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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一桥    更新时间:2017-04-25 15:00:33

正这时,“蓉蓉,不好,我脚抽筋了!”他大叫,并痛苦地下沉不见了,转瞬,冒出来,像不会游泳了,双手乱打,身体已扭曲变型,他又痛苦地沉了下去。

乐极生悲!她骤然明白,这撞上了他妈妈的那话:长江淹死会水人!

她立身急呼:“余叔叔,你快来救你儿子呀,他脚抽筋了!”她慌了,六神无主了,然而她却奋不顾身跳了下去。

正中他计。

“哪里会在江里出事哩,他跟我一样,从小到大泡在这江里,是江里的野鸭子,野鸭子哪有淹死在江里的可能!”他父亲如是说。如他父亲所说,他水性极好,他还潜入水里,把她那双半高跟的凉鞋捞了起来。当时,她奋不顾身一跳,连鞋子都没蹬掉。

她亦觉得好笑,在这长江里,在这激流中,我能救人,救他这个在长江里泡大的男人?!

他护着她,没去激流,只在船尾的回水里小心翼翼游来游去,她也算享受了一回重庆人的长江之游。还好,他妈妈的演出服中,有一套青花瓷花样的改良了的低领旗袍,合她身,而且尽显其窈窕和文静。无胸罩的约束,她胸脯挺立而性感。空心,无内裤。换好衣服,她从他父亲的专用休息房出来,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尔后,趁她不注意,从后面捏她屁股一把,同时在她耳畔色迷迷道:“等会我把你这条美人鱼剖了、剐了、炸了,下酒,干脆利落地彻底消灭掉!”

她轻轻妖娆地扭动身体,并伸手拍打了他的肩头,正要嗔声骂他二流子,就听见他父亲和他妈妈不知为什么,在那边甲板上大声争吵起来。快步过去,他妈妈像受了委屈,跑来拉着温蓉的手说道:“他老汉今晚酒喝多了,发屁眼疯,我要给他传达个听来的精神,他却骂我才吃几天饱饭,就想翻筋折腾,是真知格的张勋复辟!”

显然她妈妈没弄懂张勋是哪个?复什么辟?

她问温蓉。温蓉觉得这个比喻有点过了,也不好解答,就要余渝给他妈说说。

余渝不解答,挥手烦闷道:“妈,弄不懂,你就不弄懂,听着就行了嘛!老汉说这话,也太绝对了,这样要不得,还是一家人哩!哪来这么严重!”可他不敢把话说得太重,怕他老汉听到了,对他不利。他曾对温蓉讲过,他老汉发起火来,不得了,是要动手打人的。在心底,余渝怕他老汉,特别是在关键之时。他讲如果动手打起来,他打不赢他老汉,他老汉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余天棒,有几招制胜的拳脚。

“妈,你骂老汉发屁眼疯,这话也够意思了哈!”说完他老汉,余渝又委婉批评他妈妈。

最后,余渝说他妈妈和老汉都是真知格的“地命海心”——吃地沟油的命,却操中南海的心!

忽然间温蓉发现这个家里的人,都爱说“真知格”和“动真格”的这话,昨晚他妈妈说要动真格的,也许并无其他含义,是自己多疑了,是自己凭空对自己的心理暗示,恰好又听了林宥嘉那“人艰不拆”的歌,从而拽着某种臆想不肯松手,继而连带出一系列的假设。家庭的话语习惯或氛围,会潜移默化相互牵扯,所以这个家庭都爱说“动真格”的和“真知格”的这话。

虽如余渝所说他父母是“地命海心”,可温蓉觉得这个家庭相当可爱,尤其这孃孃,为了唱红歌,为了年少时的梦想,如此淳朴全身心投入。他们这一家人,个个显出浓厚的江湖气息和码头味道。总而言之,比自己的那个家要快活几百倍。他父亲虽然刻薄地说别人是张勋是辫子军,如果就父子俩作比较,温蓉觉他父亲更符合传说中的耿直的重庆汉子形象。而她自己的父亲,是一名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当下跟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下属黏糊得不知姓啥了。父母青梅竹马,上辈人是世交,故而她妈妈完全接受不了这现实,坚决不松手,誓言鱼死网破也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她夹在中间,相当地烦。她劝过她妈妈,说如果弄来弄去弄到纪委,他丢了乌纱帽或坐了班房,我们会跟着遭殃。可她妈妈压根听不进去,好像非要整个你死我活或我死你活才解恨。她父亲几个月才在家里露一次面,她妈妈便整天在她身上使劲。这次来重庆,肯定违背了她妈妈的意愿,而且她妈妈还不知道。这些,她没有向孃孃讲,她想孃孃应该从余渝的嘴里知道一些。可孃孃不问,一句都没有问。她觉得余渝的父母都是很大度的人。

