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铁算盘
这回再接下去说姚五。
瞧着何十三不见了人影后,姚五便来后院找老板娘阿妮。听罢姚五的一番说辞,尤其是瞧见何十三身穿的棉袍左胁下鼓鼓囊囊,阿妮垂头稍一思量,便有了主意。——老板娘阿妮她估量那“要命的东西”,如今便在成天混在一块儿的小表弟童能的身上,八成藏在原是何十三的棉袍里。何十三既然要依姚五的意思去城南的当铺替刘陵赎回那把宝剑,就一定得交给童能暂时保管。这就要紧逼老柳家,迫使童能把那东西尽快送出去。至于交给什么人,她猜想只能是交给何十三的的老主人柳横。眼下,听说柳横还呆大将军葛福顺的府邸。她拿捏准了,那小童能会去安兴坊葛福顺的府邸。也必打东市南面那条坊道往北走。她要姚五把守童能北去葛府的必经之地、天街与东市交接的道口,骗、或者干脆抢来童能的身上的棉袍。说罢,她告诉姚五如何对付守童,并承诺事后给他买件簇新的小羊袍。
姚五动了心。
老板娘阿妮的出手阔绰,姚五心知肚明。因为觉着这活儿虽说未必十拿九稳,却还有七八成把握。于是这姚五乐颠颠地往北去了,准备抢先候在东市北角道旁,只等着小一了来了讹他一把。
450.破釜沉舟
姚五好不得意。
这一路,他总垂了脑袋,盘算着老板娘阿妮答应给他买的簇新的小羊袍。那是一件羊袍哩,该有多阔气。
眼下,他不由地对那远房姨表兄“猴哥”大感惋惜。
这“猴哥”是东市一带的痞子头,真名叫侯积远,排行老七。侯七年前拿了人的银子,专事打探有关陆府的消息,却少有所获。这不,已经在“小仙居”日夜守候了小半个月的他,感情吃错了啥子药,今儿竟没来。要是把这信儿漏给他,还不知道该有多大的奖赏哩。这么一路东念西想,兴致勃勃。等到猛一抬头,这才暗道一声“糟糕”。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大街好远。
姚五放慢了脚步。
他偏过脑袋一琢磨,不如这一路去遇遇“猴哥”。于是拔腿便跑。
可才挪动脚步,又犹豫起来,顿住脚。
他生怕就此与童能错过。
451.晦气
今儿的天气真怪。
一大早,太阳便急着露脸了,还特别来劲地朝下泻。不一会儿,便把前些日子积攒下了厚雪,刨去了大半,留下一地冰水。可谁也没料到,晌午起身一瞧,老天却换了个活法,一脸阴湿。于是,气候变得贼冷贼冷的。说话间,一阵西北风象一瓢凉水,兜头朝姚五泼过来,打得他一激凛,也不禁有点后悔。——出门前,想到此去就赚回件簇新的小羊袍,他一冲动,把那厚实的旧棉袍干脆剥了,如今身上只剩的一件薄薄的夹袄。不过,这后悔也就是一闪而过。他的胆气,又被这阵寒风打出了来。于是,这姚五抖擞精神,一溜小跑,直冲胜业仿“回春院”而来。许是高兴过了头。姚五拐过街角,一不留神,噌着了道旁一雏妓。这小妮子依在棵老槐树下、正一意与俩离去的嫖客打情骂俏。那妮子故作缠绵地目送嫖客远去后,无意间瞥了一眼噌着了她的姚五,被他那脏兮兮的夹袄吓坏了,突然“呀”的一声惊叫,没命地逃进院里去。她一边跑,一边嘴里嘟哝了句“臭要饭的,晦气!”。
姚五见状大恼。
他就象是被人灌了一肚皮涮锅汤似的恼怒,赶紧甩甩脑袋,“呸”了一口。随后抄起手,蹩过坊道,蹲到街北西南角一群玩套圈游戏赌钱的混混间去。两只睁不大开的阍眼儿,却留神瞧着街面的动静。
他一面瞧着,一面后悔没回那臭**一句。
于是,他琢磨起换了簇新的小羊袍后,该如何臭臭她。
452.聪明人犯的错
按常理,今儿的童能,非掉入“小仙居”老板娘阿妮为他挖的陷阱不可。不过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若是天老爷卯足了劲,偏要你按他的玩法出牌,那除了认输,你还能咋办?
