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托福刘禹锡
说起玄都观,难堪。
一千多年来,但凡念过几句唐诗的国人,大多依稀记得唐长安曾有过这么一座道观。而长安玄都观本无足观,其之载入青史、传于后世,也缘于中唐时的大诗人刘禹锡前后十四年写就的两首《玄都观》诗。
这是咋回事?
原来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前后,此观桃树千植,桃花如红霞海被山覆,成了京都妇孺皆知、盛极一时的大风景。而据刘氏说,自他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元外郎时,这道观并没有花。永贞元年(805),即贞元二十一年,参加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后,被贬为郎州司马。直到元和十年(815),当时的朝廷才有人想重新起用他。于是他从郎州回到阔别十载的长安。据此,写了首诗,叫《元和十年自郎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此诗一出,朝野争相传诵,却马上刺痛了当权者。于是他再度遭到贬谪,派为远州司马。不过,时势弄人。十四年后,他被招回长安、重游玄都观,观里已是“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于是又做了首诗,叫《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562.小去处
这话扯远了。
我再说回来。要说开元年间,这玄都观却还只是个不足为人道的小去处。——这道观紧挨着京都正南正北、最为繁华的朱雀门大街;说是小去处,更是夸大其词。单就庭院,它便有百亩之广。只是当此时,屋宇古朴陋旧,人物不甚显贵,不被世俗间看重罢了。此时的玄都观,虽不及八九十年后蔚为大观、显赫一时,却也不失为京城道观大片喧嚣声里的一块净土。其难得的广为人看重、称善的原因,便是玄都观一向注重学问,不虚妄;自甘困苦而不攀扶权贵、帝王。因而虽不曾大红大紫,却也香火绵延不断。眼下这玄都观,是由扬州有名的广陵观监院、天一道长、北来京城访友的天一道长充任临时监院。
而他要寻访的友人,便是名动天下的道学新大家胡紫阳。
他还是元丹丘的老师。
563.义聚奇观
今儿已是元月初十。
黄昏时分,沉寂已久的玄都观庭院,一下热闹了起来。往常显得空空落落的庙宇,到处回荡起众人开怀大笑的声响。——原来,是老张盖等人来到了玄都观。
只是这笑声里还夹杂了一点儿苦恼。
老张盖与诸子百家俱无缘深究,却偏偏与儒释道都有极深的渊源,有广泛深厚的关系网。这是因为手下众多弟子门生,本来是由一个“义”字而集聚为侠道中人,刀口舔血是家常便饭,常与生死只有一纸之隔。处于某个绝境,对人生无常不免起个困惑无助的念头。于是使日长天久,便有了一些个宗教界的朋友。而彼此之间互补互攀,以为援手。要张盖不与之发生联系都难。天一道长早年籍籍无闻,身处穷途末路,便受过张盖雪中送炭一般的援手。这儿沟壑纵横、杂树纷陈;偶有几株野花闲草乱人耳目。不象是庭院,倒有几分荒芜了的田家村落。显而易见,老张盖更喜欢这种地方,与天一道长一直走到西南院墙根,这才绕回来。
这俩人谈兴正浓。
都是一副别无旁骛的模样。
564.杨锴
此时,杨开正手持一支长长的旱烟杆,一面打着火镰抽起了烟,一面若有所思地瞧着天一道长陪老张盖在有百亩之广的的庭院信步闲话。从昨日离了元演府,直到傍晚落了黑,他与袁方道没一刻闲着。
袁方道跟水手、脚夫打交道很在行。这些天,他负责在南城门一带明察暗访。先是在春明门前后,后来又至东市周围布下眼线,了解市井百姓对王毛仲等一班禁军头目的口碑和态度,兼而捕捉一切有关印西桥行踪的信息。因为他与老张盖都估计,如果印氏潜入京城,走这一路的可能性最大。但他误把春明门前后当作重点,因而,印氏叔侄在东市弃船登岸时,他的人虽然撞上、却又跟丢了。
不过凑巧的是,之后又被他在城西南大街上撞见了。随后,才有了杨开戏耍仨大兵,掩护印西桥脱身西去的故事。后来,他到底卯定印西桥,随后他便通报张盖,把他俩严严实实实地看管了起来。这就是昨晚他与张盖没回元演府与元丹丘碰面的原因。今儿一上午,印氏叔侄没离开过那儿。刚才,印西桥突然出门往东南的安化门方向而去。几经躲闪后才直奔崇义坊,进了东北角的“徽州林记”。不久又瞧见刘陵溜了进去。杨锴关照人在那儿死盯,然后又把袁道从徐通的养牛场调回,一同赶到玄都观来找老张盖请示下一步的方略。眼下,老张盖就是为此就商于天一道长。因为那小酒肆的店主、江湖人称“徽州娇娇线”的林氏颇有一些官方背景,可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杨开与老张盖并不清楚,而据说天一道长倒是恰好与她有过交往。
恍惚间,知客舍门前黑影一动。
他一激灵,抬起头来。只见早已有个人儿悄悄然掠过俑道进堂屋来。那袁方道原来就一个人守在堂屋旁喝酒,眼下却在打盹,这一来却是脱尽醉态,一个箭步上前,把将他揽在怀里。而原本呆立在一旁的玄都观监理、元丹丘的老友真化老道长,也放下矜持如老木钟般的架势,忙不叠地跑了过来。
杨开鄂然。
定神瞧去,原来竟是小丁三。
565.尴尬
他哭丧着个小脸。
只见他一边跟袁道低声诉说,一边朝张盖那儿张望。
袁方道抬起头,瞧见杨开朝他这边瞅来,赶紧把话顿住,一把拽过小丁三,掠到杨锴身前来。把 今儿的事情说过,众人都愣住了,实在弄不懂那刘陵是咋回事。按理说他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把秘件弄到手,却被何十三盗了来。如今逮着了他,就该把被盗去的东西夺回来。怎地却让姚五无意间留给了小丁三。结果,还是把那东西轻而易举的丢开了,难道他已另外找着了门路,无意再为一纸文书而拼命,或者那盗了来的东西却是个假货?