皎洁的月亮在薄薄的云层里移动,星星闪烁,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大太阳天,然而湿润的空气,爽爽的江风,灿烂眩目的山城夜景,氤氲着温蓉的心境,加之在长江里泡过,从里到外,她感到此刻是来重庆这三十多小时里最惬意的时光,甚至有点疯狂感。

余渝说他父亲的话,他妈妈认定儿子在帮她,管它什么张勋或复辟,那气头已经过去。余渝又讨好他妈妈道:“妈,你看你这套演出服好漂亮唷,蓉蓉穿正合适,就像是专门给她做的!”他妈妈立刻附和余渝:“唉唷唷,就是嘛,蓉蓉穿起好漂亮!”伸手点点那纤细的腰和提了提那低领的领口,他妈妈左顾右盼瞅了又瞅,如同这衣服穿在她自己身上,她亦跟着年轻俏丽起来。她兴奋道:“我们穿这套服装,是唱《黄河大合唱》的!”

他父亲笑脸盈盈地走了过来,凭想像,知道儿子在帮谁说话,他不理睬老婆和儿子,只笑着问温蓉:“小温,今晚耍得还可以吧?”

温蓉正欲回答:相当愉快!

余渝却抢在她前面说道:“妈,老汉,我要带蓉蓉去一棵树,看夜景,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看夜景,看一夜呀?”他妈妈问,还带一句:“你俩疯了!”

他父亲立马责怪道:“我说你这个老太婆,管得太多太宽了哈!”并递眼色给她,意思是年轻人的事,你少管,同时提醒余渝道:“你喝了酒,不能开车,车由小温开。”又叮嘱温蓉:“小温,你开车把稳点,重庆的路不比你们成都,但你也不要怕,有余渝给你看着点,应该没有问题!”旋即,他上前拉他老婆进了旁边灯火通明的茶座。

余渝和温蓉开心地笑了,并举手击掌以示得意。

踏着吱吱嘎嘎响个不停的铝合金跳板下了海龙宫,上车,驶离南滨路,沿着密林中的上(上新街)黄(黄桷垭)路往上,转弯爬坡,爬坡转弯,七八个回头弯后,一棵树观景台到了。

车多,游客更多,突兀于峭壁上的一棵树观景台不大,显得拥挤。此处是观看山城夜景最佳地点,因有一棵硕大苍老的黄桷树而出名。观赏一番,拍照后,他俩出来。

上车前,她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那里!”他伸手指向更高处。

更高处的山巅,大树浓密,月光下,隐约可见有建筑物掩蔽其间,像个神秘之处。

在成都,她开车不多,虽小心翼翼驾驶,然而这离闹市只一步之遥的密林中的盘山道,倒觉得十分过瘾。酒精作用,此时的余渝像他妈妈,话多而大套,除了指路,同时给她讲:“这上面,外地人笼统叫南山,其实我们现在在黄桷垭镇,黄桷垭镇除了有重庆邮电学院,我右手面还有一个道教的老君洞,我左手面还有一个佛教的涂山寺。过了前面的垭口,稍往下,过重庆第四女子中学,再往上,方才是南山。南山上有抗战时蒋介石的官邸和各国驻华大使馆。有关南山的故事就多了,哪天我们上山,我再慢慢给你讲。”

前面有岔道。他说:“朝左,马上就到了!”她打方向驶入密林中朝左的岔道,再缓缓给油,车再度盘旋而上,很快驶入刚才他手指的那个神秘之处。

降下车窗玻璃,看清楚门匾后,她被吓了一跳,失语道:“我们今晚住丽景酒店,天呀!”

“昨晚我在网上就订好了房间号:1206。”他得意道。

停好车,他一手提个包,一手还拿了一瓶红酒,去大厅前台办理房卡。她锁了车门,跟在他后面,进大厅见有酒店的介绍,便驻足读起来:南山丽景度假酒店位于重庆南山风景区真武山(西南名刹涂山寺旁),酒店空气清新,风景如画。入住其间,满目苍翠,林海葱茏,既可畅快呼吸山野清灵之风,又能饱览两江汇流的壮丽景色,领略名扬天下的山城夜景。酒店设施完善、功能齐全、装修豪华典雅,是按国际三星级标准设计兴建的度假型、会议型酒店。

办好房卡,进了房间,见服务员已关门离去,她问:“既然住都住进来了,为什么不订1605号房间?”

