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金蛤蚂”
这老朱二不是陪“金蛤蚂”去了“三和”,又是怎地赶场似地,跑到城南的玄都观来了?
众人心头都是疑云重重,只是碍于元丹丘景况不好,不好意思开口。元丹丘才下木梯,便想问老朱二个究竟。老朱二见他人都歪歪斜斜的了,哪肯说话。等到把元丹丘在热腾腾的炕头安顿好,瞧着他气色好转,老朱二这才道出缘由。
原来,这老朱二急匆匆甫进“回春院”,就与赶着要出门的“金蛤蚂”撞了个满怀。“金蛤蚂”一抬脑袋,先瞧见了一张有着灰白的络腮胡子的老脸。这“金蛤蚂”是京城最大的一家脂粉铺子的独子,是个脾气又急又臭的痞子头。说话间那巴掌就伸了出来。没等是到这巴掌落向老朱二,早已在半空中停住了。一张嘴,舌头拉在下巴上收不回来了。——他有一年因为在街心调戏上街买菜的元府厨房使女,正好被老朱二撞见,吃过老朱二一巴掌,被扇掉了一颗大门牙。而他的的一个随从就更惨了。这愣头青抡了大刀要劈老朱二,却只半个回合,便硬生生让老头儿给夺过大刀,反卸了他一条腿,从此落了残疾。自此以后,“金蛤蚂”无论在哪儿瞧见老朱二,都要早早地远远地跑开。不过,若是碰巧在哪儿一个小去处遭遇了,倒也客客气气,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今儿一瞧是老朱二,这家伙的脸色顿时死了。倒是老朱二瞧见这“金蛤蚂”,象是觅了宝一般乐得小眼铮亮,忙不叠地拽住他,往街对面的“三和”大酒楼便去。
571.有心人
三大碗酒下肚,老朱二这才说明找他来的本意。
这“金蛤蚂”就是“猴哥”那帮小痞子的老大,最知道“猴哥”的底细。“猴哥”绕过他与北门禁军幕僚接头,监控陆申府邸的事儿,曾令他大为恼火。今儿“猴哥”没罩住刘陵,却又让一个叫姚五的囉囉在陶宝森手里栽了的消息,早有人告诉了他。此人对老朱二的漠北军旅背景,也听说过。听他打探这消息,本不想多事。禁不起老朱二再三劝酒,不一会儿便已烂醉,把他知道的北门禁军黑幕,一股脑儿全对老朱二倒了出来。这老朱二叫来一店小二,让他找人把“金蛤蚂”弄回家去。
他很得意,如今才出山便撞见了一桩大买卖。
他心情大好,又多喝了一会儿,这才拔腿准备走人。此时,忽然有人请他隔壁赴宴。
拜帖具名吴川。这名头不算小。在三秦的江湖道上,这名头如今大得很。前些年,他听说此人与元丹丘极为投缘,颇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眼里,吴川的手下大多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一直避而远之、不曾与此人打过交道。当下他沉吟片刻,决定去会他一会。就是这一会,才有了眼下的玄都观之行。——
这是因为,与吴川见了面,他才知道这人有多大能耐。
今天老朱二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吴川在元府前后布下的眼线。当他傍晚听说有人准备先下手暗算齐浣时,便派人四下里打听老张盖、元丹丘师徒俩的消息。他是知道齐浣与老张盖的交情的,眼下更是走动频繁。这消息只要到了老张盖那里,齐浣就安全了。他把早准备好的一通邀请元丹丘、老张盖有暇屈驾到“三和”大酒楼来一会信简递给老朱二。其恳切恭谨,不仅令老朱二为之心动。老朱二当即允诺,便跨了吴川给他备下的快马,疾疾朝玄都观这边赶来。而一进通向平日监院修道待客所在的便殿甬道,正撞见有人准备朝便殿里的客人袭击。
他与吴川都没想到,对手提前对齐浣动手了。
幸好来得及时,方才没酿成大祸。
572.掉头
元丹丘听他这么一说,愣了。
许久,他要来吴川的信函匆匆念过,便要起身去先前呆的便殿会老张盖和天一道长。老朱二瞧着他满脸潮红,并非好气象,哪里肯放他走动。这儿正僵在一处,只听得房门外腾空而起嘈嘈杂杂的声浪。随后就瞧见元丹丘的小书僮一了溜进屋来,称老张盖和天一道长过来瞧病了。元丹丘这才把一口真气守住,脸色顿然好看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长安城宵禁的鼕鼕鼓声,已经敲响。
事不宜迟,老张盖和天一道长一核计,还是趁势去“三和”大酒楼会一会吴川。主议已定,俩人过来瞧元丹丘。元丹丘见状,这才把一口真气守住,脸色顿然好看了几分。听罢师傅的主张,他满口赞赏。于是稍作准备,他就与张盖、齐浣、老朱二和小一了往东投“三和”而去。
573.店主
街头有点儿冷。
