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何丽凝父母公寓,日内
池华莘和何丽凝相拥着坐在床沿。
池华莘(极不情愿地松开她):我得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何丽凝:我不让你走。这公寓房,我爸妈回去后一直空着, 现在竟然成了我们的爱巢。你知道吗?每次你走后,我都舍不得离开。今天答应我,再多陪我一会,好吗?
池华莘(陶醉道):我以为我的爱已经枯竭,是你,又将它重新唤醒了。真的,没想到我还能如此疯狂如此贪婪。你太美了。我的凝凝。不过,(矛盾道)只要一想到你还是约翰的妻子,我的心都快被妒忌撕裂了。
何丽凝(堵住他的嘴,深情道):我只属于你。放心。他爱上帝胜过一切。
池华莘(难以置信地问):真的,他竟然能做到对你的美视而不见?
何丽凝(神情变得矛盾而凝重,她起身,叹口气道):他是个加拿大人,中文发音比我都标准。他爱中国的文化甚至戏曲。有次我演出《杜丽娘》,他坐第一排。看完跑后台找我。我被他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吸引住了,当然,他长得也不错。就这样,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爱,便义无反顾地为他离开了舞台
池华莘:后来呢?
何丽凝:他把我带出国,让我住在一幢童话般美丽的大房子里。在经济上毫不吝啬地贴补我父母。又把上帝引领进我的生活。 我手捧<<圣经>>,觉得自己已经拥有天堂里的一切,可大部分时间却被禁止享受男女的欢爱之情。(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淌)生活上,他对我关怀备至,让我无可挑剔。可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除了锦衣玉食,还需要爱。我说过, 我是一名基督徒, 不应有恨。 但我还是恨, 恨他用这一张温柔的网将我笼罩,不让我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整整五年,我就这样被他用温情的意志控制着……是你,(她珠泪涟涟,转身深情地凝视着池华莘):是你唤醒了我。
池华莘:听说他在大学里做教授,专门研究东亚文化?我倒很想认识一下他呢。
何丽凝(吓一跳):干什么?你想跟他说什么?
池华莘(盯他一眼):紧张什么?怕说出我们的关系?
何丽凝(面有愧色):他虽然不是我的爱人,却是我恩人。我不能因为那方面的原因提出分手。这样对他不公平。
池华莘:那对我就公平?我老婆天天变着花样跟我调情,我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况且我们以前还有很深的感情。你说她那样做,我得花多少毅力克制?
何丽凝(生气道):你……你竟然还犹豫着是否要跟你老婆上床。你也太贪了。
池华莘(被她逗笑):逗你玩呢。跟你那样之后啊,前老婆就是白骨精转世,使出浑身解数,也白费心机。哎,还是说正经的。下个周末,我前老婆要在家办个party,你带约翰过来,大家认识认识。别老躲暗处,有时光明正大点,反倒没人怀疑。你来吧。我有几个老朋友,都是你的戏迷。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说你是我朋友。他们要听你的《杜丽娘》
何丽凝(退缩道)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凑热闹。
池华莘:你要不答应,那我一个星期不来这里。你看不到我,真的不想?
32. 池华莘家,夜内
池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餐桌上摆满各家带来的自制糕点和菜肴。孩子楼上楼下吵翻天。大家聚在一起,自动按年龄性别分成老年组、男人组和女人组,边吃边聊。
33. 池华莘家客厅,夜内
顾嘉俨然以女主人身份,招待客人。几个妇女围在一起,就孩子话题热烈交流。
妇女一:哎哟, 你们不知道, 我那调皮鬼上个星期恶作剧, 拨了911紧急电话。电话刚放下没多久, 立刻来了5辆警车。
妇女二:我的天啊。
妇女一: 我正在上班。 我妈又不懂英语。她那个着急劲啊, 啧啧, 多亏邻居帮忙解围。
妇女三(急不可待地插嘴道):你那还算好, 我们遭遇的才叫真险。
众妇女(屏息问):怎么呢?
