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得与失
再说司马无疾。
这天,当司马无疾赶到元演府邸,扑了个空。一打听,老张盖等人似乎并不在此地。至于去了哪儿,除了元丹丘,谁也不知道。而元丹丘刚从玄都观匆匆回来,病势陡升、才被终人劝上了炕。眼下正睡得昏昏沉沉。守在炕头的,是刚从丁三哪儿转回来的小一了。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日前晌,元丹丘就骑了头青驴、携了两三件行李,去了玄都观。元丹丘本与玄都观监理、真化老道长友善,进京后,早已造访过天一道长,遂结成望年之交。老张盖在元演府邸见了元丹丘后,并没有决定与他和齐浣携手并肩,先成全了印西桥的好事。元丹丘不免焦躁,自觉病症又有了起伏。无奈之下,他只是议定老张盖等人,由元丹丘绍介,即刻移入荒凉简疏、却居京城要津的道家宝地玄都观,静观待变。在元府吃了早茶,打发小书僮一了去陆申那平康坊的宅子找李白通报消息,自个儿便往玄都观来。见过天一道长,说起眼下要借住玄都观的事儿。道长满口应承下来。当即着一小道去元演府邸,迎请老张盖。
548.事儿一下闹大了
元丹丘大喜。
于是,这老少俩人移到宽敞宏大的前庭,就在一棵极古老的银杏树冠下,摆下床席、棋子,沏了一壶好茶。又在庭院深处,燃起一大注檀香。一时间,云烟氤氲、谈笑风生;黑白棋子“啪啪”作响。而茶之清香,也在众人不知不觉悄然沁入心脾。
真可谓是天有不测风云。
过了小半晌,被派往元演府邸的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跑回玄都观。据他说,如今的元演府,早已被御史台的宪兵包围。没等他挤到门前,就让人家给撵了出来。元丹丘听罢大惊,慌忙扔下棋子往回赶。谁知到了门前一瞧,围观的人还没散尽;元演府内外却是静悄悄的。进门一打听,才知道今儿元丹丘离了元演府不久,就有人带了一帮无赖跑到元演府,说是府里的管家去年夏天欠下他的赌债,拖到今日也不曾还上,如今定规要做一了结。元演家人没听得有此一说,回那人道管家回乡未归,改日再来找他本人。那帮人赖在院里不肯走人。言语间起了小冲突。不料有街坊跑到街头,谎报元演府发生大规模械斗,拉了御史台的一大帮宪兵来。
这事儿一下闹大了。
弄得满城风雨。
549.多事之春
好在当事人都不在。
元演事前便被友人接去终南镇的楼观台,访一个道教友人。而老张盖,早就遣出手下,离了元演府找朋友打探消息去了,自个儿也临时被杨锴一个京城东北地面上的豪侠朋友请去,后来又到一家扬州人新开张的澡堂泡澡去了,这才没遇上那帮凶神恶煞的宪兵。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啥事。
这等恶作剧,以前可是从来没发生过。
元丹丘是又好笑,又好气。然而细细想来,似乎有点儿不对劲。瞧这情势,是有人跟元演耗上了。说不定就是为了那太原府少伊传来的要命的秘函。而若真是如此,就得赶紧通报老张盖和元演多加小心。尤其使元丹丘焦急的是元演。这家伙素来生性疏懒、拳脚功夫稀松却又没一点儿危机感。元丹丘安顿下来后,便派了元演的一个心腹家人,火速请回年前才被遣散、去了城南杜典乡下的侄儿家养老的原老元家的心腹老仆人朱二。——此人有极高武功,仗着随侍老将军元勤父子多年,总喜欢在小主人面前唠叨不停。不是要他念圣贤书、做文章求上进;便是研读兵法地理、勤习武功,有朝一日军前报国、拜将封侯。因而,老人不怎么讨元演喜欢。年前他病了十来天,元演借机赠给他一大笔养老银子,送走了他。
550.杏儿
时辰过得飞快。
