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34:06

执抗议之剑, 持真理之盾, 

高擎起爱的大旗横对命运。

---恩特迈耶<<为一个孩子诞生而作>>

眼睁睁看着好友被警察带走, 云尘忧心如焚。

她从韩家搬了出来, 一个人在纽约租了间单身公寓。再也不用听韩母的咒骂, 再也无须顾忌是否有人偷窥她的隐私; 房子小了, 生活也拮据了许多, 身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去去被抓前, 她正忙着找工作。是的, 去去以前骂她骂得很对: 她是一个诗人。除诗人外, 更是一个人, 一个不能光靠空气而活的人。站在华埠人潮汹涌的职业介绍中心, 想想自己出国十年, 一直自诩为诗人: 为保持语言的纯洁性, 连英语都不肯学, 更不用说去学那些枯燥乏味的技术。 尔今, 果如去去所言, 一混进人群就有一种要被淹没的惶恐感。但她一点都不沮丧, 相反对诸如全职保姆、中餐馆服务员等职, 产生一种新鲜的、跃跃欲试的心情。这些, 可是她以前避之惟恐不及的话题。

常从去去口中听某某作家或记者等, 出国后迫于生存, 靠出卖苦力谋生。 她觉得不可思议。俗话说: 手是人的第二面孔。 云尘对手的保养跟面部一样周到。她的手不光外形优美, 肌肤更是柔腻光滑, 十指纤纤如葱。 不要说男人, 去去每摸一次她的手, 会夸张地用手捂住心脏, 大叫刺激。这样一双手, 舍得让它们沾满尘屑、或泡在刺鼻的消毒液里? 舍得让它们整天在孩子的尿布和奶瓶间忙碌? 这样的一双手, 在被迫做过那么多脏活后, 还能有灵感, 写出美妙的诗篇么? 这些问号, 当她挤在一大群找工做的中国人中间, 再次从脑际一掠而过, 她不再回避, 而是眼神闪烁地对自己点头道: 能, 当然能, 苏格兰大诗人彭斯, 一生经济窘迫, 在农村劳动了大半生, 却写出大量脍炙人口的抒情诗; 美国诗人惠特曼, 是个木匠的儿子, 从小做过多种劳动, 却以高亢的声调, 唱出了普通人民的民族精神。这些闪光的例子实在太多, 云尘写了十多年的诗, 在那一刻领悟了诗的底蕴----诗是最纯粹的属于心灵的产物, 和你所从事的职业无关。

云尘坦然了。她和周围的人一样, 只是一个要生存、要一口明天面包的人。为这一口面包, 她化两个小时排一条长队, 领取一份申请表; 再化另外两个小时, 与周围一些有经验的打工者交流, 吸取成功之道。 “纽约早已僧多粥少, 去加州, 那里机会更多。

加州。假如去去不来电话约她去机场送别, 假如她没有亲眼看见去去被押上警车, 她可能真的卷起行李去加州碰运气了。

去去将以 “绑架” 罪被起诉, 如罪名成立, 难逃牢狱之灾。云尘四处奔波, 寻找华新律师。华律师在北卡出差, 云尘查询到他的手机号。华律师一听事情经过, 长叹不已。他对云尘许诺, 处理完那边的事之后, 立刻赶回。

在等待华律师回来的那两天里, 云尘利用<<漂梦>>网的新闻效应, 对外发布事情经过; 除此, 以 “救救母亲” 为主题, 给去去成立了博客网。她在网上张贴去去和楚楚的照片, 报道整个事件的细枝末节。文中最后写道: “人之不朽, 是因为他有灵魂, 有同情心。愿所有富于同情心和正义感的朋友们都能站起, 在开庭之日去法院门口抗议, 给去去以精神上的支持。” 云尘的这些报道在网上传开, 读者反应强烈, 短短两天, 收到来自全世界各地近千条评论。

茹小鸥从<<漂梦>>得到信息, 快速与云尘联系上。那段时间, 剧本写作已近尾声, 她一方面抓紧时间创作, 另一方面利用点滴时间, 沉浸在与女儿重聚的天伦之乐中。去去被抓的消息不啻一声惊雷, 打破了她恬静温馨的家庭生活。她对云尘说: “一定要通知我开庭日期, 我再忙也会过来, 加入你们的抗议队伍。这次, 我们是为粗暴的生活斗争。由异族通婚导致的家庭悲剧, 不光存在于纽约这个族裔多元的移民之城, 其它国家类似的案例也日益增多。 希望我们这次的抗议之声能起到一点醒世作用。”

