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变成一只只虫子在心里爬

作者:陈仓    更新时间:2017-04-25 10:46:38

陈元告别提篮桥监狱的时候,因为离毕业后工作的文化站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他拦了辆车,想顺便去文化站看看,这也是他放心不下的一个地方。虽然文化站没有自己关心的人,毕竟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站。

这个小镇是这个城市之根,有着许多亭台楼阁,那些民宅大院子,基本都见证了上千年的江南水乡历史。陈元赶到小镇的时候,许多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纷纷拉着他,要留他吃午饭,或者是喝杯茶。有个大爷拉住陈元,说他孙子当时就是在陈元的文化站学会打乒乓球的,后来参加了全国运动会,还捧了个奖牌回来了。但是现在呀,乒乓球案子被拆掉了,卖什么成人用品,都是冲着钱去的。

陈元说:现在是以经济为中心嘛。陈元不知道怎么说了,装着还有急事要办,就走掉了。路上还碰到一个女人,手中提着一篮子鸡蛋,欲走欲留的样子,红着脸看着陈元。陈元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干老本行吗?现在的鸡蛋怕要四五块一斤了吧?

这女人原在镇上摆着个菜摊子,陈元常常去买她的鸡蛋,一来二去熟悉了,陈元就让她直接把鸡蛋送到文化站。有一天中午,陈元闲着无聊,就用文化站的放映设备,躲在房间看一盘黄碟。这个女人提着鸡蛋推门而入,她看到屏幕上赤裸的画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是一下子被钉住了似的。

陈元说:想看就进来。其实陈元是怕被外边的人发现了,才一下把她拉进了屋子,赶紧把门关上了。这女人进了屋子,听到外边不停有人走动的声音,也是不敢出门,只好站在房子中间,两个人看着看着,也就不管不顾了,忍不住抱在了一起。

完事之后,这女人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要知道我就忍着了。

陈元说:谢谢你,让我长大成人了。

之后,这女人便隔三差五地提着一篮子鸡蛋,到文化站来找陈元,送鸡蛋事小,云雨一番事大。很自然,这些鸡蛋自那次之后基本都是白送的,所以陈元吃了好长时间不要钱的鸡蛋。如今在小镇上碰到了,两个人站在马路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元想,自己当时只吃了她送的东西,却从来没有送她什么,所以那盒**根本不可能在她手上,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一个人了。所以最后相视一笑,扬了扬手,就各自离开了。

文化站依然设在镇中心的两间平房里,只是墙面被重新刷过了,绘了好多跳舞的图画。陈元走进文化站,发现乒乓球案子、图书确实都不见了,里边变成了一个商店,出售一些地摊书和一些盗版碟,拐角上还出售一些成人用品。

一个女营业员问:你要租碟还是买碟?

陈元笑了笑说:我再看看吧。

营业员见到如此扭捏的顾客,就明白他要的是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要A片对吧?要日本的?还是欧美的?说着就从柜台底下拿出花花绿绿的一大叠来:你挑吧。

陈元一看,都是一些**房大屁股,赶紧说:你们文化站站长在吗?我找他有别的事情。

营业员说:哪有什么站长啊,这里只我一个人,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陈元说:我也在这个文化站干过,我姓陈。

营业员说:哦,你是陈元吧?你可是这个小镇的名人呀,没有人不认识你的。你官当大了,现在是市里的领导了,今天是来检查工作的,还是来这里唱戏的?

陈元说:我就是有点事情来问问,你当时接管这个文化站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移交下来的东西?比如说一堆书,还有一大堆的磁带。营业员不高兴了,拉下脸说:看来你是来查财产的呀,有是有,一部分让人偷走了,也是我接手之前的事情,你走之后好长时间这里是关着的。剩下的一些都在仓库里放着了,你也知道,书嘛都是邱少云黄继光,磁带嘛就更不用说了,现在都改用光碟了,这东西跟垃圾一样,你想查,自己去看吧。

陈元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我要的东西。陈元说着就随营业员来到了仓库,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上边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陈元先把书整理好了,然后不管是录像带还是录音带,一盒一盒地打开了。营业员看陈元的样子也不像是查账,就又高兴了起来,问找什么?她可以帮忙。

陈元说:我找一个黄色的盒子,里边是**。

营业员说:原来你要找这个呀,我好像见过的,我只是看到过盒子,一看就知道是黄带,不过我不知道名字是不是《**》。内容我也没有看过,我还是女孩子呢,我可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何况你留下的那台录相机早就坏掉了。

陈元叹了口气说:我要找的是一盒子**,就是爆炸用的**,不是黄色录像带《**》,你看到过吗?

