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不久,不知哪个家伙得了流感,院子里的几只猫迅速互相传染,我们一个二个全被流感击倒,毛球似的蹲在角落里,半眯着眼睛,鼻涕阻塞了我们的鼻孔,使我们变得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食欲,寒冷、打喷嚏和流眼泪日渐消耗我们的体力。我挨着小白蹲着,不声不响,不吃不喝,以最大的忍耐力对抗流感的包围。小白对我的紧盯死守始终不咸不淡,而我决意守下去。
这天,我们被几个志愿者用扑蝶网逮捕,关进了笼子。我和小白被分别关在两个笼子里,被猫后提溜着回了家。猫后家的两只猫在门口迎接主人,看到我们俩,疑窦丛生,鬼鬼祟祟一路跟察。
两个笼子分放在阳台两头,阳台门被猫后从里扣上。小白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进入了猫后的领地,不过至少室内温暖的空气让我们舒服了些。
“这两家伙什么来路?”门后,三花问蓝色折耳。
“看上去是外头的病猫,瞧那眼睛迷糊的,大概活不长了。”折耳比较自信,待了会儿,懒洋洋地返身走了。
三花按捺不住嫉妒,趁门开了一条缝的时候溜进阳台,立在我和小白的笼子外,对我们虎视眈眈。它甚至伸一只爪子进笼子里,煞有其事去按小白的脸,试图威吓它。小白无力理会,往里缩了缩,闭眼待着。三花还未有进一步行动就被猫后扔进了屋:“不要命了你!”
到了晚上,猫后带着儿子来到阳台。小白被猫后儿子抓出笼子,紧接着被粗暴地按在地上。它感到尊严受损,蹬着后腿扒拉着水泥地,发泄着愤怒。猫后亮出了银光锃亮的针头,我觉得不大对头,想起身声援,但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只得观望。
小白死死瞪大眼睛,高昂着头,被迫地望着按着它的人,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叫,听上去像是破罐子破摔,夹杂嘶嘶漏风的声音。这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有一种滑稽的悲剧效果。猫后不为所动,富有经验地捏起小白毛下的皮,捏出一个人字形帐篷。小白保持着鱼死网破的劲头直到尖细的针头扎进“帐篷”里,往它体内注射进疫苗。作为一只长期流浪在外的猫,它很快明白了处境无法逆转,以至于刚才的贞烈姿态就像风一样消散无踪。突然间,它像撒了气一样,停止了一切反应,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大概既是识了时务,又要以这种方式赢回某种尊严,它一声不吭地等待注射完毕。终于,按在它身上的手松开了,它缓缓地站起来,呆了两秒,甩了甩脑袋,以为结束了,沉默着想踱步走开,结果被人不由分说地捉住,利索地塞回笼子。看得出小白心头的火又升了起来,无奈刚才的抵抗太耗元气,它只好蜷着身子,半张着眼睛,喘着气。
我的笼子被打开,轮到我了。我知道抵抗无用,乖乖地挨了一针,任由冰凉的液体注入我的皮下。
面对我们的不肯进食。他们想了个办法,用针管从侧面撬开我们咬紧的牙关,缓慢推着针管将葡萄糖液注射到我们嘴里,为了不被呛死,我们只好翻动舌头配合吮吸液体。
从此,我们开始跟针管打交道。小白每次都要不屈不挠地反抗一阵子,气到顶点以后又屈服。看得出,它的优雅从容逐渐被这些粗暴的治疗行为摧毁,对猫后和她的儿子,暗暗生起了隔阂和敌意。我们的体力和食欲逐日恢复,小白却不再对人类表示亲昵,转而对阳台那头的我,它的同类,升起了感情。
三花和折耳对我们的敌意始终没有解除,只碍于被猫后看得死死的,严禁它们走入阳台。
为了避免我们交叉感染,我们只能待在各自的笼子里。有了对方作伴,我们心里慢慢踏实起来,随着嗅觉的恢复,开始学会享受周边的一切。
我们晒着太阳,看着阳光从它身上一点一点地挪到我身上;
窗前的月亮升起又落下;
门后的灯亮起又熄灭;
屋子里吵吵闹闹和鼾声大作;
轰隆隆的雷打云层后头翻滚而过;
淅淅沥沥的雨声洒过;
风沙打着玻璃窗,磨出细碎的嗞啦声;
萌芽的枝条拂着玻璃窗,叩出柔和的哒哒声;
麻雀站在树枝上,叽喳乱蹦,引逗着我们变得活跃的心。
顶楼养的鸽子时常停在窗棂上,咕咕叫着,并不惧怕我们闪着光的眼睛,听到小白冷不丁发出的叫声,偶尔会被吓着,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这天,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笼子的门被打开。正纳闷,猫后把我捉出了笼子。
我被抱进了洗手间,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我愣了。面前一个大盆子,里头盛着我最怕的水,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猫后要将我放进盆里,我伸出爪子抓着盆边,死活不肯下去,开始嗷嗷叫着抗议。
这时,我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破瓦砾声,是小白,小白一定以为我正遭受不测,情急之下在阳台上声援我。它什么时候学会了用嗓子?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穿墙而来。
“别怕别怕,给你洗澡哪!”猫后安慰着我,将水撩到我身上,水是热乎的,我的毛变得湿哒哒的,紧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有了小白的声援我放心多了,四脚也敢伸进水里了,我紧紧闭上眼睛,听任猫后处理。瞬间我被包裹在一堆泡泡里,被搓揉着,几瓢热水浇在我身上,泡泡们散去。一张干燥的大毛巾将我裹起,抱出盆子。
这时耳边响起刺耳的呜呜声,我吓了一大跳,弓着背要逃,被猫后一把夹在腋下,一股热风冲着我袭来。我怕得要死,爪子抠着毛巾。猫后用她的手拂动我的毛,让它们舒展开接受热风的吹拂。过了会儿,说实话,还是挺舒服的,我感到身上轻省了不少,在热水和猫后的抚慰下,我迷糊了,开始打瞌睡。耳边的噪音蓦地停止,四周分外安静,只有小白的声音还在响着,听得出它伤心欲绝。
当我精神抖擞,毛发鲜亮地回到阳台上时,眼巴巴的小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突然间,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然后,小白被抱走,它看到我安然无恙,顺从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