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许枫    更新时间:2018-12-11 13:34:45

0012013年2月3日上午,我想拿一本关于塔里木上海支青的参考书,不料,一拉柜子门,就连门带人往左倒下地去,我爱人赶紧来拉我,拉不动,知道不对,立即叫了儿子儿媳,开车送我进了离家不很远的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医院急诊室,经CT等各项检查,确诊为大面积深度脑梗,随后,就入院抢救、治疗、特护;20天后,又确认我为左侧半身不遂。

随后,黑、黑、黑……

很黑、很黑……

墨墨黑,墨墨黑;无边无垠的墨墨黑……

白蓝、蓝黄、黄绿、红;

红红红、红红红,血血红、血血红,血血红;无边无垠的血血红……随后,紫红、紫红,紫红;

紫紫紫、紫紫紫,紫紫紫;无边无垠的紫紫紫……

忽然,一道万丈金光,劈开了墨墨黑,劈开了血血红,随即,我的永远深爱我的母亲和大德大法、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从天国来到了我的梦中。哦,哦哦,这是母亲和观音菩萨,第几次到我梦中呢?对,应该是第五十二次;我曾经想写八十一梦梦观音,写了九个,之后就忘写了。那第七或第三十三个,题目是,是,呃,记不清了……

母亲,这是我的母亲许纫慧么,对的,模模糊糊的我的母亲。啊,全世界所有人里我最敬爱的我的母亲来拉我了,她拉紧了我的命线,我的身家性命,她大汗淋漓,她咬破了嘴唇,她绝不松手,绝不松手!于是,观音还有好多模模糊糊的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和学生,都来拉、拉、拉!不让我的几乎立即就会断的命线,滑进一个深不可测的死亡的黑洞!……

哦,呃,哦哦……妈妈,妈妈!妈妈!!

哇,我醒了,对的,我终于知觉三秒,弄懂我的四肢、屁股、肚皮、脖子和浑浑噩噩的头,正在歪歪倒倒地回归而入我的身家性命里去!……

002 哦,我醒了,对的,迷迷糊糊地醒了,鬼头怪脑地醒了。可是,可是,我竭尽全力,却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我,我在哪里?我、我,嗷,还在黑里,在默默黑、墨墨黑的深不可测的但又有几星粉红、明黄红、金红、紫金红的天坑里!不,不不;是,是在极致的紫、金、红的最紫最紫的紫梦里!……

哦,我醒了,感觉到了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我被砸碎了,我被切割了;呀,我意识到我爱人是樊依心,昵名上霜……呃,哇,数不清、看不清、说不清的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和我塔里木的两个班的学生,络绎不绝地来看望紫梦里的不会回应的我了,随后留下轻轻的、或短或长的几声叹息,再络绎不绝地从我的紫梦里,默默地离去了,杳无踪影了……

哦,我醒了,不不,我还在黑白黄蓝红归紫的广阔的梦里沉迷、沉沦和反复地沉浮;哦,哦,黄帝、庄子来了,蒙恬、韩信、石达开、林则徐来了;嚯,啊,那个李白的梦中情人上官婉儿和太平军最美丽又最骁勇的女军帅冯黛儿,居然也来了!……

003 忽然,朦朦胧胧的我爱人、我儿子,慢慢地清晰了,在说话,可我听不懂,他俩,疲惫不堪,没精打采,缩头缩脑、没完没了地说、说、说;好像是准备为我开一个副军以上级别的很高规格的快乐的追悼会;啊,我死了么?我要被火化得灰飞烟灭了么?哈哈,了了了,一了百了,一了万万了;嗷,啊,痛,痛,彻头彻尾旺火烧烤的痛、身家性命被剥离被锯开的痛!……

004 于是,我的紫梦变为墨墨黑的乱梦,梦的核心的核心主题,不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而是我,究竟是死还是不死。