营业员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么危险的东西呀,我这辈子也没有看到过呢。

两个人又在一堆杂物里找了一遍,没有找到**的影子。不过看到一本发黄的小册子,竟然是评弹《杜十娘》的剧本。陈元翻开小册子,他第一次哼出了第二句“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陈元对文化站这个清水衙门的点点滴滴是相当有感情的,他既从这个清静的地方学会了忍受,也从这个清静的地方找到了发泄。陈元带着那本小册子离开的时候,失望地说:那盘黄带也不见了。

营业员说:我不是说了吗?让人偷去了,你想想,他们进来最想偷什么?不就是这种东西吗?不过,我可以送你几盘,什么花样都有,你看了肯定满意的。说着就从柜台下边拿出一堆,往陈元手里塞。

陈元苦笑着说:你没有看过,怎么知道好看呀。

营业员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陈元没有接她的黄碟,摆了摆手,算是告别了。当他离开小镇的时候,再有人拉着他,要吃饭喝茶时,他就问人家有没有拿文化站的一个盒子,说盒子里装的是**,不小心就会爆炸的。大家都连连说,看在你的份上,文化站晚上就是不关门,我们也不会去偷的。

在集市上,陈元又碰到了摆摊卖菜的那个女人,他想还是过去问问她有关**的事情比较好。看着她低着头用袖子擦着几个西红柿,身边多出了一个黑瘦的男人,心想应该是她的老公,还是默不作声地走掉了。

刚刚回到家,这座城市的西南角又腾起了一朵蘑菇云。陈元对一盒**有十个还是八个,时间长了已经搞不清楚了。如果真的一齐爆炸了,威力会是什么样子,平常人根本无法想像,但是陈元还是非常清楚的。

小时候亲眼目睹过炸山修路,当时父亲是装炮工,他们在岩石上打个炮眼,把一个**埋进去,就可以掀掉一个山包。有一次,父亲点燃导火索后,折身赶紧就跑,半天不见爆炸,叔叔就跑过去检查,刚走到炮眼边上,轰地一声就炸掉了,那种血肉模糊的情境,好多年后都在陈元的脑海里盘旋。

想到这里,陈元打了一个冷战,骂了一句:妈妈的,这几天谁都想到了,为什么偏偏把喜欢放炮的父亲给忘掉了呢?

陈元的老家虽然也在江南,却不是海边水乡,而是偏僻的山区。母亲去世早,如今父亲已经七十多了,依然清苦地生活在村子里。陈元几次要把父亲接到身边,让他跟着享受一下城市生活,比如泡泡桑拿、找找小姐。有一次强行把他接到城里,这个要请他吃鱼翅,那个要请他吃鲍鱼,吃完一桌子上千块的,陈元嘴一抹就走人了。父亲说,无功不受禄,天天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心里愧欠得很。于是就偷偷跑回村里了。

父亲一辈子,吃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用的是自己挖药砍柴赚来的。陈元给区委书记当秘书那阵子,一到过年过节,乡上的镇上的,一堆堆地朝陈元老家跑,扛着一箱箱的好烟好酒,说是访贫问苦,其实都是来巴结陈元的。陈元父亲每次见了,就找来红纸,写上“某某镇长天之蓝一箱,某某书记中南海两条”,张贴到了学校的墙上,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分发掉,几次下来,就没人来了。

陈元说:都是公款,你不要白不要。

父亲说:如果我要了,他们就得托你办事,你这个官不就腐败了?

父亲的耳朵已经聋了,需要大声喊叫着才听得见,所以陈元已经极少打电话了,真要非打不可的时候,都要躲到荒郊野外,这样不会吵到别人。陈元赶紧起身,爬上一辆公交车,一口气坐到了终点站,才把电话拨通了。

陈元已经说了半天,父亲还在不停地嘟囔说:哪个嘛,我听不到啊。

陈元说:爹呀,我是你儿子呀。

父亲说:哪个坐月子了?你再大点声吧。

陈元一急,就唱起了评弹。老父亲虽然什么话都听不见,唯独对老戏却是清清楚楚,什么河南豫剧呀,黄梅戏呀,越剧呀,不管哪个地方的土梆子,他一打开收音机,不但能辨出什么曲子,还能听出是什么唱词。

陈元唱着: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父亲说:是我儿呀,你唱的是《杜十娘》嘛。

电话被人从父亲的手中接去了:有空还是把戏班子带回村子,给老人们唱一出《包青天》吧,他们眼睛都望穿了。

原来是回家探亲的堂弟,陈元说:你咋有空回村子了?烟酒店不忙了?

