边去了。

第二天早上,等到这些人都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一条条装载好货物的大船早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那些北岛人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这是谁竟然会干这种事!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会把运送货物的船只烧掉。那几个北岛人更是把所有的南岛人都骂了一遍,这一下那几个南岛人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有胆量喝酒,他们也没胆量干这种事情啊!而且谁会这么干呢?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把船烧掉?

北岛人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们可还要回去呀。南岛人无所谓,反正大不了就不去了呗。北岛人去船只旁边看了看,船上的帆全给烧毁掉了,就算船体是好的,没有那一排排的帆布的话,他们在海上还是寸步难行,而且船体也有不少被烧坏掉了。

事实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是回不去了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再在这个地方呆上一年,等到来年把船只修好才能回去。但是现在谁来帮他们修船呢?现在岛上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哪个村子愿意出人出力帮他们修船?这在以前就是乌古娅一句话的事。

他们只得回到之前他们居住的村子,可是今日不同于往昔,以往可是酋长们拉着他们住到村子里面的呀!现在他们灰头土脸地再跑回去,那些村民们会怎么看?单就是那几条船,他们就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他们现在回不去,那些北岛人以后还怎么来和南岛人交换东西呢?

几个南岛人马上就各回合家了,谁也不去邀请那些回不去的北岛人住到他们的村子里去。那些北岛人在原地踌躇,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几个年长的汉子到被烧毁掉了的船上看了看,挑了保存得最好的那一艘,把上面的杂物都清理出去,张上了几片用旧了的破破烂烂的帆,然后在从其他的船上找来一些还能吃的食物,带上装了清水的罐子。

陈同一看,他们这样做还是要出海,可是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出海呢?船舷都被烧掉了一大片,烧焦的木料在海上颠簸,随时都有可能断裂,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连忙走上前去对那几个人说,留在这里再住一年,等到明年南风再次吹起的时候再回去。他还特地为那些人提供了一个去处——果马的村子。那几个人一听陈同原来是从果马的村子里来的,就更加不愿意留下来了。果马才是这个岛上罪恶的根源,是他带着人杀死了乌古娅,是他让人们饮酒,他让南岛的人都变坏了,坏到竟然会把船都给烧掉。几个人不理会陈同,依然在准备着出海。

沙滩上还站着一些北岛人,这些人昨天晚上都是喝过酒的,他们见那几个人执意要出海,心里面不免有些害怕,最好的一条船都不成样子了,看上去随时都会散掉架。他们宁愿在这里待上一年再回去。所以他们此刻都聚在一起,并不出手去帮那几个人的忙。

几个人也没带多少东西,等到中午时分,勉强弄完了。那条船看上去一团破烂,惨不忍睹。破了的帆布根本兜不住什么风,绑在船头上噼啪作响。一侧的船舷被火烧出一个深深的口子,不知道海水会不会从那个口子里面灌进去。几个人从船上下来,走到那些人旁边,问他们跟不跟他们一起走。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答应。领头的中年人很生气,不走?不走难道还要住到果马的村子里去?他真想把这些不争气的家伙们一个个都抓到船上,哪怕就是在大海里面淹死也不能再让他们住在这里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们都亲眼见到了,南岛人已经彻底无法无天了,长此以往,这些北岛人也终究会被他们带坏的。

现实的情况让他不能那么做,他们只得几个人把船从岸上推到了海里。任由他们的同伴们留在了南岛上。他们驶出去以后,再回过头来,空旷的海滩上那些人还站在那里。

陈同见船只从视线中消失了,便带领着那些人往果马的村子赶去。他这样擅自决定,不知道那里的村民们会不会同意,但是这个不是他现在所考虑的,他心里面想的是,卡伊娜现在会在哪里,今天既然没有看到她,她一定还在这个岛上面,他该到哪里去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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