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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航    更新时间:2017-04-27 11:23:27

小吴再度对曹晟彬持不冷不热的态度,同时不再带他去菜市场了。

另外一个方面,那八棱瓜也采摘得差不多了。曹晟彬于是歇了摊。

曹晟彬买来一辆脚踏车,没事就往外跑。帕拉马里博这座城市本就不大,而且道路特别有规矩,很好找。曹晟彬借助脚踏车这种交通工具,随处跑动,倒也十分便利。

有一天,曹晟彬骑到了海边。苏里南由于地处偏僻,经济落后,旅游业几近于零,故而这好端端的一溜海滩地,没有任何设施,杂草丛生,一派荒芜。曹晟彬在那儿一气乱走,脱去衣服在海水里洗了个赤臀浴。反正这儿地老天荒,鲜有人迹,脱个精光也没人瞧西洋景的。

回返路上,曹晟彬见海边停靠的一条船的船头上,有两位汉子赤膊上阵,正在烈日下挥刀斩鱼头。那些鱼一把大刀似的亮闪闪,少说也有十多斤重吧。但见他们拎起一条来,一刀下去,鱼头应声断落。与此同时,他们拿手中的刀把利索一扫,鱼头便被抛向了海里。曹晟彬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鱼头是多好的东西啊,多鲜美的食材啊,怎么就把它当垃圾扔掉了呢?曹晟彬毕竟在欧洲待过,他马上明白过来了,原来番人是不吃鱼头的。至少在西欧地带,所有带骨头的和内脏什么的,番人都是不吃的。难不成,这穷得叮当响的苏里南人,也已仿效了番人的此种作派?

曹晟彬骑车去了姐妹饺子店。哥哥鲁能听了曹晟彬所说的“商机”,来了兴致。不过他还是有几点顾虑:其一是苏里南天气太热,鱼头火锅怕不合适;其二是没有做鱼头火锅的厨师。曹晟彬说,开空调吃火锅早已不是新鲜事儿了,这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至于厨师,我在罗马中国点心店干过,可以充个数吧。

两人越扯越带劲,他们规划起蓝图,展望起前景,双双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没料想妹妹鲁花冷不丁在他们背后说道,少扯空头文章了,能把饺子卖好就不错了!

曹晟彬愕然。

鲁能脸上挂不住,提高声调说道,你不要插嘴好不好!

鲁花爱理不理的样子说,开什么火锅店哦,我觉得不好嘛。

面对这个局面,曹晟彬知趣地告退了。

晚上小吴很迟才回来,酒气熏天,摇摇晃晃哼着小调。曹晟彬自然就被弄醒了。小吴拖了把椅子坐到曹晟彬床铺前,与他隔着蚊帐说话。小吴说,你原来心机这么重啊,想一箭双雕是啵……怎么说你这个人呢,城府太深了,太让人琢磨不透了。曹晟彬没法装聋作哑了,他从床上坐起说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小吴打了个酒嗝,捂住嘴巴跑到外头大吐特吐。可小吴的脑子仍清醒无比,他在水槽前漱了漱口后又回来说道,饺子店那娘儿们,我追了一两年。你倒好,领你去吃趟饺子,就生歪心了,你挂羊头卖狗肉这招,被鲁花全识透了!

对于这等无稽之谈,曹晟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索性懒得搭理了。

小吴不依不饶说道,你晓得人家鲁花是怎么说你的吗?她说你是个来路不明的人,眼神特别阴险。你现在该搞明白了吧,人家为什么不想和你开什么狗屁火锅店。

曹晟彬瓮声瓮气说道,外面蚊子多,有话明天再说。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对那个鲁花没兴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第二天,曹晟彬给那位老廖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个住处。老廖说,我正要找你呢,晚上过来喝酒吧!曹晟彬说,酒就不用喝了,你帮我租到房子我再请你喝吧。老廖说房子的事好解决的,我这儿也可以住,我家房子大得很……晚上你过来,我这样子叫你了,总要给面子的嘛。

曹晟彬想想,小吴那人没什么恶意,无非是个心胸狭窄的人罢了,不必过多计较。如此一想,他就不嫌与小吴一块在老廖那儿喝酒了。

傍晚时分,曹晟彬骑车出来没几步路,便迎头碰上了小吴的面包车。小吴一个急刹车停下来说,干吗骑车呀,我特意来接你的噢。

这次的饭局仍然摆在那棵大树下,只是老廖的大儿子没再参与,下酒菜也丰富了一些。

老廖没兜圈子,开门见山问曹晟彬道,你说说看,你大伯那老家的坟,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吴接嘴道,这事太怪了,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坟呢?晟彬你说给老廖听听,老廖通天文地理,说不定他晓得当中的道理。

曹晟彬道,这件事好多年了,最少有十几年了。那年我家的那个宗派,轮到我家这房分祠堂饼,我跟我爸、我伯、我叔一起去老家曹妃甸村,全族一百多号人吧,舞龙灯一样去了清真禅寺旁侧的太公头的坟,分祠堂饼、烧香烧纸。散掉后,我们几个往回走,突然就飘起雪花,鹅毛一样。这时我伯说,去大哥坟头看下吧……

我在那之前,一直不晓得我还有个大伯的,以为我爸就三兄弟。我大伯的那个坟,只是个土堆,没有字眼碑。那天我们只是在那个坟前站了会儿,雪越落越大,我们只得快步回亲戚家了。