堂弟说:哪有不忙的?这年头就两样生意好做,一是洗头房,二是烟酒店。你们这些当官的应该很清楚,当官的头容易脏,嘴也闲不住。所以,我又开了个洗头房,咱村子的女娃清纯,这次回来本想着招几个女服务员的。

陈元说:洗头房真洗头吗?你这不是害咱们村子吗?

堂弟说:现在怕只能招几个老太婆了,几年不回来,村子里没有一个年轻女娃了。堂弟又问,你们离得近,为啥也不回来?

陈元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忙。

堂弟说:你忙什么?忙唱戏呢?还是与戏子上床?

陈元没再理他,只是说:你帮我问问,我爹最近身体有没有毛病?

堂弟开始充当传话筒:大伯说,他的身体好得很,他刚才还爬到河滩上放炮去了,说是要炸山修地,种龙井茶。

陈元说:放炮啊,这太可怕了,你问问他**是哪来的?

堂弟传话:**是从养路队买的,现在社会不安全,枪支弹药管得严,**哪里也买不到了,修路的时候上边会发一些,养路队的人就省几个卖钱,现在投机倒把的事情到处都是的。

陈元说:没办法,就是这样一个社会,除了礼尚往来是白送的,其他什么都是要掏钱的。你赶紧问问,我给他寄回去的衣服呀,烟酒呀,奶糖呀,里边有没有一个金色的盒子?

堂弟传话:他说有呀,是“雷”什么的,有一次村支书来了,说是那盒子好看得很,就拿走了。

陈元急了说:是**!我要找的就是这盒**。

堂弟传话:大伯说**他怎么不认识,他还到处找**呢,什么场合都派得上用场,修路呀,修地呀,还有过年时听个大响声,但盒子里边根本不是**,听村支书说,好像也叫什么“雷”,但肯定不是**,**是金属的,两三厘米长,这东西是橡皮的,一包一包的。

陈元想了半天,终于“呵”了一声问:是不是叫杜蕾斯? 

堂弟传话:大伯说了,好像是的,说村支书开心得不得了,立马就找村口的老寡妇去了。陈元哥,这不是安全套吗?你寄这东西回来干什么?大妈去世这么多年了,大伯一个人也用不着呀。

陈元有一次买了一盒水果味的杜蕾斯,小老婆说,真不错,下半身竟然也能尝出味道,做爱跟啃苹果似的。但是夫妻两个刚刚啃了一次苹果,剩下的杜蕾斯全不见了,小老婆硬说陈元在别人身上用掉了,两个人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

陈元说:是寄错了,你再问问,我拿回家的东西里,有什么舍不得打开,现在还放着没动的? 

堂弟传话:他说没有了,不是我说几句,你这么大的官了,副团长是吧?但是大伯他太仔细了,别人巴结你的烟酒他一概不收,你每次给他拿点烟酒吧,他又舍不得喝舍不得吃,跑到合作社里换成钱,十块二十块地拿到信用社存起来了。

陈元说: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掏钱买的,都是别人送的。我已经劝过他了,不顶用的,你也帮着劝劝吧,你想想他存的那点钱能干什么?还不够人家吃顿饭吧?不说了,你一定提醒他,发现不清楚的盒子,一定要小心。

挂断了电话,陈元还是不放心,电话又找到村支书。村支书说:看你娃小气的,我拿走的真是几个套子,也不是金银首饰,还用得着要回去吗?

陈元说:哪里呀,支书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威风,我高兴还来不及的,你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带点香蕉味的。

陈元一时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慌恐之中。陈元心想,这么多年,除了几个格外牵挂的人之外,到底还送过谁东西,怎么也记不清了,有些人已经不认识了,有些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陈元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陈元对小老婆说:我们努力大半年了,你之所以迟迟不能怀孕,有位老中医说了,可能是我们平时同房时太癫狂了,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不管什么动作,最好跟跳舞似的,轻一点,再轻一点。

小老婆说:真的吗?难怪你如今喜欢翻到上边去,云呀雾呀的了。

那段时间,陈元与小老婆走路的时候,就跟踩蚂蚁似的。坐下去拉屎吧,也慢悠悠的了。特别是上床的时候,都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这正合了评弹的调子,就讲的是温吞吞,软绵绵。所以两口子的慢生活,再加上陈元两句吊嗓子的评弹,就显得十分地合拍,好像是专门配的背景音乐。

陈元被搞得有些神经质了,**变成了一条条虫子,在他的脑海里爬着扭着。这使陈元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下,听到一声响雷都怕得要命,特别是看到有人手中提着礼品,哪怕就是一束玫瑰一个蛋糕,也让他产生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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