我因为痛得无法无天、乱七八糟、空空如也,又因为我的命线在明天、后天或任何一天都会防不胜防地突然断绝,所以本能又非常理智地喜欢死;对的,为了不株连九族、不累垮经常受我气的爱人樊依心和慢腾腾又漫不经心的有点像爬行动物的儿子许崴,为了抛开那众所周知又不敢细细品尝的剧痛,我确实应该喜欢死,而且要力争干净利落的一刹即死,随后,不必和我的遗体即臭皮囊告别,不必放那千篇一律、亿篇一律的哀乐,更不必写、读那净说好话、废话乃至屁话的悼念文章。

005然而,我,堂堂正正傲放刚倔的许枫,我,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关山阳,我,嬉笑怒骂可成文章的作文老儿,还有好几件别人随便就可以抛开的事儿,我却曾经承诺过的,就必须努力完成!对,磨难再多,一天或几天之后就突然痴呆,那也一定要去搏杀!啊哦,如果我母亲的大姐姐观音菩萨让我再活五年,我就必定圆满完成至少三件承诺过的大事!

005第一件,完成对母亲许纫慧和大学同学赵南、魏书宋、史国栋、马新峰、丁海沧、章虎林、王豪、及恩光、胡树鲜、陈湘龄等承诺过的36万字左右的长篇小说《孤烟横卷塔里木》;第二件,完成对解放日报社资深编辑汪文郁老师承诺过的20万字左右的四个中篇小说即《大地作证》、《大山作证》、《大江作证》、《大海作证》的进一步修改;第三件,完成对父亲顾乾元承诺过的10-15万字的长篇小说《金蝉蜕》。

啊哈,我这样的文学创作五年计划,身体没有损伤的、不用买书号的国家一级、特级作家,恐怕也完成不了,而我,是否只会像某些省部级以上以下无德无能的假公仆那样高瞻远瞩、滔滔不绝、呜哩哇哈地啊,嗯,啊;啊!;说过就算好梦已然成真?忽然,我模模糊糊看到大法观音、母亲、周总理、贺龙元帅、**元帅、粟裕大将;还有我最诚挚的新疆大学同班同学赵南以及666个我的塔里木的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朋友,在华山的五里关上,高声预祝我圆满完成我的文学创作五年计划!

于是,我振臂大吼--嗨!天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听清了!我许枫,说话算话,绝对不怕蜀道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出书难!过五年,到2018年2月3日,请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006 2013年2月23日,我出院,随即进入上海市虹口区复馨敬老院,进行过渡治疗和康复训练。敬老院里有不少因脑梗而痴呆如枯木的老人,他们每时每刻在提醒或暗示我--啊,唉,许枫许枫,第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第二,面对现实吧,得过且过苟延残喘吧,好死不如赖活啊;第三,我们的今天,就是你自命不凡的关山阳的明天!

这让我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感受到灭顶之灾般的压迫。于是,我非常愤怒,然后,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吟出了一如遗书的《偶念留痕》--

写下了题目,我就解释一下,偶念就是偶尔念及,就写些文字,留下印痕。

每个人的生命从出生到死亡,就是一条线段(命线),每一天,就是这条线段中的一个点,每个点,都储存着大量信息。

我,本名顾丰,父母被迫离婚后改名为许枫,笔名“关山阳”,新浪网名“空山听雨”,号“天牧散人”,又号“作文老儿”。因为我儿子七岁时,我和妻子带他去嘉定看奶奶,车上两位上海科技大学的一男一女学生问他,你爸妈是做什么的?我儿子回答:妈妈是医生,爸爸是写作文的。所以,就有了这个“作文老儿”。

