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南烟雨

作者:青流    更新时间:2014-09-30 11:05:31

刘家五定村自山东一脉移居至此已有六百三十七年了,老人们都喜欢回忆过去的辉煌,总拿这里和八卦村、长寿村、何家大院相提并论。

对于刘世庭来说,也和时髦的乡绅们一样,向往着县城和大城市的生活,但又在担心和害怕中犹豫着在乡下得过且过。作为刘村的长子嫡孙,每年的祭祖都是他代表小辈上香,这是一份他深以为荣的荣誉和责任,虽然内心偶然会觉得无聊尴尬。

私塾里有个同窗现如今真成了外头热火的同盟会的一员,据说后来又去了广州。他的生活,令刘世庭不自觉的充满好奇,也因此极想和他一样剪了脑袋后的一条大辫子。他还说下次回乡仔细讲讲他的同志们,有机会也带着刘世庭外出领略一下。奈何他的任性仅限于对于食物的挑剔而已,如若他胆敢这样做了,叔公们绝不会放过他。

“堂前润笔芙蓉,塘下化雨春风,檐上呢喃燕儿,画中知己佳人。” 

刘世庭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的笔,端正的架好,品味着才写的诗,心下一阵迷茫和酸楚。他自觉年岁徒长,虽不是如表姐夫一般的才子,不能中举光耀门楣,但自诩也算人才俊俏,只可惜至今未寻得生命中的另一半。

“世庭!叔公有事情急叫你去,快一点!”

书房外有人叫道。

他急急的赶往母亲厢房,才到门口便与兴冲冲的母亲撞个满怀。

“娘,您知道么?” 刘世庭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哪知道母亲笑颜如花的轻声道“傻孩子,你叔公没说,但是你表哥还有你表姐夫都告诉我了,喜事啊!”

刘世庭一脸茫然的搀扶着母亲进了祠堂,只见众位叔伯纷纷向他微笑着点头,鼓励的招手道“来,来,来,世庭啊,你快来。”

“你身子弱,这里坐”三叔公宠爱地说,一边颤巍巍的从正中间的太师椅上下来,指着这张据说祖传了几百多的盘着玉凤且铺着精美绣垫的椅子说道。

刘世庭受宠若惊地拉了边上一张硬硬的椅子一把坐下道“不用了,不用了,您上座。”

在众人神秘的哼哼唧唧中,三叔公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向大家一摆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瞬时,祠堂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场面。

刘世庭的母亲有些激动的站他身后,而她的背后,是一群年纪和辈分更小的女眷们,个个都鸦雀无声却精神抖擞的等待着这个大家族的最高领袖的声音。祠堂前一只喜鹊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停在堂前晾晒的一堆稻谷上留恋,不愿意离去,一缕最后的阳光洒在祠堂正中刘氏祠堂独有的文武双全凳上,使得整个祠堂都奕奕生辉。甬道正中依稀还留有族人们多少年来踩踏过的足印,而两边的青石板早已被打磨得如同铜镜般光滑透亮。

“今天”三叔公威严和蔼的声音在祠堂中回响,喜鹊的莅临加强了祠堂里众人的喜悦之情,他语调平缓但不失愉悦的继续着“我接到高邮急件,报本月下旬,世庭之未婚妻将登门做访,此为今年本村大喜之事!”

刘世庭闻言有些发懵,片刻后他便似偶人吊线般在一种腾云驾雾的幸福感里被表哥,表弟,表姐夫等一众簇拥着向叔公们下跪、向祖先进香、向母亲奉茶。

礼成后,只听叔公继续说道“据闻侄孙媳妇人品端庄、贤良淑德,有大家风范,更因其母亲病重,乃只身奔赴云南采药,更兼贤孝于一身,在当今时世下,实为难能可贵!”听到最后一段的时候,许是他的母亲也体弱多病的缘故,刘世庭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未婚妻凭空的多了几分好感。

朦胧中,一位翩若惊鸿的少女形象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等待和相思一样是一种醉人的煎熬,若事先知道了结果,那么煎熬也似乎带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桥头新犬乖,直盼家母来,一朝窈窕现,挥手别阴霾。”