他说:“1605现在已经变成1205了,我们住1206,所以说,以前的1605就离我们一墙之隔。我敢肯定,两间房屋一切皆相同!”

“知我者,鱼鱼,鱼儿也!”此时,用亢奋形容她不为过,已然像在做爱,她喃喃地叫起他的昵称来:鱼鱼,鱼儿!

“蓉蓉,我还得感谢你,奋不顾身跳进长江救我哩!”他说。

这显然是戏说了,不过她心存感激,感激他在此地此刻提到它。当时,她奋不顾身一跳,肯定很真实。抛给他一个媚眼,嘴角稍稍上扬,她的这个微笑,美丽而传情达意。

但他俩没有急于上床做爱。

她提议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他同意。他还自带了两个精致的高脚酒杯,开瓶倒酒,端杯,碰杯,凝视着对方,慢慢饮了。放下酒杯,她挽着他的手,出房间,畅快地呼吸山野清灵之风,于林海葱茏之中,走到最高处饱览了两江汇流的壮丽景色,真正领略了名扬天下的山城夜景。他讲他当娃儿时,这些山头和山间小道,他都曾造访过,旁边的涂山寺和那边的老君洞,更是去过无数次,对此地熟悉得很,只是建了这度假酒店后,倒是第一次进来。

回到房间,他俩坐在阳台上的圈椅里,她开瓶倒酒,碰杯,慢慢饮了。他就起身去了浴室。

止不住,她拨通了成都导师的电话,说:“老师呀,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导师说:“听你这么兴奋,你说给我听听,你现在在哪里?让我也兴奋一下。”

她说:“我在重庆。”

导师说:“夏天去重庆!重庆热得很哟!”

她说:“对,热,比成都热好多好多,可我就在重庆,我现在在重庆南岸区南山上的丽景酒店!”

导师说:“什么,你现在住在丽景酒店里!”

她说:“对,就是三星级的丽景度假酒店,而且就住在原先1605房间的隔壁,我敢保证,两间房屋一切皆同,不管室内还是室外!”

导师说:“哦,哦,有点意思,你可有什么想法?”

她说:“我想把我的毕业论文做成我们这届最好的!”

导师稍加思索:“题目就叫《近年重庆社会心理的调查及分析》,如何?”

她说:“太好了,谢谢老师!”

他俩讨论如何做这论文。余渝从浴室出来,她朝他摆手点头,表示歉意,并拉滑动门,把自己单独关在了阳台上,继续和导师讨论。直到电池快没电了,讨论还断断续续了一会,她才与导师道别。导师对她说,但凡这样的论文,得有自己的调查数据,当务之急是做个调查问卷。导师认为:此论文由她这个算局外人的成都人来弄最好,因陌生而新鲜;其调查问卷小范围的,几百份就行了,再择几十个家庭入户调查。导师说调查问卷这事做起来琐碎而麻烦,可她回答道:“没问题,重庆有人帮我做这事。”

帮她做这事的人,自然而然是余渝。

可他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这山上的气温明显比山下低几度,很像成都的夜晚。四周寂静,阳台外修长而弯曲的水竹,被山风轻轻摇曳,如同皮影戏中淡淡的布景,呈江南水榭之韵味。收了电话,她又倒酒喝了,轻推滑动门,回到房间,返身再轻推滑动门,关掉它。空调咝咝作响。她踱过去,坐在床沿上,端详他。他鼻息均匀,袒露的胸脯肌肉发达,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很健壮唷!她有点后悔了,把如此俊男撂在一边,去与远在成都的导师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他睡得很香。怕弄醒了他,可她又心不甘。他不抽烟,不打牌赌博,酒也有控制,像他父亲,有重庆人耿直的一面。他需要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我吗?反过来说,他是我的终身伴侣吗?她肯定比他理性。她母亲是“华西”的外科医生,言传身教更多的是严谨和自爱。此时,理不清,理更乱,她不理了,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胸肌;而后,滑向了他的腹部。可他仍在睡梦中,却享受着,鼻息依旧均匀,眼皮紧闭没一点松动,其胸肌和腹肌既坚硬又柔软,像大地似河流。她一手继续抚摸他,一手解开了旗袍右侧的那些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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