 云尘听着她那一番慷慨激昂之词, 沉思起来。醒世? 在美国这个高度自由的国家, 每天充斥着成千上百种抗议之声: 大到反伊拉克战争, 小到汽车司机要求加工资, 甚至不满油价飞涨等。只要你有一定的组织和书写能力, 只要你有足够的忍耐力抵挡烈日风霜, 并保证在游行期间不发生暴力冲突, 那么, 你想在大街上游走多久就多久, 没有人会出面干涉你走路和讲话的自由。可这些抗议的效果到底有多大? 伊拉克战争仍在持续, 每天都有新的伤亡人数报道; 油价更是高得惊人, 令人恨不能卖掉汽车, 以脚代车。

醒世? 如何才能使这次抗议之举吸引更多的围观者? 从而进一步博取他们的同情心和支持? 华律师已出差回来, 正忙于采证等工作, 希望能在去去受审那天为她作一场强有力的辨护。可华新能力再强, 毕竟是亚裔。美国的种族歧视, 正像马丁. 路德·金在<<我有一个梦想>>中指出: “共和国的奠基人写宪法时, 许诺每一个美国人都有追求自由及幸福的权利。可是, 对有色公民而言, 美国并没兑这张期票……” 

假如华新是白人律师, 而他的当事人也是白人, 事情会有本质的区别。去去的前夫罗伯特酗酒、吸毒、再加家庭暴力等种种恶习, 法官以找不到证据为由, 拒绝接受事实; 却在同样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偏听罗伯特一面之词, 说去去常毫无原因地大哭大笑, 像个疯子, 这种神经质的性格对孩子成长很不利。去去就此失去了监护权。这不是种族歧视是什么? 云尘这样一想, 不觉义愤填膺。茹小鸥的话给了她提示: 对, 既然决定有所行动, 就要搞出效果来。

十二月三日, 气候较暖。一早起来看到几片雪花, 以为不久将停; 谁知, 仅一眨眼的功夫, 满天都是雪: 它们好像比空气还轻, 比面粉还细, 在空中悠闲地飞舞; 扑到人的脸颊上一触即融。纽约市的街道象以往一样, 充塞着各种肤色的人。这一天对于大部份老百姓来说, 只是节前最普通的日子: 有些采购年货较早的, 开始频繁出入商店, 为自己和家人选择礼物。他们匆匆行走在这道白色天幕中, 脸上不知不觉带一份凝肃的神情, 整个街道也由此失去了以往的喧闹和杂乱, 显得忙碌却又寂静。这一天, 是去去 “绑架” 女儿一案的开庭之日, 早晨十点在纽约州高等法院进行。

茹小鸥提前一天抵达纽约, 住在云尘公寓里。 云尘作为抗议活动的组织者, 首先把 “救救母亲” 的呼吁广告张贴到中国城各大商场; 并通过<<漂梦>>网络, 强烈请求文友们的广泛支持。居住在纽约州附近的会员大部份会赶来, 粗略估计人数在二十名左右。

“万一根本没人来怎么办?” 茹小鸥一见云尘即提出满怀疑虑。

“没人来?” 云尘道: “就我们两个也成。” 说着, 对茹小鸥举了举手中的头巾, 道: “我们有它。” 这是一块黄色布料, 被裁剪成头巾样式。正中间, 用醒目的红色颜料书写着 “救救母亲” 四个大字。 云尘飞快把它绑在额头上, “救救母亲” 四个字像是用血写就, 闪耀着异常眩目的色彩。

“黄色象征思念, 并有等候之意; 红色嘛, 有希望之念, 更重要的是给人以视觉和精神的双重警醒。救救母亲,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的心在滴血。可她并不在乎自身安危。 如果由她选择, 我相信她更愿意用她自身的鲜血, 写出 “救救孩子” 四个大字。这就是母亲。” 茹小鸥出神地凝视着云尘额上的头巾, 喃喃道。

“是的, 这就是母亲! 只要法官的眼睛不是长在头顶, 他一定会对这四个字有所感触。 去去私自带走孩子触犯了法律, 可她的出发点是爱, 是爱啊。” 云尘慷慨激昂地说。

