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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一桥    更新时间:2017-04-27 11:55:46

月亮不圆,然而月光洒在河面,银色一片。两岸物景朦胧,熟悉这儿地理的人,借月光和河水反光,可把河岸线近处的路径看得十分清楚。彭老七一家三口,已经闷饭吃了。彭老七立船头,伸手拉那系在打水趸船送水管上的棕绳头子,活结自动解开,棕绳从管子上滑落下来,像条训练有素的蛇,轻轻一提,棕绳便盘绕在彭老七的手腕间。彭嫂在后把舵,摇摇在舱内看不见。渔舟起航了,挨着打水趸船内侧船帮,借洄水缓慢流速前行。彭老七已弃棕绳,篙杆在手,篙杆搭上打水趸船船头,使劲一撑,渔舟迅疾调头搭上主流水往下而去。

无风,更无浪,月光却有些游动,丝绸般的云片时不时遮挡了月亮。河岸线其实无现成路径,只是熟悉这儿的人,脚下皆是路。贺二娃带着赵红梅他们三人,已提前沿岸线走到了那个形如马脑壳的礁石处。

离开打水趸船之前,赵光船严肃地对贺二娃和赵红梅交待:“等会儿你们上岸跟打渔船去,一定要遵守规矩,你贺二娃是晓得的,你要带头遵守;梅梅你们也一定要遵守!”贺二娃说:“师傅,我晓得,就是不要大声说话,不去摸他的纲绳,收了网也不下水逮鱼;再就是称了鱼要付这个嘛。”贺二娃伸出一只手,对着赵光船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做出数钱的样子。

他们三人听这话,觉得有这么多忌讳,显得十分神秘,赵红梅更是兴奋,拍拍贺二娃的肩头问:“贺二娃,你说今夜我们能吃到什么样的鱼?会不会碰上镇江鱼或鱼精鱼怪鱼妖唷!”

贺二娃乐哈哈道:“那就不知道了,要看我们有无运气。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真的就碰上镇江鱼或鱼精鱼怪鱼妖,甚至碰上一条美人鱼!”

张之阳和周长江说这是迷信,说我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张之阳就此吟诵了毛主席那首词,那首与这条大河有关的水调歌头。吟诵完最后一句“当今世界殊!”他还夸张地举双手做了一个舞台上的亮相动作,军大衣就从他肩头往下滑落。贺二娃手快,上前一步接住军大衣,还讨好地给他披上,说:“哪天你这军大衣借我穿几天,行不行?”

张之阳说:“这你得问赵红梅,军大衣是她的。”

贺二娃感到非常奇怪,问赵红梅:“军大衣是你的?”

赵红梅回答:“是北京一个大学生送给我的。你想穿,哪天他们不穿了,就送给你穿!”

“梅梅,你说话要算数哦,我等着穿这军大衣!”贺二娃说得相当认真。

马脑壳礁石的上方是沙滩,重棉九厂打水趸船就泊在沙滩上头那片洄水里。马脑壳礁石的下方是卵石滩。冬日河水枯瘦,卵石滩宽阔而平坦。卵石滩对岸是江北的人头山,人头山旁边那座山上有座白塔。白塔斜对岸即卵石滩下方是大佛寺。大佛寺由元末明初造反的农民修建。其高大的摩崖坐佛,面向长江,略带微笑的面孔,已被红卫兵破坏得不像样了,然而五官虽已残缺,这坐佛依旧显露出一种强大的安详神韵。

在马脑壳礁石处,彭老七背着拦河网的纲绳上了岸。四个年轻人跟在彭老七后面,踏上了月色中的河滩。

彭老七脚下自然也无现成路径,只是这二十多天里,沿这沾水不沾水的岸线上上下下,也算走熟了。

拦河网,是这大河上一种古老而极富挑战性的作业。渔舟在彭嫂把舵下,朝外顺流而下,前舱盘着网,摇摇快速放网,网的纲绳在彭老七背上。彭老七短裤草鞋,一手朝后抓了纲绳,倾斜身子走得既轻又快。从经验讲,越静越出鱼,故而这作业都在后半夜进行。河滩宽阔而平坦,滩面全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这时,你如用手去摸彭老七背上的纲绳,会有麻电的感觉,因下面有无数铅坠与鹅卵石相摩擦。能从一路的感觉中早知道有无收获,所以这纲绳带点神秘,一般是不允许人摸的。

月光中,远去的渔舟变得模糊起来,唯前舱摇摇那碎花棉袄还显眼。河面的网,在铅坠和浮漂作用下,先成弧形,后渐渐落在他们身后变成一巨大半圆。走到河滩一半时,渔舟在网的牵制下慢了下来,同时往岸边靠。

彭老七加快了步伐,尔后,一个包围圈形成。

在这过程中,四个年轻人遵守规矩,紧跟在彭老七身后,就是说话也极其小声。他们显然不适应鹅卵石上的行走,硌脚,得小心选择脚下的卵石,稍不留神,会滑倒或踩进河里把鞋子弄湿。

他们沿河水的边缘行走,看彭老七穿短裤草鞋,赵红梅轻声问贺二娃:“他冷不冷唷?”贺二娃同样轻声回答:“习惯了呗,天天夜里如此,不冷的,就是冷也无所谓!” 

他们开始还紧跟在彭老七身后,渐渐就跟不上了。无风无浪,安静的河流,安静的月光,安静的夜晚。周长江把军帽摘了拿在手上。张之阳因披着军大衣,走得更困难,他不断问赵红梅和周长江穿不穿军大衣,然而就是不问贺二娃。贺二娃想穿得很。之前,他们“纺织兵团”在据点革命大楼里,几个头头为了争夺一件军大衣,曾内讧火并,为此伤了几个人。他觉得穿军大衣相当有派头,就想像张之阳那样把军大衣披在肩头上,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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