处置完这一大堆令人烦心的杂务事,就到了晌午。眼见家家炊烟又起,却还是没有老张盖的消息。元丹丘可真急了,赶紧派人四下里去找。这么又累又急,没等到傍晚,元丹丘还没好透的身子,便又开始发烧。慌得元演的老娘、元丹丘的老婶子,硬把他摁在了炕上,不准他再动弹了。
此时此刻,司马无疾唯有耐心等待元丹丘醒来。
上灯时分,元丹丘醒来了。这一通折腾后,元丹丘的身子极弱,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去吵醒他。司马无疾可是急坏了,可也只能不能避而不谈老张盖,要他宽心养病。
可大伙儿也明白,瞧着司马无疾那猴急的模样,肯定是有了不得紧急事才找上门来的。元丹丘的老婶子,不忍心瞧着他在炕前的可怜相,叫身边的一个使女杏儿,去请才从城南杜典乡下赶回来、准备去追小主人元演的老仆人朱二来。这老婆婆是想叫朱二来陪他聊天玩儿。朱二有个跟什么人都能说上半天话、逗得人乐的本事。往常元丹丘进京来到元演府邸,有空儿总喜欢找老朱二,听他唠叨些个江湖趣闻轶事,给他耍两套拳脚。
那老婆婆往日最疼的就是杏儿。
此时她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551.老朱二
正待她出得房门,却被小一了唤住了。
原来,小一了一听得这话,本没在意。可转而一想顿时来了精神,只一掠,便凑到她身旁、把她拽住,将丁三被困在崇义坊南角的街头的事儿,数说了一遍。随后嘴里“杏儿姐”嘟囔个没完,硬缠着要杏儿带他去瞧朱二,求他老人家帮他一个忙。那杏儿初一听这话,哪敢再找朱二;直到小丁一恼了,说是要不把那棉袍给追回来,他师傅非把他给骟了。
这一说,把个杏儿逗得那个乐呀,直喘粗气不说,连突兀的前襟都晃荡不已。
老朱二如今正在门房打点行装。听说杏儿和小一了来瞧他,慌忙从屋里迎出来。小一了瞧去,这老人只是冲他俩“嗨嗨”地乐,不停地搓他的一双大而粗的手,那对老鼠眼乐得眯成了道缝,而脸儿更象是被雨水恶狠狠冲刷过的黄土坡,尽管纵横交错满是深沟恶坎,却也横生劲气。这小丁一赶紧上前捉住他的老手,眼巴巴地瞧着乐呵呵的老人,禁说不出话来。朱二以前呆在元府,最喜欢机伶而乖巧的小丁一,本想再也不会与他碰头。如今却不期而遇,自然喜出望外,忙不叠地问寒问暖。他不提还好,提起这趟进京,尤其是今儿转回元府,真触到了小丁一的伤心处,那眼泪便哗哗地淌了下来。老朱二只当他个娃,欢欢喜喜、哭哭闹闹是转眼间的事,也没在意,只是赶紧去用手背去给他抹眼泪。却不料小丁一“扑”的一下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552.槐花
老朱二愣了。
这老朱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娃儿哭家家。小丁一这一手,可把吓坏了,弄得他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倒是使女杏儿先冷静了,凑近小丁一的耳朵,嘀咕了几句,把他从地上拽了一拽。小丁一听罢,一骨碌爬起身来,竟咧开嘴笑了。老朱二瞧着小丁一这娃象是演戏似的情景,哭笑不得,赶紧把他拽进屋子,摁在了炕头。小丁一挣扎着要下地,猛一抬头,却瞧见一与他一般大小的女娃,正朝他瞅来,还一个劲地捂住小嘴嘻笑不停。他这才觉得羞涩难当,垂了脑袋一声不吭。
老朱二瞧见这情形,也给逗乐了。
就在此时,老张盖有消息了:天一道长派人告诉元丹丘,老张盖已经跟他联系上了,说好了明日黄昏后搬来玄都观。眼下,他和一干人都在“回春院”隔壁名叫“裕德池”的澡堂子里。
司马无疾大喜。
他匆匆与老朱二道别,便去找老张盖去了。
553.新角儿
“她叫槐花,俺侄孙女。”