妇女三(余惊犹存地回忆):我儿子上小学五年级,一次体育课, 他觉得背上痒, 撩起衣服用手抓。谁知, 体育老师看见了他背上的胎记, 以为是被父母虐待的淤青, 立刻通知警察。 那天深夜, 警察突然上门,询问时那种严厉怀疑的眼神, 哎唷, 真是领教了。 我说, 我解释时, 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 这是胎记, 亚州孩子们都有, 长大会慢慢消失的。他们就是不明白。我先生灵机一动, 把小儿科医生的电话给了他们, 才算完事。
妇女二(点头感慨):看来那个蒋雯丽主演的<<刮痧>>还真有其事啊。
黎雪站在人群外围伫立片刻,眼睛寻找顾嘉,谁知顾嘉忙前忙后,根本不朝她这边看。她漫无目的地转了两个圈,被父亲叫住。
黎父(站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正兴奋地说着什么,一见女儿,指着池父高声道):雪儿,没想到你池伯伯原来在国内还是博士导师呢。
黎雪(笑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池伯伯很能干的,到现在还在一家公司工作。(说话间,邵小望跑过来。)
池母(夸道):小姑娘长得真可爱哟, 来, 过来让奶奶抱抱。(池母伸手欲抱,望望吓得赶紧缩回黎雪腿边, 连姥爷也不要了。)
黎父(抱怨道):这孩子, 我看得找个心理医生好好谈谈。你们不知道, 她很容易走极端的, 只要一不顺她的意, 给你哭得个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别看她四岁不到, 记仇着呢。我因为刚来时呵斥过她几句, 到现在跟我水火不容, 只在我拉琴时才百分之百要姥爷。
黎雪讪笑一下,没有接话。
山东老太(接话道): 你也别太心急, 小孩都一个样,贪玩, 不听话。我来这里五年了, 刚来时, 闺女还没生孩子, 整天没事干闲得发慌。恰好闺女单位一位美国同事想请人帮带孩子, 就去了, 那孩子的哭劲呀可真少见……(老太啧啧摇头说)我那段时间被她吵得一天到晚耳鸣不断。后来, 又陆续帮带几个中国孩子, 个个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上海老太(问):那你还自讨苦吃做啥?
山东老太:我是痛下决心不再给人带孩子的。 这不, 闺女又怀上了, 能袖手旁观? 况且, 闺女给我办好移民, 光看在这张来之不易的绿卡上, 也得咬咬牙挺住。
黎父(难以置信地问):你说, 你来了五年, 还拿了绿卡?
山东老太:是啊,我们都是移民。我在他们中间还算新移民呢。老池时间最长。(她侧过脸问池父)快十年了吧?
池父被她出奇不意一点将, 尴尬一笑, 不置可否。
黎父(毫不掩饰他的吃惊,盯着池父):什么,你也是移民?(随即问大家)你们为什么要移民?
他问得突然。 老人们猝不及防, 个个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回答。
黎雪(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爸——
黎父(激动道):没来美国前, 一天到晚听人吹嘘国外如何如何好, 以为那里真是人间天堂。 现在才知道, 这里除空气干净, 人少一点外, 一无可取。 如今国内什么没有? (他说得两眼放光, 干脆把目标锁定池父)你知道吗? 国内有些高工、教授, 家里都请了保姆。他们在家跟住宾馆似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须把全副精力投入到科研上。
池父(慢条斯理道):我知道, 国内近年来发展很快。
池母(突兀地发出一声长叹):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这话好比参禅一般, 在坐的人个个动容,黯然神伤。
山东老太(对黎父道):你才刚来。我们移民不是为我们自己享福。 孩子们在这里无根无基, 生存得不容易, 能多帮他们一把也算尽了做父母的一颗心。
浙江老头(冲动地反驳):什么享福?那一纸让国内同事、邻居羡慕的绿卡, 不过是我们终身为奴的囚禁证罢了。 你说得对,(他转向黎父, 点头道)国内现在什么没有? 可是,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他苦笑道)为了帮带孙子, 只要儿子一声召唤, 我们不是辞职, 就是提前退休, 倾家荡产地跑过来。如今, 他们的难关过了, 生活安定了, 却开始嫌你唠叨, 嫌你老人的生活习惯不卫生, 不西化, 处处表现得与你格格不入, 甚至……(他眼圈一红,难受道)连孙子也不再跟你亲热。这是最叫你无法接受的一点。
其他人听这么一说, 颇有同感地摇头叹息。
