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先前的工人,于三四年前在仓库周边空地上种了两棵八棱瓜(八个棱角的丝瓜)。这八棱瓜是草本植物,一年一季,来年得重新播种、发芽长秧苗。可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气候,一年到头都是夏季,没有秋冬季,雨水充沛且土地肥沃,故而那八棱瓜就长生不死了,瓜藤越长越粗,翻过仓库围墙,爬到后头那片灌木丛里去了。
曹晟彬刚来那阵子,小吴几乎不买菜——于是曹晟彬只能天天吃八棱瓜。他拿上塑料袋,先从仓库大门出去,拐到围墙后头,循着瓜藤往前走。一路上,遍地都是八棱瓜,根本采摘不完,所以大部分都老在地上、烂在泥里。有一次,曹晟彬想探个究竟,瞧瞧这瓜藤到底能爬多远。他一直走了三四百米的距离,才见到了瓜藤的末梢!可以试想一下,如此长度的瓜藤,那上头得生长多少只八棱瓜啊!简直是数不胜数了。
南美洲是没有八棱瓜的——这八棱瓜的种子,是那位鹤城工人从中国老家带出来的。他当时把种子带出来,是想试试看,如能种成,就能吃到家乡的八棱瓜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这种下的八棱瓜从此成精了,非但不死,而且越长越离谱,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要晓得那八棱瓜的瓜藤有多粗?其根部足有一支男人的胳膊粗细呢!
曹晟彬有一次跟随小吴去当地菜市场。曹晟彬多了一个心眼,想看看菜市场里是否有八棱瓜出售——当然是没有了。这家菜市场,据小吴说是帕拉马里博最大的菜市场了,但菜的品种仍然嫌少。菜市场里最大宗的菜蔬当数西红柿了,几乎每个摊位都有,堆积如山;其次便是洋葱,也小山似的;另外有芹菜、豆角、长条小南瓜、悬胆样子的茄子、沙拉菜,以及几样曹晟彬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儿的青菜。
过后曹晟彬与小吴商量道,你说,我们把吃不掉的八棱瓜拿到市场卖,会有人买吗?这个问题小吴在以往还真没想到过,他愣在了那里,老半天没作答。
小吴说,估计难……黑鬼肯定是不会吃的,印度人他们不晓得有没有见过……广东那边不晓得有没有八棱瓜,如果有买主的话,广东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广东人人数又不多……试试不妨吧。
小吴现在对曹晟彬的态度,明显不同了。他原先对曹晟彬是爱理不理的,现今可说是有商有量了。头一天,小吴陪同曹晟彬去采摘八棱瓜,两人满头大汗,被蚊蝇叮咬得叫苦连天。傍晚时,那采摘来的八棱瓜堆成了一座小山,怕有两三百斤吧。小吴说,摘太多了,卖不掉就是一堆垃圾呢。
两人冲过凉,全身涂抹上风油精,总算不火辣辣的,舒服一点儿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小吴起床后,曹晟彬也一骨碌从床上跃起了。草草扒拉了几口泡饭,两人即驱车出发了。小吴仍旧去跑货,他将车子拐到菜市场旁,放下曹晟彬和那几编织袋八棱瓜。
小吴说,晚上我来接你。
那天在菜市场的边角地带,曹晟彬先是被两个混血小混混莫名其妙地踹了几脚;没过多大会工夫,他又被一位戴歪帽的警察给“盯”上了。好在曹晟彬是有过“欧漂”历练的人,心态好得很,并没因此乱了阵脚。对付两个小混混,曹晟彬从兜里掏出事先备好的两包烟,一人一包给分了,两个小混混即扬长而去了。对付那位戴歪帽的警察,一包烟怕是打不住了,曹晟彬皮笑肉不笑地往他手心里塞了五块美金。这位戴歪帽的警察挺滑稽的,他向曹晟彬敬了个军礼。
太阳还未落山,小吴即开车赶过来了。那时曹晟彬已将两编织袋没卖完的八棱瓜提到菜市场外头的马路边,坐在人行道的一块石头上抽烟,抽到第五根时,小吴的面包车便从街口那儿冒出来了。
