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无常

作者:野伶    更新时间:2017-07-12 10:39:16

我的左半边似乎跟着小丑去了。此时此刻,右半边站在异木棉下,静静地审视着有些空旷的西池广场。

很久很久以前,某位吟游诗人站在西池广场的正中央,衣衫褴褛,无人问津。他作出了一个预言:

人们走在寻宝之路上

如此沉默

只有影子和眼白能被看到

一场吊唁

右半边看到了预言应验。冒着泡的酱汁与它们辛甜的气息霸道地占据了西池广场8号,像是一群幽灵,施展着黄棕色和红棕色的魔法。被魔法击中的人们沉默着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如同扭紧一张生生脆脆的硬弓的弓弦,弓和弦都随时可能绷断。只需要一点点生活琐事,比如关东煮-568把盆子放在了凉茶-574的凳子上,就能招来酸苦辛辣的口水风暴。

那段日子平静得就像背景。一切烛火似的快乐都更加微弱,鸭毛毽静静地悬置在横梁之下,就好像横梁仍是活着的木头,甚至能开出不败的白色花朵。终极考核在右半边的眼里也是异常平静的,她用呆滞的眼神看着其他人的欢笑或哭号,可是她自己本身并没有呆滞化。

右半边并不完全相信黑袍客对于灵魂的那些说法,她更相信自己提出的假说,即这一切与熵灵们的雄才伟略无关,而是我自然的成长进程:当我刚刚诞生的时候,不过一团混沌,对于自我几乎没有意识。后来分层出现了,分身慢慢地脱离了彼此,一个蒸发上升,一个凝聚下降。当那空中的部分越来越明晰地知觉到自己,它也正变得越来越轻浮透明。它不会消失,它将永远如那呆滞的稀薄天空,悬停在永恒的虚无之中,限制着欲望的肆意奔腾。在这以限制的屏障之下,我的右半边恰如一片死灰色的汪洋大海,非但没有呆滞化,反而日益暴烈起来,到处是毁灭的风暴潮和漩涡。狂风暴雨把空中呆滞的空气一点点注入大海,于是具有毁灭力量的这个分身开始吞噬更多的自我……

小丑的离去有力地激发了这一进程,右半边将我吞噬得很深很深。我处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之中,但在更深的地方,我的思绪活跃在一个异世界里。广场上的异木棉正在怒放,但是那种病态的粉红色毫无杀气,只是那般恹恹地,虚无缥缈地呆滞着,仿佛沉睡的病毒。我走过去,捡起地上散落的花朵,撕下一片花瓣,我看见了花瓣的血管,青色的血液仍在缓缓地流动。我松开手,那片异木棉的瓣膜非常沉着地以每秒11.1厘米的速度降落。在异世界里,我能得到许多精准的信息。人们觉得这些精确的细节毫无意义,但那只是因为他们自身的惰性,他们缺乏一种用猜测来逼近真理的探究精神。正当我对“每秒11.1厘米的速度”进行探究的时候,那片瓣膜组织到达了地面,“啪”的一声破碎了。

“玻璃。”我喃喃自语道,“又是玻璃。”

右半边在异世界里的探究活动充满冒险精神和直觉性,这一刻我渴望碎裂,更多的碎裂。我的脚上是一双艳俗的大红色绣花鞋,布面的鞋底,但当我踩过那些瓣膜组织的时候,我就像穿了木屐似的,清脆的碎裂之声不绝于耳,青色的血液肆意横流。我突然冒出一个有趣的想法,一个欲望性质的冲动。我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异木棉的树干。我似乎认为下一秒我将摇动这棵地位崇高的大树,让上面珍奇的玻璃花朵纷纷坠亡,坍塌成一堆玻璃渣子。

“别动!”

正当我准备行动的时候,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叫住了我,它们分别来自我的西北方向和东南方向,也就是说,我需要选择先转向哪一个。我不能假装我没有认出这两个声音,但我也不能说我的行为是基于思索和选择的。我更愿意相信,我是凭着本能的冲动转向了黑袍客。

黑袍客没有戴帷帽,她在额头上帮了一根滑稽的黑色缎带。我没有等她说话,又转向了白袍客。同样地,白袍客的头上也绑了一根滑稽的白色缎带。

“我知道你们是谁了。”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他们伪装成智者和反叛者,只是为了拉人下地狱。

他们是无常。没错,就是那个无常,在最古老的神话中被创造出来,扎根于大地之下黑暗的深渊,与夜晚、恐惧与虚妄干相联系,伴随着永无止境的隐痛。

白袍客轻叹一声:“孩子,玩够了。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

“人们说的地狱,或者天堂。”白袍客和蔼地牵起我的左手,“也就是那些你经过的和你将要到达的地方。”

“怎么去呢?”

黑袍客有力地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我们不需要去,我们只需要看见。”

任何一个视界的开启都需要一个开关,那个开关很可能是无形而荒诞的,就像岳沐风在羊羯洞中倒立起来,便看见了洞中漂浮的武林秘籍。我不知道我触碰了什么开关,顷刻之间,西池广场塌陷了,然后是整个B区,再然后是整个集市。我还没来得及向金属城的方向多看一眼,就被埋入了地下。

一座拥有无数墓室的巨大坟墓,这就是异世界的漩涡。这其中的,我经历过的人和事都算不上“活着”,但是当无常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希望。不论是更加悲怆亦或是狂喜,我都对此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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