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赘刘村和雯成亲后,妻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刘汝熙常担忧的夜不能寐。
雯是刘世庭的亲姐姐,姐弟俩都是一样的弱不禁风。在刘汝熙眼里,雯就象一朵新生的白色茉莉般娇弱醉人。
他总是抱着她轻如棉絮的身子碎碎念地劝“我好疼你啊,好疼你,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伐?”而雯却总是回过小巧的脑袋调皮的像黄莺一样来啄他的嘴唇“不行,不行,我要孩子,我要你的孩子!”
刘汝熙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怕什么,因为她的娘生产时便撒手人寰,所以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但是对于刘汝熙来说,孩子似乎并不重要。若没有了雯,他将如何独活来面对这可笑又丑陋的世界?他连想都不敢想。
尽管刘汝熙托人去金陵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买药来给她服食,但他的舅父每来探亲都劝他“算啦,她是个药罐子,生不了娃娃,长不了命啊,你看她那尖巴巴的脸...”可是他根本拒绝接受这样所谓的现实。
“这世庭的准媳妇,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在洗尘宴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刘汝熙对雯说。而雯听了这话却伤感起来。“是,你看她的身子就知道她能生养了,那么圆润,长的也好。”呜咽了一会儿,她从后面悄悄的抱住刘汝熙的头,骑在他的背上说“我对不起你!你应当有个儿子的!”
这一次,刘汝熙怒了。潜意识里,他第一次有点反感她的脆弱和感情用事。她说的对,那个女孩是真的不错,她是一个能持家能帮男人的好手,而且不让人操心。但是那又怎样?她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雯惊讶的看到刘汝熙眼睛里有种闪烁不定的光,她害怕地一把转到他的膝上,捧着他的脸说“你真的嫌弃我了?真的?你觉得我那弟媳妇很不错吧?我跟你几年都没有娃娃你恨我了?你不再爱我了?”
看见她梨花带雨又惨白的表情,像真的被吓坏了,刘汝熙不禁笑出声来,坏笑着抱住她正色道“我也许是真的需要考虑纳妾。”
再一次,刘汝熙投降了。他怎能失去雯,怎能想象没有她用竹筷在桌上画乌龟的早餐,没有她坐在膝盖上吹萧时的寂寥?
他们是一体的,从他们在扬州五亭桥的偶遇,到她举着白乎乎的脚丫子把他咯吱到醒的那天他就知道,他们是为彼此而生,永远不能分离。
她常常说“你就是个笨蛋,最后一个举人有什么用?”可是一转眼,她却趴在他刚做的画上痴迷的笑,那神情仿佛根本不记得她曾经那么鄙视它。每年冬至快到的时候,她都说“我要去瘦西湖游船!“可是真等到了大雪漫天,她却任性的躲在炕上,甚至问别家借了炉子,不惜把自己弄得满脸泥灰的耍赖说决不出门。
想到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绝非没有遗憾,但是仿佛三生亏欠,刘汝熙在妻子和孩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
此时,外面有人急匆匆地敲门。掌灯之后有人来访,这还是第一次。
刘汝熙充满疑问的打开了窗子“谁啊,这么晚?
“姐夫,是我,世庭。”
“哦?你怎么来了,不陪媳妇呆着到我这里做甚啊?” 刘汝熙有意拿他打趣。
“她不见了!”刘世庭的脸色惨白。
“她不见了!”他只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不知所谓的话。
刘汝熙吃了一惊。
乡下地方未过门的媳妇第一次见面就失踪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被族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何况,他对那姑娘有隐约的好感。
“你等等,等等,把话说清楚,她怎么不见的?她二爷叔呢?你还跟谁说了?”
刘汝熙打开门,和世庭一起一路奔跑着到了石桥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问了他若干个问题。
刘世庭喘不上气的样子,苍白的脸憋的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他原本就是个瘦弱的、文质彬彬的孩子,到现在也不过弱冠之年,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事令他一时难以理出头绪,有些胡言乱语。
刘汝熙定了定神,转着各色的念头继续问“你先冷静一点,先说说看怎么回事?”