“法律永远是无情的。” 茹小鸥忧心忡忡道。

“可法官、还有那些陪审团的成员们, 他们一样是人, 他们的心也是由肉和血做成的。只要有一点良知, 我不相信, 他们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的心是用肉和血做成的, 然他们的肤色却和我们不一样。” 茹小鸥冷静地思索道: “由此, 他们的心就会认为自己比其他人种高一等。别忘了, 二百多年后的今天, 在这个物质富裕的国度里, 黑人依然生活在贫乏的孤岛之上。 我们黄种人, 如果自己不勤奋, 不积极向上, 你以为他们白人会出于同情心, 毫无条件地帮我们实现美国梦? 哈, 痴人说梦话。还有, 别忘了, 去去走到今天这一步, 都是被他们逼的。俗话说 “官逼民返” 的时候多半错在官。这在古今中外都一样。你要这些做错事的官突然良心发现, 乖乖收回成命, 把既定法律当成废纸一张? 哼, 我看又是天方夜谭。”

“那照你这么说,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去去坐牢啰?” 云尘脸色略显苍白, 不悦地问。

“我不过发发牢骚而已, 跟去去的事无关。” 茹小鸥心里后悔不迭, 她辛辛苦苦赶过来, 可不是来打退堂鼓的。再怎么有怨和不满, 也不能选择这个时候发泄。看来她真是被气糊涂了。

“我也承认你讲得有道理, 不过, 我更相信事在人为。”云尘说罢, 提起饱醮红墨水的毛笔,在黄色头巾上落下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写好, 默默凝视片刻, 低垂的眼帘似被红光闪耀。 “去去一定会很快出来的。” 她轻声道。

 那个晚上, 她们一个负责缝制头巾, 一个负责书写。 云尘每写完一次, 信心便增强一点。两人几乎整晚没合眼。十二月三日清晨, 茹小鸥推开窗子, 随即抱怨道: “真是天公不作美, 你看扫兴不?” 云尘看着满天飞雪, 反倒高兴, 说: “这正是我想要的背景: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是除红和黄外, 我最愿意看到的另外一种颜色。”

从公寓到法院要横穿半个纽约城, 云尘决意带茹小鸥坐地铁。她们出门的时间正是上下班高峰, 两人头上包着 “救救母亲” 的黄头巾, 手上各拿一大叠宣传资料, 逢人便发一份。这样转辗来到法院附近, 已经九点钟, 距离开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路上化了整整两个时间, 不过, 收获不小, 手上的 ‘传单’ 都没了。” 茹小鸥拍了拍两手道。

“快看, 那是什么?” 云尘屏息地问, 手朝马路对面的法院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茹小鸥看到了一幢白色庄严的欧式建筑, 屋顶上插着星条旗。 两根白色巨大的圆柱, 高高地矗立在石阶上; 宽阔的平台四周是大片草坪和青松。人还没走近, 就感觉到那种肃穆的气氛。这里, 与邻街的拥挤相比, 就显得过于空旷和寂静了。可是这天, 十二月三号这天, 法院门口的平台上已聚集四五十名群众, 其中站在最前排的两人高擎一条横幅, 上面正是 “救救母亲” 四个血红大字。

茹小鸥的视线从法院的星条旗, 落到这条横幅上----它的设计与头巾不谋而合, 黄底红字, 在飘飘洒洒的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凝聚着悲情的力量。茹小鸥眼望这四个字, 心想: 云尘的感觉不错, 这雪不紧不慢, 下得正是时候。中国古代有 “六月飞雪窦娥冤”的传说, 可见雪不光具有观赏价值, 还有替人鸣不平之意。 去去失去女儿的监护权是冤; 去去被逼带楚楚逃离纽约, 情非得已, 在异地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更是冤。这冤冤相加, 催降了这场大公无私的细雪。十二月下雪本很正常, 可此刻, 茹小鸥更愿相信它们也是有目的而来, 是他们这次组织的同盟军, 专门飞来助阵抗议的。

“漂子也来了。那是我们的社长漂子。” 只听云尘难以置信地低语, 一把拉住茹小鸥的手, 激动地跑过街。云尘和居住在加州的漂子曾一同回国开过笔会。她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这位看上去更像厨师的诗人加社长漂子。

“社长, 社长。” 云尘高呼。聚集在广场上的群众听到声音, 一齐朝她们这边张望。茹小鸥看见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大步过来迎接她们。

“云尘你好。” 社长漂子一把抓住云尘的手, 鼓劲般地摇了摇。

“没想到你这么远还赶过来, 真没想到, 谢谢, 太谢谢了。” 云尘感动地表示谢意, 并为茹小鸥作了介绍。漂子又和茹小鸥握了握手, 说: “去去是我们漂梦的会员。我这个做社长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他们?” 云尘望一眼人群, 问: “都是我们漂梦的人吗?”

