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德培    更新时间:2017-05-25 15:35:46

群山之巅有什么?异想天开甚至让人难以接受的阐释是,那里被缚着那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用秃鹫的羽毛写下了自己的故事,而秃鹫呢,正在年复一年地啄食枷锁在身的普罗米修斯的肝部。迟子建不同,恰如她为《群山之巅》写下的诗句:“也许从来就没有群山之巅∕因为群山之上还有彩云∕彩云之上还有月亮∕月亮背后还有宇宙的尘埃∕宇宙的尘埃里∕还有凝固的水,燃烧的岩石∕和另一世界莫名的星辰∕星辰的眸子里∕盛满了未名的爱和忧伤!”作者仰天望地,悲天悯人,对心灵寄托莫大的希望,“愿它缚住魑魅魍魉”,“愿它熄灭每一团邪火”。帕斯卡尔也谈心灵,“当人们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最好有一种共同的谬误封闭人们的心灵”。他们从不同的侧面谈论“心灵”,都将其视为最宝贵的东西。心灵所谓何物,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又无处不在,帮助我们穿越阻碍我们前进的障碍,飞越那包围我们的“疯人院”。

最伟大的作家也不能看透一堵砖墙,可是他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他不会去垒起一堵墙。这也让人想起昆德拉的话:“写作就是要打破一堵墙,那墙后的黑暗中隐藏着某种永恒不变的东西。”同样是讲“一堵墙”,看似矛盾,其实都是对心灵作用的赞美。对自己脚下的根基的忧虑绝非只是对于分裂与深渊的忧虑。害怕在昂首问天、瞩目苍穹与日月齐高的过程中丧失日常与世俗,同样的忧虑也已经体现在心灵与行为的悖谬之中。理所当然,我们获得安身立命之根基的乃是生活世界的必要构成部分。而这根基的部分理所当然地包括了《群山之巅》故事中的芸芸众生。唐家是苦涩的、安家是不安宁的、辛家那更是背负着阴影的行走,这三家三代人的命运构筑了全书的基本框架。

将芸芸众生的命运和日常遭遇应对历史事件是迟子建长篇的惯用结构,无论是《伪满洲国》中的傀儡王朝,还是《额尔古纳右岸》那古老民族神话的终结,抑或是《白雪乌鸦》中那历史上实发的鼠疫事件。《群山之巅》则不同,历史事件退出了舞台,彼岸与此岸纠结一处,历史与当下彼此缠绕,它告诉人们:似乎我们的命运就是不断地经受幻相的欺骗和苦难的折磨,不断地揭露幻相和征服苦难,这也可能就是“心灵”叙事的前世今生。如同迟子建在其中篇小说《别雅山谷的父子》结尾的那句感叹:“能在黑暗里摸到家门,他仰仗的就是头顶的这盏红灯吧。”

心灵的作用是明摆着,但心灵又不是一成不变的物件。20世纪西班牙诗人洛尔卡认为,“人心之所以悲惨、严峻,欲望之所以费解、恐怖,是因为美梦成真时,人们并不觉得幸福”。瓦尔特·本雅明讲得更有意思:如何描述卡夫卡这个人呢?“他仿佛毕生都在自问到底长相如何,从未发现还有镜子这种东西。”这种前后颠倒的观点来自于尼采。他宣称,如果你同意某一种欢乐的体验,你就也能同意这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和邪恶,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交织混杂在一起的。我们难以同意尼采关于两种同意的观点,但其“交织混杂”的原因却是一种不争的现实。如同我们对待虚构的怀疑态度要求,它不能具有欺骗性,这一点对理解现代的文学虚构性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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