“她来了有段时间了罢,本来每天都会和我一起去给母亲请安,但今天早上我去她住的西厢房找她,她不在,中午我又去,还是不在,晚上我再去,她却还是不在,我去找她二耿叔,人也不在。”
“有人说看见那叔出村和邻村的谁玩牌去了,不知道今晚上回不回村。可是你看,现在这都掌灯了……”刘世庭嘀咕着,“她好像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此时,刘汝熙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也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按常理不带家仆不向长辈告辞绝不能临时离家。但她没现踪影这么久,必然有其原因,甚或不是一个人……想来想去,刘汝熙的眼前突然插进一个身影,这个想法令他浑身一震,不寒而栗。
刘村受不起那样的耻辱和打击。对叔公们不行,对世庭更是不幸!但是现在,什么都还是未知数,什么都没被人察觉,一切都应该来得及挽回。刘汝熙看了看天色,现在应该是戌时的最后一段时间,还有机会挽回这一切...
左思右想了片刻,刘汝熙安抚刘世庭道:
“有必要的话我会纠集所有的亲戚帮忙去寻找,一定会安全的把人送回来,你身体弱,先回去歇着,一有消息我便去知会你。” 刘汝熙做完保证后,刘世庭便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回屋去了。
现在,还有时间。
刘汝熙在手心连写了几十个字,那是他紧张时才会做的事情。除了中举后才得知皇帝即将被废除,以及雯在前年因小产差点送命的那次,他又一次从心底冒出了冷汗。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家族的荣誉,更关系到一个无辜女孩的名节和生命,他不能草率行事。
一个来自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小姐,和一个看似十分彪悍的长相不俗的男人。该死!我早该从他们对望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的,我是过来人啊!刘汝熙不由心下懊恼。
四处转了一圈后,刘汝熙从村口一棵最高的大树上,明白的看到通往枣子林的方向上隐约有晃动的烛火。
果然,刘汝熙在枣子林废旧的水磨坊边颇有些得意的停住了脚。因年头久远又闹鬼,村里无人敢来,许是这姑娘胆大心细,一段时间的休憩已让她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才找到了这样一个隐秘的地点。
刘汝熙爬上了在窗外堆得高高的草垛里,从这儿能清楚的看见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
“你要让我成为罪人么?一个不孝的女儿,一个不忠的妻子?”姑娘一边被男子的双臂抱拢着,一边不无挣扎的说。
“看着我,你看着我说,你真的这么想么?这算什么婚事?现在都什么年头了?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带你走。”
“去哪里,你疯了!我一定要结婚的,明年就要嫁过来,我爹娘会气死的!”
“好,那你只考虑你爹娘好了,干吗晚上我留纸条你就来了?”
一阵令人心慌意乱的沉默,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来”男子的声音忽然变的温柔起来,刘汝熙仔细的调整了一下不舒服的姿势,再度看去,只见在摇曳的烛光下,两张年轻又相爱的脸出现在眼前的窗子里。
他有些坐不住了,是出去立即阻止这一切?还是静观其变?何况,自己的偷窥亦有失君子所为。
一段时间的静寂,他再次探头望去,只见四片嘴唇牢牢的粘在一起。可是,他不知怎么的,丧失了破坏她们的勇气。
“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想了很久。你会忘记我的,就象你到过的无数个江南的地方一样,美女如云。你就会忘记我的”,最后一句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姑娘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有些残忍的微笑着说。
“啊!”只听一声压抑的惨叫,刘汝熙登时想夺门而入!一把弯弯的小片刀,看似十分锋利,此刻已经架在了男人英俊的脸上,“刷”的一声,没等窗里窗外的萍和刘汝熙反应过来,一道血红的口子已经在他眼睛下方开了花。
“你疯了!你干什么?不……..”一声凄厉的哀嚎过后,姑娘昏倒在男子怀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汝熙才得以放下悬空的心,看到她在男人的手掌摩挲下嗳了一口气出来,幽幽的醒转了。
“我告诉你,这张脸在遇到你之后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看还有什么女子会中意我。”男子用压倒一切的气势掠夺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狂热的亲吻她从眉毛到嘴唇的每一寸肌肤,两个人脸上的泪和鲜血混合着,触目惊心。