湖南老太(插话):谁叫他们生在加拿大,是加拿大人?在这里带孩子, 什么都得由着他们的性格来。我那孙女, 一不耐烦就用英语叫我 ‘滚开’。 唉, 被她气都气饱喽。
上海老太(大发牢骚):你们不知道, 我那外甥女才五岁, 心思**得很。 每次, 我去等校车接她回家, 她非但不让我牵她的手, 还远远与我隔开一段距离走。 开始, 我老糊涂不明白她的用意, 追她追得心脏病差一点复发。 后来, 她妈妈告诉我, 说要在公众场合与我保持距离, 勉得让同学看到家里住着老人。 你们说说, 这……
黎雪听到这里,顾嘉过来,在她肩膀上暗示地拍了一下。
黎雪(手朝老人们一指,说):在开控诉大会呢。
顾嘉(见怪不惊道):每次都这样。
(两人说着走进厨房,黎雪给小希倒了杯果汁。)
34. 池华莘家厨房,夜内
厨房内,钟点工陆阿姨(40岁左右)动作麻利地在水池边忙碌。
黎雪(指了指陆阿姨的背影,轻声问顾嘉):她——是谁啊?
顾嘉:请的钟点工,今天的菜都是她烧的。
黎雪:哦。(盯着陆阿姨的背影出了会神。)
顾嘉:想吃什么自己拿。陆阿姨是四川人,菜做得很好吃的。
黎雪:顾嘉,池华莘其实对你挺不错的。什么事都依着你,你要上天恨不能拿梯子。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早想跟你和好了?
顾嘉:他?不过一个party, 别瞎联系。池华莘是party迷,每年不热闹几次,日子就没法过。这个跟我没任何关系。你——说说你吧(低头朝她肚子瞄一眼)怀上了?
黎雪(得意道):没想到俺的生命力还这么旺盛吧?(兴奋点头)真怀上了,说不定还是个男孩。
顾嘉(捶她一拳):看把你美的。
黎雪:你不还想生和和美美吗?赶快抓紧啊。池华莘晚上睡觉不锁房门吧?那还犹豫什么?自己送上门去呀。
顾嘉(笑问):你就是这么送上门的?
黎雪(笑):是又怎样?自己老公客气什么?(说罢,低头悄声问)有什么发现没有?
顾嘉(摇头):没查,不想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那样做的话,特没意思,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反正,是我先背叛了我们的婚姻。我不能要求太高。有时我想,就这样过吧,只要他让我住在这里,让我天天跟孩子在一起,我也就满足了。
黎雪:哎,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顾嘉啊。(有人过来招呼顾嘉,黎雪转换话题)听说还请了杜丽娘?她在国内可是专业演员。池华莘怎么会认识她的?
顾嘉:好像先认识她丈夫。她丈夫约翰是东亚系的教授。别看他是加拿大人,一口流利的中文说得比我们还标准呢。
妇女一(激动地问):你们真的请了何丽凝?我爸妈都爱听她的戏。
(门铃声响,只见池华莘快步冲过去开门。黎雪瞄了池华莘高大的背影一眼。何丽凝身披一件乳白色薄绒呢风衣, 头用一块海蓝绸巾包裹, 耳垂下露出微卷齐肩的黑发。 她高雅, 挺拔, 浑身散发一层奇谲迷人的光彩。 客厅所有的喧哗, 因她的降临遽然消失。 人们情不自禁伸长脖子, 出神凝视。)
35. 池华莘家客厅,夜内
何丽凝(飘然入室, 对众人抱歉道):对不起, 我们迟到了。
池华莘(丰满结实的身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眼神闪亮, 回答道):迟到了就该挨罚。(池华莘对站在何丽凝身后的约翰,匆匆伸出手,客套一句):欢迎你来。
约翰(45岁,相貌堂堂,眼神炯亮有神,他握住池华莘的手,摇了摇,笑道):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池华莘(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仓促点了点头,干笑一声道):百闻不如一见,常听丽凝说你中文好,果然是名不虚传。
约翰(风趣道):是丽凝教得好啊。
何丽凝(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何丽凝动作优雅地脱掉风衣。池华莘接过衣服。
脱掉风衣的何丽凝身着粉红色杜丽娘戏装,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讶声。)
妇女一(冲动叫):杜丽娘,来一个。
池华莘(打圆场道):哪有人一进门就唱的?这样也显得我这个主人太不懂道理。(把她引进客厅)进去随便坐吧。
顾嘉(走过来,对何丽凝伸出手,道):今天这么多客人中,就你是生客,当然也是最漂亮的生客。欢迎你来我们家。我是池华莘的夫人,顾嘉。(说着,又把手伸给站在何丽凝身后的约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通约翰教授吧?