说到作文,我就想起,六十年前的某个冬季,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我母亲带了也是七岁的我,去嘉定孔庙踏雪赏雪。母亲对我说,你以后每周都要写一篇五十个字以上的作文。我说好的,然后捧起一大团雪,砸向一棵松树。树冠上的积雪一振,散落下来。我就大叫:“哇,我下雪了!”母亲说:“整个上海都在下雪。”我问:“全中国也在下雪吗?”母亲答:“可能吧……”从此以后,我每周写一篇五十字的作文。母亲严格要求,不能错一个字,不能错一个标点,不能产生一个语病。于是我作文、作文、作文……后来,在嘉定城一中捣蛋鬼很集中的初二丙班,又被侯允才老师非常严格地教练,我的作文就小荷常露尖尖角了。初中毕业后,到嘉定县第一中学某教室考高中,作文题是《回忆初中三年的生活》,要求两课时内写600字以上交卷,我闷头打腹稿、涂简纲一课时,随后意气飞扬,一气呵成1000字左右,然后不慌不忙地假谦虚,第二个交卷。据传,批改作文卷的嘉一中著名语文教师唐养申,批给384号考生93分,而我,偏偏就是那粒384号黑芝麻。啊哈,93分,是当年-1964年上海初考高的作文第一名!

但是,不久,扣3分、再扣3分,硬生生地把一个红皮官儿子,弄成了88分第一名。

假期里,我家邻居、也是嘉一中的顾康老师告诉我母亲,说我已被嘉一中录取,而且名列第一。我母亲,当然很开心。

然而,不久,曾被错划右派的杨淑英老师告诉我--因为我是黑五类或黑六类分子的子女,所以和唐熊熊、董明芬等11个同类子女,被剔除了。但她又说,你们11个,特别是你许枫,无论如何,再厚的黑,也压不灭你生命本原的金光。我的疁城小学和城一中的同学和老师们,除了几个幸灾乐祸外,都为我可惜,但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月,我和唐熊熊等11个乃至11万个数百万个同类黑子女,全是大红色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可有可无的垫脚石、牺牲品。我愤怒非常,情绪失控,乱骂那些极左王八蛋,而我的母亲却冷静地给我评说司马迁、佛儒道和陈独秀、周总理及国共合作又分裂,还带我到吴淞口看大江大海的滔天巨浪,并万分信任地说--巨浪淘沙,但绝对淘不掉你,知你莫过我,你不是沙,而是真金!

随后,1964年9月10日,我们128个16、7岁的男孩女孩,就从嘉定县体育场出发,经南翔到北火车站,再登上西去列车,轰轰烈烈又轰隆轰隆地滚出了大上海……

呃,从1964到2010年的我的与众大不同的经历,真是匪夷所思啊……

2011年元月,我开始写一篇长的作文《孤烟横卷塔里木》,初稿完成于2012年8月,啊,居然有30万余字。

因为新疆兵团出版社的出尔反尔,也因为修改五次太费力了,2013年2月3日,我突发脑梗。妻子、儿子、媳妇急忙送我去了上海岳阳医院,那里的医护人员立即抢救,都很尽责尽心。那里的小医生和小护士,个个美丽、端庄、亲切,就像一个又一个小天女。

病情基本稳定后,我在2月23日出院并转入虹口区复馨敬老院。敬老院的管理人员、医生、护士、护理员都很关爱我,使我在短期内,有了较好的康复。

二月二十七日,我进入梦乡,梦中有人给我打来电话。

“喂,你是作文老儿吗?”

我反问:“您哪位?”

“我是马列主义中国特色的省部级离休老干部莫石。”

我说:“哈,我知道你是莫语的二大爷,说吧,什么事?”

“你是作文老儿,算是个文人吧。”

我说:“我是个小小的布衣文人,而上海、中国的半大不小的官养文人、伪大文人,至少四五万;不过,文人应该有文人的情怀……”

他嘿嘿嘿地笑了,说:“现在吗,啊,还有什么文人情怀啊?啊,文人的情怀,早就被权、钱、色、吹、拍等风气,给刮得无影无踪了。”

我说:“真正的文人情怀,无论如何折腾,是灭绝不了的。”

“为什么?”

我说:“因为这种情怀,是中华古国和中华民族的真气、骨气、正气、大气所凝成的。”

他又嘿嘿、嘿嘿地笑了:“那你呢?你有这四气吗?”

我说:“我多少有这四气,我还有才气、傻气和傲气。”

他嘿嘿地笑,声音渐渐远去。

这时,另一个电话打来了。

“我是最能包装各行各业核心人物、顶级领导的某某大报总编辑、某某出版社社长、某某电视台总导演兼某某大学特级大教授时三巓!”