 刘世庭在上好的宣纸上提上一首新诗,心道:只盼她也能从此与我朝夕相伴,琴瑟和谐。

“她们到了!!!”一路上有人狂奔着向大屋跑去,全然不顾刘世庭才是这出好戏的正主。

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却也觉有怪有意思。这样的场面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次,那是祠堂耳屋失火,也是这一般的众志成城。今日里只是为了他一人,倒让他分外的惭愧和感动起来。

   村里的一群小伢早已注意到村口异乡打扮的龌鹾到不行的人,有的紧张的躲到大人的身后偷偷的打量,有的嘻嘻哈哈的互相推搡悄悄靠近.过了不久,远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急匆匆的赶来了。

只见三个瘦削的人影隐约的在石桥的那头晃动。走的近了,才看得真切。

想象与现实的差距之大,真令人有种坠崖的感觉。

刘世庭失望至极的在心中叹气,中间坐在一担行李上的纤弱的必是那位刘家大小姐了,只是……我的未婚妻应当别样的婉约动人啊。

然而,眼前的她形容枯燥,表情索然,五官虽然端正秀气,那紧闭的嘴角却看不出丝毫温柔美貌的影子来。

刘世庭的动作由最初的兴致盎然变的谨慎小心。心思淡了,晚上的洗尘宴上也就少了很多言语,族里的一众人也都相当的遗憾和沮丧,连三叔公都有一点不自在地点起了不常抽的旱烟袋。

是夜,母亲劝解刘世庭道,“她进去梳洗了,许是一路劳累,又或者饮食不佳闹的吧,恩,我看明日应该会好一点的。”

母亲有些焦急的劝慰着刘世庭,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揣摩着,大约是怕他给人难堪“我听说她一路吃了不少苦,就是一路陪来的二耿叔叔说,那丫头在家从来也是娇生惯养,头一次出这么远门,回来的路上还大病了一场,颜色不佳言辞寡淡是必然的,你说呢?”

刘世庭自然晓得母亲的用意,想着三叔公对这未过门妻子的评价,心下便果真坦然了不少。

翌日清晨,刘世庭按耐不住一夜辗转反侧的思绪,决定还是自己去一探究竟,然而才到正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叔公们爽朗健烁的大笑声。

他随即三步并两步的小跑进屋内,就见一个清爽但线条无比柔和的背影站在一丈开外的正厅中央,她周围围绕的那些老老少少们脸上堆积出连日的希望获得满足后带来的或欢喜或欣赏或好奇的表情。

清晨的露珠带着芬芳象珍珠般点缀在她侧面的发梢上,带出眩目的七彩光环,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无以伦比的沉静温婉的气息,脑后扎着一根不粗但用白色的丝线结成的别致的兰花型的发结,他此生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将葬礼独用的白花变幻出如此美丽的景致。

刘世庭踱着小步轻轻的从人群后绕到她的正面,只见她的眉毛整齐精细拢在一起,快到脸颊边才象晕染的水墨画一样从容的收住;整个脸庞是完美的鹅蛋型,既不是乡野村妇那样的母鸡下蛋般傻乎乎通红,也不似城里装痴弄傻的娇俏女子那样的惨白,那是一种极其健康自然的粉红色,犹如婴儿的皮肤般幼嫩柔滑却又有妙龄少女的娇羞;那眼睛是恰倒好处的双眼皮,不那么浑圆却也不很细长,精致的长成杏仁般的形状。

她微微皱眉或微笑的时候,眼睛里不知从哪里会反射出一道光芒,令她的眼眸格外的动人;红润的嘴唇微微的上翘,并非常见的那样轻薄却反而不可名状的产生出一种令人想要亲吻的诱惑;头颈修长,但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相反,素色的旗袍领子正妥帖的在她的下颚往下一指的位置上的坚挺着;仔细来看她的身材,却并不是初见那样的弱不禁风...

刘世庭这才从回想中恍然大悟,彼时她是穿着男装便于行走,自然看起来瘦弱不堪。而现在,少女的身体在浅绿色的旗袍里无疑是圆润的,一如她的脸部线条;她的声音,竟然也是圆润的,不急不徐,每句话都仿佛胸有成竹而又恭谦有礼。

刘世庭不禁汗颜,正当他目瞪口呆之际,萍四处观察的眼神突然对上了他的眼神,他一时之间不知双手应该放在哪里,两颊发烫。

而她在那里神态自若,俨然已经是一家之主母。

她微微的向刘世庭点了点头,拿手指向他一指对众人道“快看,你们的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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