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跟伏地魔似的,散去又聚拢,营造着大北京的灾难片氛围。晚饭后,我和刘芳戴着口罩坐在三里屯台阶上聊天。苹果旗舰店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大苹果logo,像一个缺了口的大白日,发出清清冷冷的光,接受着苹果子民的朝拜:他们挨挨挤挤地候在门外,有自带小板凳的,有折叠躺椅的,还有背睡袋的,准备候到明早上,店门一开就冲进去购买最新发布的苹果手机。
马路对面,4号院里的几个建筑工人也出来看景,劳作一天的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马路边,观望对角的三里屯是他们生活中的重要消遣,说不定碰巧能亲眼目睹一出奇异酷烈的事情。
“你看了吗?”刘芳拿手机翻出一幅新闻图片给我看:一个年轻女孩倒在广场路边。她的外国男友难过地坐在一旁,拿她的裙子按住她胸口的血洞。
“昨天在广场上这女孩跟男朋友手拉着手逛着街,莫名其妙被一个路人用一把武士刀从背后捅了一刀,当场死了。就在那儿!”刘芳指着广场:“啧啧,太恐怖了!”
是,太恐怖了,刚才还嘴角飞扬的生命转眼就结束了,男友伤心欲绝的时候路人忙着用手机拍照,拍他的悲伤,拍她衣冠不整的遗体,发到网上,接受屏幕外各色目光的打量。面对这样的图片,我不知道自己该代入谁,死者,男友,看客?代入谁都叫人不敢多想。
脑海正回放那惊悚片镜头,我接到发小微信,她偷偷通报,说钱小明又在策划一次新表白。钱小明从大学开始追我,追成了一出周边亲友熟悉且喜闻乐见的长剧,出身理工男的他时常发动群众进行围观和施压。要不是家里对我的倔强熟知已久,恐怕也加入他那一边。有时候我想,那就比“谁更轴”吧。况且常年不懈的追求,他也追成了我半个哥们。有人说,浪漫需要想像力,否则只是一种陈词滥调的形式。对浪漫形式的习惯性依赖,使得每次他的“浪漫表白”对我则是例行公事,以致我每次的回绝也成了例行公事:
“我们不合适。”
“不处怎么知道不合适……好好好,别咬指甲了,我给你时间再考虑考虑。”
快到晚上九点了,钱小明致电我,说在我家楼下等我,麻烦我下去一趟。我摸黑下到一楼,明晃晃一束光直刺过来,我用手背挡着眼睛,循着光束走出去。
“加班神器,手提式LED探照灯,新款户外装备,强光,省电,走夜路用。”灯光后一个声音说。我默默地接过灯,拿灯反向照着他“哗,果然强,果然强!”他眯眼讪笑着。一束玫瑰戳到了我眼皮底下,这次他换了一个关键词:“我会给你幸福的”——
“幸福”?这个词挑战了我的神经,打小它就出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大家都喜欢使用它,它在诸多标语、公益广告和新闻访谈里出现,这些文本里提供了许多文辞和细节,告诉大家什么是幸福,可它仍然显得不可捉摸。
我脑子正捕捉幸福这个词的含义时,叭一声,钱小明噘着嘴朝我脸上亲了一下,同时闪光灯一闪,这个瞬间被捕捉进了他手机。
我这次没咬指甲,直接用花把钱小明的手机打得远远的。钱小明没见过我这般发飙,呆了呆,咬着下唇,捡起花和手机走了。他走后许久,我发现自己还抱着那个探照灯。外头黑魆魆的,我心里也黑魆魆的,不由得打开探照灯,胡乱晃了晃,对面楼一个男人爆喝一声“嘿!干嘛呢!”我忙把灯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