小吴没下车,从车窗探出脑袋冲曹晟彬说道,不错嘛,卖了一大半嘛。曹晟彬说,还行,半卖半送吧。上车后,曹晟彬说起了今天的买卖。曹晟彬说,你分析得没错,黑人认不得这东西,以为是水果,一位黑婆差点要拿来咬了……印度人还是印度尼西亚人,我分不出,他们半信半疑,有几位买了一点……广东人晓得,他们说这是丝瓜,可能他们那边的品种不一样……有一位买回去后,下午领了一个人来,说是开木材厂的老板,工人多,半卖半送拿了两袋多。
小吴不是很感兴趣,他说这种讨饭生意没办法做的。曹晟彬说,还可以的,收入比打工强。小吴往车窗外吐了一口痰说,你又不是打工的料,还计较这点蝇头小利啊。曹晟彬本还想说说被敲竹杠的事儿,见小吴一点说话的兴头都没有,便作罢了。
这样子一连十数天,曹晟彬都是跟小吴车出,跟他车回。收入有时高点有时低点,顺风顺水。有一天一位印度男人跑来,指着曹晟彬鼻子一通乱骂,要砸他的摊。曹晟彬粗通意大利语,对荷兰语多少能听懂点儿。他最终弄明白了,这位印度人把八棱瓜连皮放锅里煮,结果根本咽不下去。曹晟彬没法跟他解释清楚,只得掏钱免灾了。那位印度人骂骂咧咧,说明天还要来!
晚上小吴领曹晟彬去一家饺子铺吃饺子,说是改善一下伙食替他压压惊。那家木板房的饺子铺外头挂着一块招牌:“姐妹饺子店”。而实际上,经营者为俩兄妹,哥哥叫鲁能,妹妹叫鲁花。
苏里南首都帕拉马里博这座城市,树木茂盛,鲜花遍处开放,可繁华是一点儿都谈不上的。总统府一带的几条街上,是有许多不错的建筑物,如荷式建筑、英式建筑、法式建筑及西班牙式建筑,应有尽有,极具殖民时期的风范。但其他地方,那就零零落落了,像是一个扩大了的乡村。那家“姐妹饺子店”,就坐落在一处“乡村”里,店前的土道尘土飞扬,屋后头的场地,寄居着不少流浪汉和流浪狗。
小吴显然对鲁花有意思,趁鲁能进后头厨房时,抓紧时机打情骂俏。可鲁花对他似乎兴趣不大,麻木不仁,该干嘛干嘛。
回去路上,小吴闷闷不乐。
到住处淋过浴后,小吴对曹晟彬说,这世道没钱,泡个娘们儿比登天还难!曹晟彬说,那是肯定的啦。小吴递了根烟给曹晟彬,摆出一副态度诚恳的样子对他说,我说晟彬哪,你就别再去卖八棱瓜了吧,我还是那句话,这讨饭生意是不出头的……你还是去把正事操作起来吧。曹晟彬抬脸问道,什么正事?我没懂你的意思呢。小吴说,我们朋友一场,你还是没拿我当个朋友。曹晟彬说,你每天帮我忙,我怎么可能不拿你当朋友啊。小吴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烟头弹出一丈来远。他说,你现在是在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去碰蒋符标啊!曹晟彬一头雾水问道,哪个蒋符标?小吴道,蒋符标就是你大伯的朋友呀。我听人说了,当初他们两个好得不得了,是穿一条裤子的难兄难弟……
未等小吴话说完,曹晟彬急切说道,那事儿有误,因为……因为我大伯的坟墓在我老家曹妃甸……我当时昏了脑袋,看到同名同姓的人就以为是我大伯了。小吴顿时傻了眼,嘴巴张在那儿说不出话。
小吴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猛吸几口后问道,你既然晓得你伯的坟在老家,那天你凭空怎么又说你伯的坟在这里?难道说,这坟的事也可以开玩笑的?!曹晟彬垂下脑袋说道,我那天是头脑发热了,看见那名字,没多想,忘记了有一年去曹妃甸还拜过我大伯的坟的,所以我觉得这事不对头……恐怕是这个鹤城人与我大伯同名同姓的……不过我大伯确实到过南美洲的,他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曹妃甸有他的坟是千真万确的。
小吴犹如一只泄气的皮球,懒洋洋说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