我说:“你打错了,我不认识十三点。”

他说:“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不,你搞诈骗,要坐牢的!好,你开始骗吧,我有录音。”

“许枫老师,你是很有钱的人吗?”

“不是。”

“你是处级以上的党的喉舌吗?”

“不是。”

“是中国作家协会或中国虫子协会的会员吗?”

“不是。”

“你是名人吗?”

“不是。”

他叹口气,又问:“那你知道么,很多文人,都至少有这其中的一两样。”

“那又怎样呢?”

他说:“这些问题,我曾经问过很多著名的文人,他们的回答,都是‘是’!”

“我不是,我只是个写作文的小老头,布衣文人而已,他们么,或许都‘是’,但他们或许什么都不是。”

这时,“离休老干部”莫石又打来了电话。

“嘿嘿,你算不上‘愤青’,但我看你恐怕是‘愤老’。”

我说:“我当然愤啊,之前,某日,我接到了六个电话,一个说我有命悬一线的法院传票,一个说我宽带坏了,一个说我社保卡有巨大问题,一个说我的三枚银币估值1500万元,敬请尽快交他15万元以保证拍卖成功!一个说我中了国际乌云马云日美买办特等金奖,您一看就会翻白眼的巨大奖,但是要先交手续费和税费。”

“还有一个呢?”

“这个是我的朋友打来的,他说,连云港‘花果山’风景区,因为孙悟空的关系,对属猴的人免票,而他属猪,应该半票!”

莫石嘿嘿笑,说:“你的朋友觉悟是很高的,啊,他说得很对啊,啊,因为我也属猪,更因为改邪归正后就三心一意紧跟唐僧、孙悟空一路西行的猪八戒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大功劳,啊,是绝对不能抹杀的。那你,属猴么?”

我说:“我,只是作文。我指点红妆素裹的壮丽河山,就如入梦,潇洒地步入浪奔浪滚、惊涛拍天、变幻无穷、千般恨爱、万种风情、千树独绽一芽、万山繁花皆败的无边无沿的空梦之中。我议论古今中外大小人物,就如独坐空山,听雨观风。听雨,听大雨暴雨、斜雨微雨,听雨中全体动物各不相同的叫声、听大千世界的所有好声音、真性情。观风,观大风狂风、轻风微风、观风里寒云飘飘洒洒的片片雪花,观风里漫山层林间零零落落的片片黄叶……”

在梦的朦胧清宁之间,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孩步态轻盈,那是我圣广、智慧、伟大母亲的少女倩影?那是与我命线紧贴紧缠、善美非凡的爱妻?那是岳阳医院小天女中的一个?那是复馨敬老院数十个曾经女孩中的一个?那是塔里木七、八万曾经女孩中的一个?好像都不是,又好像全都是。

梦中女孩说:“枫,我为你和你的作文,在感动。”

从杳远的天国,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整个上海都在下雪……”

我就说:“整个上海都在感动。”

女孩问:“整个中国也在感动么?”

我说:“可能吧。”

哦,终有一天,我会到天国去见母亲,我会对母亲说:“我要用像片片雪花、片片黄叶的作文,为上海、为中国留下两处浅浅的痕印,一处是对所有关爱我,并为我和我的作文感动的人,说一声真诚的谢谢;另一处是,留下一个没有丝毫虚伪的微笑。”

2013年3月8日作于虹口复馨敬老院

007《偶念留痕》是依心记录并请她同事董巧荣打印的,此文在网上发布后,不少同学、朋友以为我可能又想死了,但我的塔里木的学生杨晋明、宋海军、朱学军、孙琼、龙湘海、郭新云、林花、尚彩玲、姬红英、候海霞、张忠诚、陈玉贵、王阿毛、刁兰新、董庆平、肖桂清、王东香、宋巧惠、薛宇辉、司马东、姬红卫、邢晓雁、匡玉江还有我的大学校友赵南、郭正科、丁海沧、马新烽、王春雅、王豪、刘志友、陈湘龄、邱良久、江和平、张曼、帕哈古丽、武红、杨中明、王希科等等等,却风卷而入我的紫梦,推了我的轮椅,带我一起到武当山、天山、库尔勒、塔里木、昆仑山去游玩了……

008 3月下旬,我又吵又闹,强烈要求回家,去寻找我空缺了一大段的命线的或许已经消失的前20年和前60年。

009 4月2日,依心来喂我吃午饭,笑容可掬,我想一定是左嘴巴又漏汤了;不料,原来是,今天上午,儿媳妇玫玫生了一个3200克重的女儿!