话说这小童能,今儿就受到了这老爷子的关照。
昨天在大街上,他象条狗似的东掩西藏、盯捎打杂,忙乎了一个下午。到了还做了何十三的贼下手。担惊受怕不必说。他这个累呀,就差没散了架。上了炕后,又陪何十三乱折腾了半天。才搭上眼,却已被何十三拧醒。何十三转身刚要对他说话,可朝炕上一瞧,那小童能竟又钻进被窝,呼呼大睡。何十三一恼,把个薄被掀起,晾在一旁,狠狠地拧了一把他的小耳朵,硬是把他给闹醒。随后便把刚才自个儿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告诉了他,要赶紧跑去大将军葛福顺的府邸,把他俩偷得的秘函交给老主人柳横,同时讨个主意便赶快回头。说罢,把他那左胁下夹层里藏了秘简的棉袍,给童能披上。自个儿另找了件旧短棉袄匆匆一套,夺门而出。没跑几步,他又顿了一顿,回屋里把从刘陵那儿偷来的几两碎银子,还扯下一张他的假账本纸包起,揣进怀里,这才放心离去。
这小童能一摸小耳朵,生疼生疼的。
听罢何十三一番交待,还有点檬里檬懂。可他却已是一溜烟跑了。小童能那个恼呀,象是有一只野兔子,在空空荡荡的肚皮乱揣。无奈之下,只得打起精神,慢悠悠的重新套上内衣裤,最后裹起何十三留给他的、那前襟夹层里藏了秘函的棉袍。心里恨恨地想,眼下好歹得想个法子先对付了空空的肚皮,再找何十三这狗日的算帐。
就是这么一磨蹭,给自个添了一大堆麻烦。
453.三宝耍宝
这不,等他才推开房门,还没出夹弄,就见有人冲他而来。
小童能抬头一瞧,头皮便是一麻。原来是厨房的胖使女三宝与“小仙居”老板娘阿妮的婢女鸣春。这鸣春一向与三宝相好。眼下也不知鸣春跟她说了些啥,把那三宝恼得咬牙切齿,嚷嚷着老管家就该把何十三和小童能找了去剥皮抽筋。往常,那何十三没事便钻厨房,不是偷点吃食解馋,就是拿个茬逗她玩。有一回,小童能就与何十三合伙讹她,结果抹了她一脸灰了事。
如今他哪有闲功夫陪了这胖丫头三宝闲耍,转身想溜。
不曾想已经迟了。这娘们你还别瞧她胖,却是好利索的手脚。只一个箭步,便扑到他背后。随后伸出沾满辣椒种子的脏手,老鹰捉小鸡似地,把个小一了死死摁住。小童能的脖子,被她尖硬的指甲掐出一道血痕,不仅钻心地疼不说,伤口那个辣劲,“蓬蓬蓬”象着了野火似乱窜的。扭头一瞧,那胖三宝竟得意洋洋,还一脸坏笑。小童能大怒,当下眼泪就涌了出来,亲娘祖宗一连串尖酸刻薄地骂出口来。这一来,三宝傻了眼。这娃子一急,骂的全是徽州家乡土话。尽管她没听懂一句,还是知道都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话。于是顿感委屈,也“吧哒吧哒”地掉起眼泪。鸣春见状,赶紧哄了小童能,又来劝说三宝,忙得象个絮絮叨叨赶大集的老婆子。
瞧着这头三宝破啼为笑,她这才把小童能扯到一旁。她告诉小童能,眼下他与何十三昨夜犯下的案子发了,如今刘陵正拿老柳家是问呢,建议他还是赶紧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才好。
小童能一听,傻了。
454.和解
世间的事,就是这般好玩。
待到如此一折腾,这俩人反倒把自个吓着了,场面顿然凉了。好在院子里的人,大多才醒了晌午觉,半天没缓过劲来。待得一两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懒懒地溜进这边甬道探个究竟,胖丫头三宝早搂了小童能,蹩入厨房旁三宝睡觉的小屋子。那鸣春推说还有事,便匆匆回去了。
好大一会儿,小童能才缓过神来。
只见他“噫呀”一声,悄悄移开小屋房门。朝四下里一瞧,见再没第二个人。于是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纸裹着的滚烫喷香的烤红薯,一面扯了纸,两手颠倒着剥去焦皮;一面招呼紧随其后、挎了个小包袱的胖三宝。这俩人贴了墙跟往南三拐两绕,便来到了客厅外的牲口棚。三宝牵出一头小花驴,与小童能有说有笑、大大咧咧地出了柳府后院大门。小童能甫下大门台阶,便不经意地朝斜在坊道东南面的“小仙居”门前一瞧,瞅见满满的全是人,吓得一缩脑袋,连连后退。再偷眼一瞥,好象也没人在意他倆。于是他将吃了还剩一小半的烤红薯,硬塞进嘴里,赶紧去扯过胖三宝手里捏着的缰绳。
谁会想到三宝比他更急。
她一面将手里的缰绳摔在驴颈上,一面伸手逮住他的左臂,生生把个小童能揪上了光溜溜的驴背上。没等他坐稳,便用脚尖狠狠朝驴屁股上踢了一脚。那小驴儿负痛“嗷”了一声,驮起鼓了个腮梆子的小童能,一溜烟地往西疾去。
455.倒出牌逗出冻螳螂
啥叫慌不择路?眼下小童能便是。
这小童能原本想按鸣春的意思,进后院、出边门,直奔东北方向的安兴坊。如今被那胖丫头三宝一搅活,耽搁久了,这才去动牲口的脑筋。等到离了柳府后院大门,瞅见斜对面的“小仙居”门前挤满了人,这才着了慌,赶紧往西溜之大吉。等到一路狂奔,接连过两条坊道,眼看前面已是大荐福寺,这才想坏了,赶紧勒住缰绳。奔该往东北方向去,如今是愈走愈远了。再转而一想,眼下到了这地步,又有了这快腿小毛驴,倒不如先去找表哥何十三去。主意打定,他往左一领缰绳,驱使小毛驴折向南溜去。
他这一转念,可把那“瞌睡虫”姚五害惨了。
本来阿妮算计小童能即刻便到,因此才让姚五唱一出苦肉计。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再瞧两腿轮换站着的姚五,早已脸色发青,一个劲地索索直打哆嗦;两只袖
管上,满是擦上的清水鼻涕。活象一串褪了色、蒙了灰的糖葫芦。把个素来沉得住气的姚五,也弄得心头“卜噔卜噔”打起鼓来。这会儿,他又瞧了瞧两头的坊道,偏了脑袋一琢磨,感觉不对劲,于是狠命地跺了跺快冻僵了的双脚,起身朝南,往天街这儿趟过来。
就在此时,南面坊道忽然爆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姚五扭身一瞅,傻了眼。那朝了姚五这儿冲来的,竟是刘陵与婢女鸣春。这一骑俩人,还在马背上鬼打架似地上下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