过后,我倒是听到了一些有关我大伯的话,说他是个读书人,去法兰西前在石门学堂当先生,毛笔字写得很好……在曹妃甸我家老屋的板壁上,我看见过我大伯的字,当初是贴在上头的一张纸,风吹日头晒后,那字印进了板壁上,仔细看能分辨清楚,字的确写得好!老廖接嘴道,那叫力透纸背。曹晟彬喝口酒,透口气接着说道,我大伯去法兰西,是乘轮船去的,在上海上船,是那种水肚下的舱,没窗门,空气很闷,一两个月下来,听说有不少老乡在途中就死掉了,被扔进海里喂鱼了……到了那边没多久,第二次世界大战就爆发了,大饥荒没饭吃,他就从法国逃到南美洲了……他最后的结局,譬如讲什么时候回国的、生什么病死的,这些情况我不了解。

老廖听罢一拍大腿说道,这就对头了!你说的跟我分析的丝毫不差。我现在告诉你吧,你大伯他没有回国,他是在苏里南死的。曹晟彬道,那坟墓……怎么解释呢?老廖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你大伯客死番邦,年纪又轻,你们家族里的人当然伤心喽。按照当年的风俗,造个衣冠冢纪念他,是情理当中的事情啦!曹晟彬道,你这分析是有道理,但根据有吗?小吴迫不及待说道,老廖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根底的!

老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晟彬我问你,你到底是真不晓得还是装不晓得?你如果心里早有数,那我就不啰嗦了。曹晟彬眨着眼睛,一脸茫然。小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在曹晟彬的脸面上。曹晟彬不觉慌了神,他说你们这……这是干吗呀?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啊……老廖道,那我就信你吧。事情是这样的,蒋符标,还有另外一个鹤城人,他们和你大伯三人是一起从法国过来的。他们先是去法属圭亚那,因为法属圭亚那是法国殖民地现在的海外省嘛,他们先乘轮船去了那里,后来到了苏里南。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到了苏里南之后发生的……他们三人都有些钱,合伙雇巴西人挖金矿。这挖金矿跟打赌差不多,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可以让人倾家荡产……他们三人财运好,挖到了矿脉,发了大财。

小吴眼不错珠地看着老廖,听得如痴如醉,只差口角淌口水了。老廖停下来说,我们先喝杯酒,我们现在也是三人,如果讲,我们也有发财机会的话,一定要“义”字当头,学一学“桃园三结义”噢。小吴捏紧拳头说道,那是肯定的,不仁不义猪狗不如嘛。

老廖更进一步,拿手指头在杯子里蘸了点啤酒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苟富贵,勿相忘。这老廖,空闲里喜好看些古书的。

老廖说,言归正传吧,你大伯他是得急病死的,这点我已搞清楚了……当时,你大伯的那份黄金是存在蒋符标那里的,你大伯突然走了,身边又没个亲人,这堆黄金的下落就不了了之了……回过头来看,这事也怨不了别人,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就算不起贪心,就堆在那儿不动,这黄金也该属他蒋符标的啦。

曹晟彬问道,蒋符标在哪儿?

小吴道,蒋符标就在帕拉马里博,他有十八个老婆呢!老廖摆手示意小吴不要多插嘴。老廖道,蒋符标得了那么多黄金,不用说是富得流油了。小民百姓为钱,这有钱人是为名。他现在是苏里南政府的一个什么顾问,说是顾问,实际上就是当他们的摇钱树,什么救灾赞助啦,哪一场都没落下他,他成了最有名的慈善家了。蒋符标对钱根本不当回事,大把大把地撒……你有没有注意到,这苏里南的学生,那身上穿的葱白蓝衬衫?苏里南全国的学生统一的,都是穿蒋符标捐献的衣服啊,钱对他来讲,还不如路边一棵野芥菜呢!

曹晟彬渐渐听出了一点儿门道。他问道,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老廖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你要证明那个曹康麟是你大伯,要不然,一切都是空谈。小吴情急之下又插嘴道,你的长相,像你大伯么?

曹晟彬说,这事可把我难住了。

老廖道,你先别泄气,办法总会有的,你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你是曹康麟的侄儿……一般来讲,像这种事情不难的啊。曹晟彬接过老廖的烟点上,吸了几口后说道,我们家里……好像有张我大伯的照片,好像是他在法兰西拍的,穿西装系领带的。老廖喜出望外,他说有这张照片就行了啊!他在法国拍的照片,蒋符标百分百认得的。你马上给中国打电话,国际长途电话费由我出,叫你家里人马上把照片用快件寄过来!

曹晟彬道,电话费是小事,就不要客气了。老廖拍拍曹晟彬的肩膀说道,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顾大局的人,必成大器的!小吴不无担心地说道,光有照片……能行么?我是说光凭一张照片,他蒋符标会认晟彬吗?他说不定会怀疑你这照片是哪儿弄来的。曹晟彬道,这点不成问题,我像我爸家族那边的,我大伯相片上的人,就是我现在这个年纪,不说很像的话,也有七八分相似的,都是国字脸型,大刀眉毛……反正明眼人是一眼就能辨识出的。老廖听了击掌嚷道,这真是天衣无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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