我,我,想哭!不,不,我当爷爷了,是大喜事,有什么可哭的!随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地、偷偷地、难得糊涂地傻笑了一刻钟。好啊,太好啦,从今以后,我的命线,有一个我永远爱不够的小精灵,牵牢了!

010我啊,开心,很开心,居然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走路了!

011对了,我这个在岳阳医院曾经怒叫数小时的差一点就会两脚一挺去西天极乐一番的许枫,应该送给小孙女几件礼物。我想了两天,才决定送她三件礼物--

一,五年内,送她1500个故事,所以,必须要做到不让左嘴巴漏菜漏汤;再做到吃饭不让人喂;

二,五年内,从我的书柜里,为她整理出300-500本好书,送她;

三,五年内,为她修改好三个童话电影剧本,送她。

而五年以后我送给她的,肯定会更多更好!

012到了4月29日,我终于回到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家,我努力站稳了,对着橱柜里的母亲、父亲的遗像,拜三拜,随后,由依心搀扶到我的单人床边,再给我脱鞋脱衣,让我好好喘气、好好休息。

013 之后的两个月,我天天想我的非常强韧、伟大的母亲和非常倒立、陌生的父亲。

哦,我的母亲许纫慧,1922年4月22日生于江苏太仓,但她又曾经说过她生于昆山蓬阆镇。

昵名阿柔的许纫慧,4岁练习书法,6岁上小学,9岁丧母,1935年初中毕业,即考入太仓师范,1938年师范毕业后,即在上海应聘当了小学国文教员;

1940年的国民政府空军节,她与原国军三战区45旅中校营长顾乾元,在浙江金华结婚,随后应某某救国会之聘,到浙江永康芝英难童教养学校任教;1941年经杭州潜回上海,生子顾雄,雄夭折,我母患严重产后抑郁症;

1947年2月,我母生子顾榕,1948年8月,我母生我,名顾丰,随后,大喜,产后抑郁症一扫而光。

新中国成立后,我母到江苏省嘉定县工人夜校任教;随后在嘉定葛隆中心小学、疁城中心小学、普通中心小学任教,至1979年退休。

我母一生当小学教师,却因为我父亲的历史反革命一案而遭受极左党痞两次几乎致死的凶险厄运。

1957年,我母被指定为反右运动的重点对象,她悲愤至极,数次大口喷血,但在县委县政府明正领导人、教育局水衡局长、各小学善正校长汤锦麟等、教务主任吴越兴等、太仓师范师姐徐薰南、李幼珠等的关爱和据理力争下,我母未被打成右派、未被下放外省山村,不然,一母三子,恐怕得死两个;

1958年,我母被迫与正在服刑的我父离婚;那不准我母我父法庭相见的恶劣行径、让我看透了极左党痞贱毒的心肠,那张爱理不理、不容分说的离婚通知书,我,保存至今。

1964年9月,我被“光荣参军”、踢出上海、支边去了塔里木,我母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1966年,我母又被极左党痞郁志明内定为夫唱妇随的“潜伏特务”,妄图没收我父亲留放在我母处的一部分藏品,并几次派人到我父亲处外调,软硬兼施地逼迫我父亲确认我母就是特务,

我父亲冷冷地笑着,不慌不忙地说--

第一,许纫慧老师绝对不是特务,更不懂潜伏是什么游戏或玩意;

第二,你们已确定许老师为潜伏特务,那么,请说明你们应该早已缴获的秘密电台是何国所造、何种型号;

第三,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别说你们,就是南昌、上海、北京的一大半省部级领导,恐怕也知道不了。

从此,嘉定的极左党痞,再也不敢对我母亲乱造谣了。

1967年12月,极左小党痞郁志明因多次强奸幼女,被枪毙于嘉定南门汽车站边的荒地里。

而我父亲的非常倒立以及光怪陆离、不可思议,就放到2016年以后再慢慢写吧。

哦,哦,该去看电脑并整理有关塔里木的资料了!