张盖等人一路疾行。此刻满城大小街头本来熙熙攘攘的人流,已渐渐四泻而去。这长安“三和”大酒楼,是一被院墙围起、高楼突兀的单个院落。远远望去气度恢宏脱俗。突兀在长安城东北崇仁坊拐角上的“三和”酒楼,虽说灯火依旧煌煌然,却也显得空空落落、暗影憧憧;它的东边,只留下一条白晃晃的大道;南面的坊道倒还车磷磷、马啸啸,人声喧阗,却也已是一派曲终人散的萧淡气象。因而张盖、元丹丘小一了师徒三代和齐浣、老朱二共五人骑了两马三驴,由城南顶着来自深宫的接二连三的敲响鼕鼕鼓声疾疾北上,这一路,却也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瞧着“三和”近了,元丹丘松了口气。不一会儿,这一行仨人走近长安“三和”大酒楼西边院墙。张盖和小一了一老一小便先后下得了牲口背,一路逶迤而来。突在前面的小一了眼尖,发现离大院的月亮门好远的坊道一旁,早有俩店小二模样的人在侯着。
宵禁的鼕鼕鼓还在敲、越发沉了。
此时,那俩店小二也认出了他们,赶紧碎步迎上前来。
其中一个十分老成恭谨的伙计帮着老朱二把颠得有点儿昏头昏脑的齐浣扶下驴背,引领他和张盖、元丹丘师徒俩走隔壁巷道的旁门掩入后院。元丹丘见状点点头,打发老朱二回元演府待命,随后把小一了叫来,嘱咐了几句。小一了会意,伙同其中一人径直把牲口牵到后院的牲口棚去了。而老朱二则留守在坊道旁暸望。这当口,早已侯在后院堂屋的吴川,快步迎上前来,分别给他仨长身拜过,先道了个乏,随后亲自把齐浣和这师徒俩延入堂屋面东的客席。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肥而不腻的使女,双手捧了硕大一个铮亮的铜食盘,上前敛衽一拜,跪下身子把一樽高脚茶壶和五份茶具一一放好,转身把大门又掩了起来这才离去。
574.吴川
元丹丘道:
“多谢——”他扶膝起身。瞧着屋里再没一个闲人,他又弓身一拜,“多谢吴先生施以援手,方保齐大人安然无恙。”
“不错,”齐浣欠欠身子亢声道,“多谢!”
“别,别!”陪侍东面下首的吴川,谦卑地朝元丹丘瞧过来。只听他低头咳了一声,慌忙扶膝而起、满脸诚恳地道:“这本来应当的。齐大人是小的景仰的国家栋梁、耿直之臣,常挂在嘴边说的。今儿本是师傅来陪仨位贵客玩儿的。不意刚才小师弟遇上了麻烦事,特地请他小子来给叫去了,恐怕得有一晌才能过来。”
元丹丘一听就明白了,笑道:
“不妨。”
他说的小师弟,就是他现在京城北门禁军羽林将军陈玄礼营里充任亲随伍长的徒弟,叫胡守仁。如果是他没说谎,看样子又不知有了啥变故。元丹丘在来这儿之前,探过师傅的口气,他似乎并不反对元丹丘的意图,只是告诉他要见机行事,不要把话说满了。于是,他只是提到此次齐浣得着消息,有人为难太原府幕府参军印西桥一行。而据传此人还是进京为老长官、太原府少伊严挺之传递一通参劾某个正受皇家宠信的臣子的秘简。只是因了有人大开杀戒,把此事弄得过于张扬,齐浣出于道义才忿然遣人摸摸情况,以抑群情。不料竟引来了暗算,使人好不伤心。
那吴川笑了。
575.威迫利诱
元丹丘心一沉。
吴川是个人精。他当然听出了元丹丘这话的味儿。他沉吟半晌,只是推说一向不于官府走得太近,所以对此并不知情。这回之所以会得着有人为难齐浣,也是个出于偶然罢了。
齐浣瞧着吴川只是一味搪塞,有些坐不住了。
他亢声提醒吴川,有人已经暗示,陶宝昌兄弟这回陷得深去了,而人家是把他与陶宝昌兄弟拴在一块儿的。那为难印西桥一行的人,可是些依权仗势、胡作非为惯了的,甚烂事都干得出来的。吴川一听这话,脸一下白了。吱呜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张盖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他扶膝起身,淡漠地提醒他师徒老少爷们好自为之。说罢便要离去。那吴川这才慌了神,赶紧陪罪留客。他说是师傅特别关照,请客人稍候。他估计是呆在长乐坡的师伯听到了甚不对劲的消息,对这头办事儿不放心,赶到京城来了。等师傅回来才好。而且他本已给众人安排好了住处,大可慢慢吃了夜宵,再大碗喝酒喝它个痛快。说着便一面唤来一心腹小厮到东门脚下的胡守仁家走一遭,说是有贵客等候,请师傅快点儿赶回来;一面招呼下人摆上夜宵。
元丹丘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当下便与师傅和齐浣对了个眼色,道了句“也罢”,把个忐忑不安的心儿丢在了腔子底。一面放手来享用吴川的孝敬,一面思量着陶宝森来了该如何对付。
鼕鼕鼓还在敲。
快宵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