谁也没个主意。
大伙一齐朝老张盖这边偷偷瞧过来。
此时,老张盖与天一道长虽然正聊得性起,可也一下感觉出堂屋这头的气氛不对劲。他低头稍一沉吟,与老道长耳语几句,忍不住开怀大笑,独自一人大踏步朝众人走来。而天一道长只是莞而一乐,却把个脚步顿住了,弯下腰去扶起一棵被踏倒的杂草。那白花花的长髯,在如水晚照的撩动下,象是个顽皮的小山羊在撒野。
566.主心骨
众人瞧了这一出戏耍,也舒了口气。
等老张盖跨进堂屋,大伙儿才抬起脑袋。张盖自顾一人席地而坐,然后满不在乎地瞧了瞧大伙儿。众人这才各各把自个儿的屁股安顿下来。听罢小丁三的一番说辞,张盖并没象众人那样茫然失落,倒是仿佛早就估计到似的点点头。这一来,倒真把众人弄得糊里糊涂。等到老张盖把话匣子再一打开,大伙儿才恍然大悟。——照老张盖的看法,印西桥等人逃得羁绊、来到京城,已是他们叔侄的幸运。按眼下的情形,这些个人就该放手大肆活动,急着要把操办的事儿打理好。他张盖大可静观待变。到了该动手的时候,身在明处的印西桥等人和藏在暗处的对手引出来。那时,才有趁了一股子乱劲做文章。如今文件丢在了谁的手里,并不重要。
这儿正说着话,只听得院门处有了重而急的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瞧,不由地都愣了一愣。
原来是元丹丘到了。
他的身后,紧跟着小书僮一了和齐浣。
还有仨走得浑身汗淋淋的驴儿。
567.惊变
丁三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元丹丘身后垂头而立的小一了,早瞧见了掠在一旁的丁三。此时他不由的瞅了一眼元丹丘,起了个不祥的预感。他一个猴打滚爬起身来,只一掠便来到丁三身旁,把他拽在一旁。而元丹丘惨淡一笑,也顾不得再管丁三了。只见他与齐浣耳语几句,打发他侯在平日监院修道待客的便殿。随后扶了腰,喘息了片刻,径直朝老张盖这边而来。施完礼,元丹丘席地而坐,凑近师傅把丁三丢了棉袍和从饶康那儿听来的情形,兜底倒了出来。眼下那秘件的去向,倒跟老张盖刚才的揣度一模一样。大伙儿听罢,一时无语。元丹丘瞧着不对劲,赶紧给师傅使了个眼色,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掩了门的便殿。老张盖知道那是平日监院修道待客的所在。于是思索了一下,缓缓起身。
他吩咐袁道去请天一道长。
随后,朝便殿而去。
568.暗算
不一会儿,天一道长便来到便殿。
此时,张盖师徒俩已与齐浣站着聊开了头,正有点儿相持不下的劲头。瞧见老道长推门进来,各各朝他施以大礼。老道长慌忙一一回拜,一边请他仨人入席;一边吩咐随后赶来的知客准备茶食。刚才袁道去请他时,已把元丹丘先前的一番说辞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
不料这几人还没把身子放妥,只见便殿外的廊下,杀气大炽。
有个胖大的黑影朝这边动了一动。没等屋里的仨人起身应对,甬道尽头已是冷哼一声,掠出一大一小俩人影,朝便殿旁那黑影扑去。而这黑影见已失了一击得手的先机,再一动,已掠到了便殿屋檐上。元丹丘一拍客床台面,人已撞出门去。再一带身子,灵猫一般蹿上了便殿屋脊。没等他抬眼去瞧那人的去向,身旁却早有一股劲风袭来。他暗道一声“不好”,一闪身撩动道袍。只听得“嗤嗤嗤”三声,簇新的麻布道袍,已被戳了一个大口子和三个小洞。抬头瞧去,只见一个不大的黑影掠过他身后的屋脊一角;而那胖大的黑影,已卷过大殿屋顶不见了。
元丹丘又急又恼,不禁一时气短。
接着他身子一晃,差一点儿从屋顶栽下地来。
569.怨家路窄
下面有人恨然顿脚。
元丹丘展眼瞧去,见是先前从甬道尽头扑向那黑影的俩人中的一个。此时,那人也见已在抬头来望。
元丹丘认出其中一个是老朱二,只得叹了口气,都有点儿站不稳了。老朱二见状掠上屋来,出手扶住元丹丘。随后,他招呼一小道搬来一架木梯、把元丹丘架下屋来。面对朝他围过来的众人,元丹丘又羞又急。众人只得好语来劝。元丹丘一味摇头。众人再瞧,他那张颧骨突兀的瘦脸,已是黄如土纸、冷汗横行。大伙儿都有些发愣。还是老朱二脑子转得快,赶紧脱下身上的老羊皮袄子给他披上,拥了他回到在另一头的知客值房去。
因为那屋里,才有一般人家必不可少的热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