然而,原先改好的30万字左右的《孤烟横卷塔里木》第三、第五稿,怎么只有16万字了?

嗯,哼!我,而今迈步从头越!!!

于是,我想抓紧时间修改、增补;依心坚决反对,怕我第二次脑梗;半身不遂、不由自主的我,当然只能听她的,这写作速度,就刹掉八成五而只留一成五。

014从2013年4月22日开始,我在慢吞吞地写塔里木的同时,慢腾腾地整理我的数十上百纸板箱的书、手稿及各种杂物,而妻儿不厌其烦地劝说或警告我的,是千万千万不要摔跤,可我还是摔了三次,所幸没有头敲地;就这么写啊写啊,儿媳玫玫则为我一万、三万、六万地打字,终于,到了10月上旬,总字数涨破了28万!我很感谢玫玫,左嘴巴也基本不漏饭菜了,就是左侧手脚经常抽筋,真是娘希匹!可是,到了10月中旬,我却住进了建工医院;10月24日,医术高超的吴同胜医师,为我做了前列腺电切手术;手术很顺利,但因一个外地女护工的不负责,造成了我的大出血,所幸依心的懂行和吴医师坚持不懈的救治,我又一次临危不惧地活了过来!……而《孤烟横卷塔里木》,则不得不暂时封笔。不过,已签合同的《真如故事》,后年一定要完成,不然,就对不起为我出大力的好朋友阿刚了。

光阴如风,一刮就刮到了12月,有一天,我的多年好友杨立华来看我,建议我申请加入上海市作家协会,我嘿嘿一笑,同意了,他就找了他的朋友戴慕仁,当了我的入会介绍人。12月下旬到年底,母亲和观音好几次进入我的紫梦,要我整理几篇以前写的散文给她俩看看;于是,我就挑了以下三篇,展示给观音、母亲看了--

一,《那一张旧船票》

找一份蚌埠坦克学院多年前抗洪救灾、抢修津浦线的资料,无意间翻出了一小袋旧车票、旧船票。我静一静,蓦地想起了一张36年前的旧船票,下水,从九江到上海。

于是,我再翻再找,却只找到了1976年、1977年的两张,也是从九江到上海的旧船票。

哦,那36年前——1971年12月初的一张,而今尘封何处?

哦,那长江、渔火、月影、涛声,而“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

1971年11月下旬,我从新疆塔里木出发,经库尔勒、乌鲁木齐、兰州、西安、郑州、武汉到瑞昌,去找断了16年音讯的父亲(“历史反革命”,后于1986年“平反”)。由于血气过刚、不愿低眉,此行面见父亲的目的没有达到。忿然郁然地离瑞昌到九江,就赶紧去买船票。四等舱有床位的票已经售完,我就只好买了一张五等舱的散席票。之后,找小店吃晚饭又喝了几杯闷酒。心醉头晕地晃到候船厅,我就随地一躺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我叫我:“嗨,嗨!检票上船了,上船了!”我睁开眼,朦胧只见四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在提醒我别误船——当班船的检票口,快要关闭了。我一下坐起来,又一下站起来,同时连声道谢。“谢么也不用了,你就帮阿英挑一挑这两只樟木箱吧。”一个姑娘说。

“行。”我应一声,把我的挎包交给阿英,就挑起她的那两只樟木箱,检票、过走道、下码头、上船、进她们的四等舱,然后擦擦汗、吁吁气,拿回我的挎包,说声“再见”,准备去五等舱找我的没位子的“散席”。

“哎,你别走,”阿英微红着脸对我说,“开船以后,也许会有空铺的。”

我说:“不会吧。”

“会的,金妹你说是不是?”