老朱二送走司马无疾,转身冲小一了道。说着不由地把那女娃脑袋一拍道又补了句,“要说刨笋、爬树、打野架,可不敢小瞧她哩”。
杏儿在一旁也是乐颠乐颠的。
她告诉小丁一,槐花是代表她爹妈来给元府上下拜年来了。说着瞅了他一眼,见他不吱声,只得凑近老朱二,把小丁一来元府前的事儿,说了一说。老朱二听罢,满口应承下来。他打发走杏儿,沉吟了一会儿,又叫小丁一把刘陵、姚五和秘件是怎地一回事,原原本本地抠了个遍。等到心里有了底,他才吩咐槐花随小丁一到“小仙居”一带瞧着,看看能否逮着姚五,或者找到点儿秘件的下落;而他去找本地的一个痞子头、外号叫“金蛤蚂”的,打探消息。说完,便径自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却见老朱二兴冲冲地回来了。
他的身后多了俩老头儿。
打头的是个怪道人。
554.变身
小一了见状乐了。
这人便是先前咱提到过的元丹丘老友饶康。今儿这老头少有地打扮得山青水绿:上身套了件簇新的蓝布棉袍;黑绸巾裹头,倒也洒脱了不少。或许是垃塌惯了,反而不习惯。一张很苍桑的瘦长脸,少了点神秘感,瞧去特别滑稽。
饶康后面跟了齐浣。
老朱二先是在“留春院”前遇着老道饶康的。
他听人说“金蛤蚂”在“回春院”,便一路找去。路过“留春院”,猛一抬头,恰好瞧见饶康从“回春院”蹩出来,不由的乐了。朱二跟他是老相识,赶紧唤住他,一面肃手引身给他请安拜年,一面道了个贺,也是开玩笑的意思。不料老道人却把个脸一板,拽了他的手转身就走。好在朱二跟他透熟,才没引起误会。却也已是讪讪然的模样。这饶康把朱二引到坊道旁一家小茶食坊。就在茶食坊一处背光的小食床旁,正站着一个枯瘦的矮老头儿。彼此礼过。此人灰袍便帽,一脸的恭谨谦和。只是这会儿,他眨吧着两只深邃的吊角眼,不停地在老朱二脸上瞧来溜去,叫他好不舒服。饶康低声给他紹介,此人便是蜚声朝野的铮臣、现高州良德丞齐浣。齐浣一瞧他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一愣。随后便也意识到哪儿出了毛病,忙不叠地赔罪、打起招呼。
朱二的兴致依旧提不起来。
尤其是瞧着齐浣抑郁不安的神情。
555.有人好兴致
饶康兴致却特高。
他告诉朱二,齐大人有急事找元丹丘;只是听说他去了玄都观,而他饶康跑到那儿不方便,请朱二务必代他走一趟,请元丹丘来此地与他俩一会。朱二顿时起了好奇心,忙问是咋回事。这老道人吱晤了半天,也没肯说。朱二可不高兴了,于是跟他明说,元丹丘因病还滞留在元府,叫他自个儿去找。
说罢便自顾抬腿去了“回春院”。
他听人说这小子今儿在“回春院”一个叫吟芳的艺伎那儿泡了有好半天了。
这饶康瞧了朱二也抬腿去了“回春院”,不禁哑然失笑。他转而一想,有了主意,并不急着与齐浣去瞧元丹丘。他掩入街角一家与他有生意来往的“寿衣铺”,找了铺子里的一个小伙计,在他手心里丢了七八个铜板,要他去“回春院”找一个叫阿金的保镖头,请他留意朱二的动静。不料这小伙计才钻进“回春院”,饶康就瞧见朱二与“金蛤蚂”有说有笑地出了“回春院”。朝对面一家叫做“三和”的大酒楼扬长而去。这下,他可傻了眼。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与齐浣先去元府,会一会元丹丘。也巧得很,这齐浣、饶康到了元丹丘呆的屋子前,就见朱二也又赶到了他俩前头。
齐浣目瞪口呆。
饶康一笑。
556.幕后幕前
众人听到有女人在说话。
说的是小一了。大概是感觉到过道里来了客人,屋里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这当口,只听得元丹丘道:
“是齐大人和呈瑞老哥吗?——快进来!”
