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骑黄沙

作者:薄发    更新时间:2014-07-26 18:13:01

二人一马,慢慢从上午走到中午,又从中午走到傍晚,我努力辩识方向,避免马匹在大漠里白兜圈子。一路上黄沙漠漠,唯见天际,偶有荒丘,也是寸草不生,风景单调之极,就连平时我在大沙海行走商路时常能见到的骡马枯骨,这一路上也没碰上一次。

我越走心中越惊,看这情形,现在竟然是深入了平时人迹极其罕至的不毛之地,绝非返回车师城的道路。当然只要能够走出这片荒漠戈壁,未必一定返回车师城去,只要见到人烟,便可询问道路,补充食水。但一路走来,却是连蜥蜴沙蛇,也没见到半只。

为了节省马力,我沉住了气,始终没有加劲驱策,但马匹驮着两个人,到此时也已显出了疲累之态。

这一天之中,明珠公主在马上始终一言不发,我偶而将水囊递给她,她也只轻轻抿一小口,便即交回,显然也已看出路线不大对头,一时半会,未必走得出这大漠,是以十分节省。

她这般行事,倒令我颇为诧异,匈奴大单于的公主,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按说平时应当娇生惯养、不知物力艰难才对,而眼前这位明珠公主,却似乎饱经患难,居然十分明白眼下处境的凶险。

我在西域往来数年,沙漠戈壁是走惯了的,忍耐力自然更加好些。有两次明珠公主将水囊交回,我便忍住没喝,直接挂在了马鞍上。这水囊虽然容量也不算小,但除了人喝,还要考虑马匹可能饮水,能多留上一滴,说不定在将来便会救我们一次性命。明珠公主在我第二次不饮便封上水囊时,瞟了我一眼,但依然没有说话。

眼见残阳西沉,明月东升,我知道今天是不能走了。一跃下马,四下张望,总算找到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沙坑,说道:“殿下,今晚只能露宿在这里,明天咱们再看能不能走出这鬼地方吧。”

明珠公主静静地下了马背,伸手缓缓抚摩马的脖颈。我将马鞍卸下,放在沙坑边,勉强作些遮蔽,跟着取出干粮,分给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默默接过,径直走到沙坑边,身子斜倚在马鞍上,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我自然也不去打扰,自行走开,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也开始吃东西。

明月渐渐升起,四周黑了下来,大漠更显荒凉空旷,除了满地沙砾,再无别物,竟连拾些枯木燃堆篝火都是不能。

我心中不自觉地想到了相安,昨夜匆匆一面,旋即离开,至今已是一天一夜,相安必然还在车师城外等我,不知现在会如何焦急担忧。忽然又想起黛倚丝,想起曾答应带她回长安去,而今自己能否活命尚在未知之数,这份承诺,更是不知还能不能兑现了。

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事,站起身来,走到明珠公主身旁,伸手道:“殿下,那半片玉兽还在你身上吧?那是相安公主心爱之物,恳请归还。”

明珠公主本在合目养神,听见我的话,睁眼向我一扫,冷冷道:“正因我看见它是你们公主心爱之物,才要抢来,为什么要还?”

我怔了一怔,道:“此物于殿下无用,于相安公主却颇重要,殿下何必无理取闹?”

明珠公主哼了一声,道:“我偏偏不还,你能怎样?”

我气往上冲,说道:“你行刺在先,抢东西在后,我现在不来和你计较,已经足够忍让,你别不识好歹。”

明珠公主道:“我杀人抢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那公主的什么人?巴巴地赶来坏我大事?”

我微觉尴尬,跟着怒气暗生,这玉兽是我母亲遗物,又牵扯到我和相安之间的情事,哪里能够和眼前这女子细说,脸色一沉,说道:“殿下既然不还,恕在下得罪了。”说着左手一伸,制住了她身子,也没多想,右手便往她怀中掏去。昨夜我眼见她将那半片玉兽收入怀中,此时便想直接抢了回来,免得多费口舌。

明珠公主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被我一手制住筋脉,全身立时动弹不得。跟着见我居然伸手入怀,去掏摸玉兽,惊叫了一声,又羞又急。但她全身受制,一时无法躲避,眼睁睁地看着我把手伸了进去。

我只想拿回玉兽,不愿与她纠缠,本无它意,但此时瞥见明珠公主的脸色,陡然一惊,也已察觉此举大是不妥,跟着立时便感觉手指触到一团绵软温暖,一时竟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珠公主已是羞怒得满脸通红,又见我发怔,更是气得险些晕去,颤声叫道:“你作死么?如此辱我,我。。。。。。我非杀了你不可。”口中说话,身体却已软了。