那个金妹说:“是啊,经常会有的。”

船开以后,这个舱里就果然空出了一个床位,不过,我知道是她们四个商量好了腾给我的。

我是“历史反革命份子”的儿子,多年来,在天广地阔、苍莽荒野的塔里木,极少有人关心我。阿英她们真诚的关心,轻轻地抹动了我冰冷的心弦,令我体味了柔和而又纯净的感动。

真诚、善良、清纯、美丽的她们,都是从上海到江西修水插队的知青,姓名是:吴慧英、常金妹、陆心慧、李文娟。李文娟在一个茶场工作,生存环境相比而言好一些;陆心慧所在生产队的老乡朴实、厚道,穷,但对她还不错。常金妹是“逃”出来的——按有关政策,地方政府每月发给每个知青50斤谷,她就每个月省下8斤10斤的,想换些江西土产寄回家。她那个队的头头知道了,就“请”她把谷子“捐献”给生产队,不“捐献”,就“没收”。她大哭大闹了一场,乘夜挑了自己省下的70多斤谷,摸黑走了40里,到另一个集市上把谷子卖了,随后直赴九江,与正巧遇上的阿英她们,一起买票回上海。阿英呢,是被逼不堪,离开修水的。她美丽柔秀,她聪慧高雅,那公社——何市公社的某位领导,就让人劝她当他的儿媳。她坚决反对,那些人就逼,千方百计阴阳软硬地逼。在知青、好人的帮助下,她托“病”请假,回上海“治疗”。她这一回,就再也不来修水了。

在了解她们大致情况的同时,她们也了解了我的大致情况。当然,我的“反革命之子”、在塔里木被“监督劳动7个月又22天”、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隔离审查41天”并差点给判刑等等“黑问题,考虑到太复杂的政治、社会状况,就不予透露了。

从九江到上海,航程1200多公里,用时不到40小时。在这特定的空间、时间之内,美好非凡而令我难忘的,是阿英的歌声和那涛声致静的江上月夜。

阿英的歌声,或舒缓、明爽、轻畅,或凝重、悲凉、幽怨,蕴含了百般感慨千种性情。她热爱歌唱,她若得到深造,或许能成为歌唱家,但这个时代却极端严重地压抑了她和所有的知青。她唱了好几首歌,最动听的,是朝鲜电影歌曲《奔流的南江》——“在祖国温暖怀抱里,奔流的南江,

在战火弥漫的岁月里,英雄的战士……”

她唱完第一段,会有一个稍长的停顿,然后再唱第二段。这第二段的前两句,她唱得特别婉然又微露几许凄然:

“在三千里江山中,你是幸福的江,

流呀流呀,环绕在金刚山下……”

她的这两句,深深地烙到了我的心底。

江上月夜,是一幅无边无沿的天地图画,有声若无声,无声胜有声。放眼而望,是寒江渔火,是乌鹊西飞;是月色如水、水色如天、天上月凝、水上月浮;是万里长空、万里云烟、万里长江、万里波涛。而千万年来,涛声阵阵,涛声依旧,却在这无边无沿的江上月夜里,致静,致远,致空,致无。

……

……

航程结束,我和她们在十六铺码头告别。一别之后,流水行云已是36年。哦,36年忽忽而过,她们和我,是否还保存着当初的善良和真诚?

哦,人的生命,是或长或短或直或曲的一条线段,人的一天,就是那生命线段上的一个点。我和阿英她们,有幸有缘,在36年前各自生命的两个点上,无意邂逅,萍水相逢。而那美丽无比的两个点的标志,就是那一张旧船票,那一张不知尘封何处却永远珍藏在我生命中的旧船票。

我期待着也许会突兀而来的阿英她们的一个电话。

我只想知道很想知道她们四个,而今过得好不好?

所以,稍稍改了改《涛声依旧》的后段,曰: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沧桑,

涛声依旧,遥念当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

怎样重续昨天的故事,

那一张旧船票

能否幻入你的梦乡?”

                               1973,8,26作于九江

2007,11,15改定于上海陕西北路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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