饶康笑道:
“嗨!你这么一招呼,可把俺吊在半空中的心给撂下啦!”他一面脱去外套,一面转身朝里走去。呈瑞是他的字,说起来,元丹丘还是他的师侄。可他从不把他当晚辈看。相反,他对元丹丘的人格与道学造诣,可谓推崇备至。这一来,他倒在朋友圈里更受人尊贵。他曾跟人说,与元丹丘订交,成了他这一生不多的的得意之笔。
眼下,来到屋里,元丹丘早已下了炕,迎上前来。
尽管身子还有点儿软,精神却挺健旺的。于是,宾主见了礼后双双席地而坐。而使女杏儿已不知何时又进得屋来,双手捧了一只极精美的、描了金漆图案的大食盘,里面除了有一壶特地给霍庭沏下的香片茶和一套茶具,还有便是一小碗鸡粥和两盏酱菜。粥是用江南的大米加了鸡汤慢火熬的,份外的鲜香诱人。
557.方外人
饶康狂笑。
他用左手夸张地揉了揉鹰一般尖而直的鼻子,满脸的无可奈何。逗得杏儿掩了个小嘴“嘤嘤”乐个不住。倒是他自个儿一本正经地端起斟满茶的茶盅,一面慢慢品茶。一面压底嗓门,把来意告诉给元丹丘。
他是齐浣的远房表弟。齐浣早年穷困潦倒,任京官多年,曾对这位以一条长不过三尺的青蛇走遍天下的豪客极为仰慕。后来任京官,又与如今遁入道山,满世界游荡的老表时有过从并多有照应。此次进京,照例找来他叙旧,很盘垣了一些日子。自初八见过高力士后,齐浣请老表帮忙打听消息。这饶康有不少在江湖上的朋友。朋友告诉他在“回春院”发现陶宝森的影踪。他本没对此太留心。因为往日陶宝森进城后泡在“回春院”也是常事,谁叫这“回春院”是他大弟子吴川开的呢。巧的是有人无意间瞧见陶宝森派人把丁三劫到“回春院”、最后送到“裕德池”澡堂子里的情形。后来有消息说,陶宝森对于把丁三劫往“回春院”的事儿非常满意,吩咐给送到“裕德池”澡堂子里的丁三换了一身公子哥的行头。
这一来,饶康大感兴趣。
他预感是秘函事发。
558.球回到了原点
果然不出所料。
再过一番打听,有人告诉他,原来是陶宝森从丁三身上搞到一样早就想得到的、印西桥丢失的秘件。
他知道冯处澄与陶宝森的老哥陶宝昌交情甚笃,还听说他曾在长乐坡会过陶氏俩兄弟。而软禁印西桥、印镇叔侄,可能就是出于陶宝昌的主意。若不是印西桥机警过人,看准时机逃出留羁之所,情势可就可能严重到不堪收拾的地步。眼下,只有赶在冯处澄下手之前,把陶宝森搞定,才能转败为胜。这就非得元丹丘出马不可了。因为他知道,元丹丘与吴川,早年曾是拜把子弟兄。前些年帮过他师傅陶宝森的大忙。吴川平日对他可谓推崇备至。元丹丘听到这儿,不禁呆了。在他看来,就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论,没多大心计的陶宝森一旦打定主意,是会听如今的实力人物、嫡传大弟子吴川的。以往有几次都是如此。可吴川这人,往好里说是城府极深,往坏里说又是出了名的势利鬼。如今在这严峻的利害面前,除非使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阴招,请侠界德高望重的张盖出山镇摄陶氏兄弟,而令吴川就范。——这是因为元丹丘给陶宝森帮忙,是借了师傅张盖的一句话,调动了张门一派的势力才办下来的。
元丹丘把这意思给饶康一说,他也只得默认。
眼下问题的关键,是这回老张盖是否愿意默契配合。因为这事涉及印西桥,这老人至今还没松口哩。再走一趟玄都观不难,难的是怎地才能把他给请出山。此举成算有多大也实在难说,只能是走着瞧了。那饶康听说此举成算难说,脸上起了愁雾;倒是齐浣在一旁“嗨嗨嗨”地偷着乐,似乎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元丹丘急了。
他当下便起身往玄都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