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夜晚极是寒冷，我将身上衣物尽量除下，替明珠公主盖在身上，除此之外，却也毫无别法。但是挨到半夜，明珠公主身体还是簌簌发抖，手脚冰凉，显然已经抵受不住。我迟疑半晌，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冻死，当下只好将她揽在怀里，以体温相接。就此半睡半醒，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眼见又是朝阳初起，躺在怀里的明珠公主忽然呻吟一声，我心中一喜，跳起身来。明珠公主已然醒转，目光与我一接，登时狠狠地瞪视过来，但苦于身上无力，不能起身再来与我厮斗。
我也不去理她，自顾自将马鞍拿起，一声呼哨，将马匹召到身前，备鞍理辔，然后拿下水囊，将囊口凑到她嘴边。
明珠公主又瞪了我半晌，这才闭上眼睛，慢慢喝了几口水。我抿了抿嘴唇，依旧忍了干渴，将水囊挂回马背。
明珠公主慢慢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所盖，乃是我的衣服，怔了一怔，伸手扯起，丢到我脚下。我苦笑一声，拾起穿上，说道：“昨天我失手误伤，也不盼望你谅解。殿下若还撑得住，咱们这就赶路吧。”说着将马牵了过来。
明珠公主挺身站起，但随即手抚胸口，痛得蹙起了眉头。我伸手出去，说道：“殿下，我昨日失手你伤了内脏，你现在千万不能使力，这个时候，别逞强斗气了吧。”
明珠公主微一犹豫，知道此时也别无他法，当下一声不吭地伸手搭住了我臂膀，我使力将她托上马背，知道她受伤后未必坐得稳，当下也不迟疑，仍和昨日一般，翻身坐到她身后，双臂从她腋下穿过，控住缰绳，一声呼喝，策马而行。
马上微一颠簸，明珠公主便咬住了嘴唇，显然是吃痛不住。我只得放慢了速度，这一天比昨日走得更慢。行到后来，那明珠公主已不得不靠在我怀里。我知她受伤后气力不济，能坚持赶路已然十分不易，对她的坚忍也不禁暗暗佩服。
这一日下来，两人一骑只是闷走，谁也不再说话。一来在大漠上行路，说话最易干渴，二来两人情形尴尬，彼此实在也是无话可说。我虽然给她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着，但知她性子要强，矜持无比，因此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连绮念也没有产生半点。
到得晚间，我将从她身上取走的几件物事交还，不知为何，这次她居然出奇地既不生气，亦无愤怒，只是默默将东西接过收起，自去休歇。但睡到半夜，她仍是冻得缩成一团，连连低咳不止。我一言不发，仍是过去将她拥在怀里，明珠微一挣扎，便不再动，过了一会，便沉沉睡去。
如此日间闷走，晚间露宿，又走了两天，却仍是丝毫看不到边际，中间不得不给马匹饮了一次水，到得第三天傍晚，我虽然仍是十分镇定，但心却已渐渐沉了下去。
水囊里的水已快见底，而干粮袋更是早已空空如也。那几名匈奴高手本意显然并非要深入沙漠，所以每人所带给养甚少，而之前他们在大漠中迷失方向也已有两天，自然已经消耗了一部分，剩下的又是供应我和明珠公主两人，虽然已经尽量节省，终究还是难以维持长久。
明珠公主有伤在身，这几天折腾下来，明显憔悴了不少，日间赶路时，已是难以支持，倚在我怀里开始昏昏欲睡。而我的体力却也大减，嘴唇早已干裂，已是在用绝大的毅力，不去想念那水囊里仅剩的几口水。
从第四天开始，我不得不开始严格限制饮水量，每天给明珠公主三口水，自己则只饮一口。如此又走了一天，明珠公主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些古怪起来，偶尔凝眸相视，不知为何，竟然不再像以前那般冷冽如冰。
我也没心思去注意这个，凭着在大漠里摸爬滚打数年的经验，我每走一段路程，都会下马抓起地上沙土仔细查看，希望找到一丝线索，能在附近寻到一条地下水脉，但看来看去，始终全无发现。
眼见到了第五天傍晚，明珠公主见我脸色越来越是沉重，忽然张口，低声问道：“咱们走不出去了么？”
我默然无语，只是摇了摇头，至于这摇头是表示她说的不对，还是表示的确没有希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明珠公主又道：“水囊里还有多少水？”我取过水囊，摇了一摇，苦笑道：“只怕明天就没啦。”
明珠公主点了点头，忽然道：“到这时候啦，为什么还不把我丢下？”
我一怔，说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明珠公主面无表情地道：“你自己带着马和水走吧，没了我拖累，你活命的机会岂不是大得多？”
我反问道：“要是现在受伤的是我，殿下难道会一个人带了水和马离开么？”明珠公主咬住嘴唇，半晌说道：“匈奴人打仗，到了危急关头，士兵中的老弱病残绝对不能拖累全军，这是草原上生存的法则。更何况你和我本就是敌人，丢下不管，谁也不能说错。”
我淡淡一笑，答道：“我是行商，不是士兵。在我们眼里，能够同行的，都不是敌人。就算以前是敌人，以后是敌人，至少这同行的一段路上，不会把对方当作敌人。大家的敌人，是大漠，是风暴，是盗匪。”
明珠公主微感意外，说道：“我去杀你们公主，你也不把我当敌人么？”
我听她提起相安，心中一痛，并不回答，半晌才说道：“她又没得罪你，你为何要杀她？”
明珠公主双眼望着远处，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想杀她，可是谁叫她是汉人公主呢。我去杀她，自己也没打算活命。我知道现在的汉朝皇帝骄傲的很，和亲的公主被匈奴人杀死了，他一定会发怒，一定会发兵来攻打匈奴。”
我莫名其妙，问道：“你的意思，去刺杀相安公主只不过是为了挑动汉人和匈奴人开战？”明珠公主幽幽道：“没错，这是我给妈妈报仇的最好法子。我要用汉人和匈奴人的血，洗净我妈妈受过的苦难和羞辱。”
我心中一凛，忽然想起几天前和须乌等几人分手时，须乌说过的几句奇怪之极的话，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不顾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