我被她这么一喝,登时清醒,心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玉兽拿回,当下深吸一口气,在她怀中一摸一掏,将几样物事一起取了出来,随即放开了她,后跃退开,说道“对不住,我是迫不得已,殿下莫怪。”

明珠公主并不回答,只伏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突然间一跃而起,脸色煞白,抄起马鞍,便向我掷来,跟着纵身跃近,挥动马刀,横劈直砍,竟是一副拼命架势。

我大吃一惊,知道对方动了真怒,一时颇为狼狈,左躲右闪,连声呼叫对方住手。明珠公主理也不理,只是挥刀猛攻。我本来武功高出她甚多,但此时手中无刀,心中也觉不好意思,再加上对方施展开来的,全是丝毫不顾自身的招式,应付起来竟然大感吃力。

蓦然间明珠公主合身扑至,马刀倒拖身后,竟是将马上的“拖刀术”用在了徒步交手之中,我知道这一招凶险之极,若是被她缠上,那反手刀法贴身而发,招招要命,实难招架,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暴起一拳,往她肩头打去,同时嘴里喝道:“危险,快避开。”只盼对方能够稍加避让,此招便能消解开去。

哪知明珠公主对我这一拳直如不见,对我的提醒更是充耳不闻,毫无避让之意。砰的一声,我拳头已及她左肩,这一拳若打的实了,她肩骨必碎,这一下就得重伤。我本就无意伤人,见状急忙撤力,这一拳打上她肩膀,虽然将她打得微一趔趄,但却并未阻挡住她的来势。

便在这瞬时之间,明珠公主已贴到我身边,后手刀寒光一闪,急撩而出,自下而上削了过来,下手毫不留情。

眼见这一刀便要将我自腹至胸剖开,我再也顾不得别的,吐气开声,拧腰错胯,肩肘发力,顶在了明珠公主胸腹之间,将她整个人直崩了开去,跌在七八步外,刀锋自我面上一掠而过,终于斩了个空。

这一招使出,我便暗呼糟糕,如此重手,对方如何承受得了?

明珠公主挨了这一击,身子一落地便即不动,竟而已经昏迷。我心下惊慌,急步抢上看视,但见她双目紧闭,呼吸细微,面色青白,嘴角边一缕血丝,直挂到了胸前。

我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别的,三两下把她外衣除去,将她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扶在身前,在她前胸后背几处使力推拿按摩。我方才那一崩使出的全是暗劲,受者伤及内脏,若不能尽快清除她体内淤血,恢复血脉运行,只怕连性命也难保全。虽说这一击是被逼无奈,但我答应了须乌等人,要将这匈奴大单于的公主带出大漠,若是失手打死了她,不仅对匈奴那边无法交代,兼且对大汉朝廷,只怕也是后果难料。

反复按摩良久,明珠公主才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直喷得我满身都是,人却兀自不醒。我长吁一口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体内淤血一清,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至于伤势复原,那是日后慢慢调养的事了。

我替她将外衣穿好,又将自己外衣除下,铺在地上,轻轻将她平卧于上,这才坐在一旁,默想眼下情形,越想越是愁眉不展。良久良久,我一声长叹,开始检视从明珠公主怀里掏出的物事。

那几件物事分别是一方丝巾,一支黄金打造的汉族女子头饰,一个骨制的箭头,那半片玉兽也在其中。

那丝巾和头饰均极精致,我行商多年,对此多少都有所了解,一看便知是关内制造的贵重物品,当下也不在意。匈奴贵族喜欢汉人的奢侈品并不希奇,许多匈奴的王爷、将军,乃至单于,其实都对汉朝的醇酒美食、精美器具等欣羡无已,日常生活中多有用之者。大汉朝廷一开始甚至曾想过以汉式的舒适生活慢慢消解匈奴的斗志,曾大量遣商人往匈奴输送奢侈品,可惜后来因见功太慢而放弃。这明珠公主身上有汉人饰品,倒也并不奇怪。

那骨制箭头颇为锋利,上面两侧穿有小孔,我认得乃是匈奴射手喜用的响箭,强弓射出,风穿小孔而发锐响,匈奴人谓之鸣镝。只不知这公主将一个箭头放在身上,不知是何用意,难道她的箭法也十分高强不成。

我将那半片玉兽收起,本想把其余物事仍放回明珠公主怀内,但突然之间,想起眼前公主受伤,全因我贸然伸手探入她怀中而起,一时颇为踌躇。

方才虽然剥去她外衣为她疗伤,但当时一心救人,无暇念及其他,此时忽然想起第一次探手入怀时触及的那一团绵软,登时心跳了几跳,急忙收敛心神,心想这公主性情刚烈,这一次还是等她自己醒来,将物事交到她手上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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