亥时已过。而刘汝熙被震撼了。他曾自以为是的认为只有他和妻子的爱纯粹无瑕,洞彻天地。然而现在他突然问自己,若他没了才情,若雯没了美貌,他俩又如何能象这般撕心裂肺的相爱?!他麻木地坐在高处看着他俩,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那里空洞洞的跳着。
“我们今生不能在一起,来生让我做你的奴隶吧!”姑娘似乎承受着巨大的苦楚,喝醉了似的从他的怀里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身来,从腋下掏出一方手绢来擦净了脸上混乱的痕迹,并轻轻掸去自己身上的稻草和泥土。
她正要决绝的离去,男子后她身后绝望的捧住了自己的双眼,痛哭流涕,脆弱得象一个婴儿。
此时此刻,一个男人的眼泪压垮了那最后一根稻草,在他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眶里冲出来的那一刹那,姑娘无法自控的跪下去拥抱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那么小鸟依人。那是一个错觉,令任何人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一样的错觉。在这样的错觉里,呼吸变得沉重,身体变的笨拙,只有灵魂,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原谅我,爹,娘。过了今天,女儿一定做所有你们要我做的一切!”她抬起头对着屋顶喃喃自语。
“你要我么?”
“当然”
“那么就拿去吧”
她轻轻的用手指拨开了上衣领口的一颗菊花形的玫红色盘扣。
刘汝熙这才发现,她穿着一件米白的精绣着玫红色瑰丽牡丹的短旗袍衫,解衣扣的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红丝带。第二颗,第三颗,一抹少女的娇羞慢慢地重新回到她刚失去血色的脸上。
“不,不要,我要的是一辈子。”男子用亲吻简短地制止了她,之后象捧着露珠一样捧着她的脸。
“一辈子太贪心……今天我是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人。但从此以后,你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能再见你。”深思熟虑,斩钉截铁,温柔却又决绝。
男子即时就退却了“不。”
“求你了,只有今天了。”她哭了。
眼泪成串的滚落在他的手掌心。
“求你了,成全我吧,我是终将成为别人嫁娘的,不要作践我,让我的一辈子充满内疚和痛苦。”
“你!”男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恨的咬牙切齿。她哀怨的眼神在逐渐暗淡的烛光里越发的令人心痛,那微微倾斜的下颚和浑圆的肩膀形成的迷人又流畅的线条叫人心潮澎湃。男子无法自制地埋下头去吮吸她的裸露在外的头颈,那些个滚烫的吻仿佛能将他自己变成一种印记烙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永生难忘。他将她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厚实的手缓缓的从侧面深入到她光洁的背,她象一棵秋雨拍打着的芭蕉树般浑身震颤着,又象是洁白的沙滩被汹涌而来的海浪强烈地侵蚀了。
深吸了一口夜幕中微风送来的的不知名花朵的幽香,刘汝熙小心的从高处爬下,此时,他已经放下了矛盾担忧,心下无比坦然。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碎石,在回大屋的必经之路上简单的画了一幅路线图。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纵容事情发展至此,但他竟丝毫不觉得歉疚和烦恼。这个难以言说的秘密,他必将终生保守。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背叛了刘家的亲戚,背叛了刘世庭,在这隐约的罪孽里成了帮凶。但不知怎么,他竟不觉得抱歉或痛苦,相反在兴奋中带有一种解脱。
大笑了三声,他不无讽刺的对自己说,要想到一个说法面对未来洞房时可能面对的尴尬,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许我本性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吧...轻抬脚步,看了看东方山脊上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路胡乱想着的向村子走去。
星光闪烁,幼虫呢喃,都好似成了牛郎和织女偷欢的守护神。在这个连空气都充满了致命诱惑的上元佳节,谁又有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