约翰:大名鼎鼎称不上,教授倒是名副其实。
(约翰这次说话声音响亮,他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立时震惊四座。大家都过来看热闹。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顾嘉(对何丽凝说):要不,我带你上楼参观一下我们的房间?
何丽凝正犹豫,池华莘笑着过来。
池华莘(指着邵一帆和其他几个中年男人,开玩笑道):小何,这里有你几位忠实粉丝,都带了笔记本要你签名呢。
邵一帆朝何丽凝多瞧两眼。黎雪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说:要说粉丝,我和我爸才是何丽凝最最忠实的铁杆粉丝。我爸今天还专门带了他心爱的二胡,要以琴会友呢。
黎父(兴冲冲拿着二胡过来,对何丽凝说):早听说这里有个京剧青衣。哎呀,你不用开口,光看这扮相,就活脱脱一个杜丽娘转世。小杜,今晚你唱我拉,我们爷俩啊,在这异国他乡,好好过一过这戏瘾,怎么样?
黎雪(笑着纠正):爸,她不叫小杜,叫小何。
(众人大笑。)
池华莘(对何丽凝介绍黎父):这位是黎雪的父亲,退休前在京剧团乐队拉二胡。哎,你们俩原来不会就是一个团的吧?
(众人又笑)
黎父(开心地征求何丽凝意见):小杜,我们现在就去书房配合一下?
何丽凝(笑着点头):好啊。
(黎父兴冲冲带何丽凝去书房。)
黎雪(对父亲背影叫):爸,人家刚来,也让她先喝口饮料啊。
约翰(忙说):不用,你让她去。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让她去。
黎雪:我还是给她倒杯饮料吧。(黎雪说着离去)
池华莘(递给约翰一瓶啤酒,招呼道):约翰,你来得正好,我们这几个哥们正在讨论婚姻和爱的问题。希望能听听你的见解。我认为,婚姻在某种意义上讲是沿袭传统的习俗, 每个男人到一定年龄娶妻生子。 过去, 男人婚姻靠的是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不可违; 如今, 虽说恋爱自由, 但真正的爱, 往往与婚姻无缘。(池华莘目光直视约翰,问)你说呢?
约翰(认真想了想,道):你这话太偏激, 我不赞同。当一个已婚男人发出 ‘爱与婚姻无缘’ 之类的感慨, 说明他本身正经历同床异梦的婚姻危机。 也许一对夫妻会比陌生人更陌生,(约翰继续直抒己见道)这类婚姻从一开始就散发它死亡的气息, 注定是短命夭折的。我是一名基督徒, 我相信, 真正成功的婚姻是神的安排。拥有如此婚姻的两个人, 既可以找到永恒的爱, 又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他们相互了解对方, 他们之间的爱是真正的天堂之爱-----它, 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约翰说着, 脸上似笼罩一层圣洁的光辉。)
邵一帆(摇头反驳):你的婚姻之论太唯美, 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池华莘(问约翰):你认为你的婚姻是成功的婚姻吗?
约翰(充满自信道):当然。我和丽凝之间的爱是真正的天堂之爱。
池华莘:请问,你的天堂之爱里,是否包括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传宗接代呢?
约翰(沉吟):这……
何丽凝(袅袅婷婷过来,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来回逡巡,问):你们不是要听我唱杜丽娘吗?我和黎伯伯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