“大部份是吧。” 漂子解释道: “和我从加州过来的有怀梦和心梅两人, 其余的来自纽约州和新州。”

“谢谢, 真是太感谢了。云尘说着, 从肩膀上放下背包, 和茹小鸥一起对众人散发头巾。很快, 每个人都扎了条色彩鲜艳的头带。他们静立着, 脸色凝肃。雪无声从他们身上飘过, 那水晶般洁白的光辉, 把红字折射得异常耀眼; 天地间除银白外, 又多了一道道上下弹跳的红光, 它们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 人流越聚越多。美国观众的眼睛盯着 “救救母亲” 中文字体下面的一行英文字母, 不用任何解释, 也知道即将开庭受审的是一位母亲。云尘见此情景, 叫茹小鸥用英文大致介绍一下去去。

“各位朋友, 这里即将开庭受审的是我们的一位朋友, 她叫去去。” 茹小鸥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逡巡, 道: “她在几年前的一场离婚案中失去了女儿。五岁的女儿楚楚被判给前夫罗伯特。 罗伯特离婚没多久便跟一个叫温蒂的家庭妇女同居。 温蒂性格暴躁, 对楚楚很不友好。罗伯特的工作流动性又很大, 前年整整一个夏天都在外地, 家里只剩温蒂和楚楚两人。在这种情况下, 华律师指出罗伯特的行为已经违反了监护权本质; 去去则强烈要求法庭或儿童保护局立即对罗伯特进行调查。并因此想把楚楚接回身边多住几天。可这一最基本的要求没获批准。去去决定冒险带女儿远走天涯。是的, 她太爱孩子了, 爱得毫无顾忌, 爱得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在所不惜。可她不知道, 在美国, 法律就像一只蜘蛛, 一旦粘上就别想挣脱……” 茹小鸥说到这里, 声音被打断了。 

“让开, 让开。” 一行警察过来, 拉开一卷宽宽的黄色警戒线, 将人们拦在平台的另一侧。那时,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去去。” 有人高声叫。这一叫, 大家都看到了去去。

去去在华律师的陪同下, 正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上下来。她仍穿着那件黑风衣,  一头乌黑的短发十分不驯服地在风中飞扬。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听到叫声, 她朝人群回望了一下。

“去去。” 云尘怕她没看见, 又高声叫。云尘的声音随风送进去去的耳朵, 她浑身一颤, 伸手摘下墨镜, 在人群中寻找。她没看到云尘和茹小鸥, 只见满眼闪耀的红光, 以及在风雪中招展的那条横幅。她的脚步像生了根般钉在原地。

“走吧。” 华律师着一袭黑西装, 朝人群匆匆瞥一眼, 低声对去去说。去去含泪举起右手, 伸出食指和中指在空中晃了晃。 那时, 等候在身边捕捉新闻的记者立刻拍了这一镜头。因去去 “绑架” 女儿一案极富冲突性, 其中涉及异族通婚、种族歧视等, 电台、报社各新闻媒体都对此案争相报道。

“去去, 我们支持你。” 

去去和华律师走进法院大门时, 人们在她身后高声呼叫。这时, 几个小报记者飞快跑过来, 对准他们这群抗议者拍照提问。

“你们要救的这位母亲的确触犯了法律。试问, 一个任意触犯法律的人, 就因为她是母亲, 便可以有借口被宽宥吗?”

“假如她所有的罪过都是因为太爱孩子的话, 是的, 她不应该受审。”

“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平等?” 云尘冷笑地反问记者: “这两个字马丁.路德. 金 早在半个多世纪前已经梦想了。 可惜, 他的梦在今天仍没完全实现, 至少在异族通婚以离婚收场的案例中, 是根本不存在的。那些受害者大都是异族母亲, 因为离婚, 她们在这块土地上不光失去了财产、名誉、人格尊严, 还失去了自己惟一的孩子。她们的孩子, 自从跟随父亲, 有些被迫将一头黑发染成金黄; 有些不准再上中文学校和华人教堂; 还有的甚至连中国的农历新年, 都不允许再跟自己的生母相聚。你说这公平吗? 哼, 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如果真有平等, 那么, 也只存在于你们同种族之间。” 云尘眼里闪动着一丝气愤轻蔑的光。 那位年轻的记者大概没想到, 自己一句话会引出这么多怨词。他尴尬地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一时无言以对。 云尘昂起头, 望着飘在空中的横幅, 像是自语道:“我想, 我们今天打着的这个 ‘救救母亲’ 的旗号, 不仅仅为去去, 还为那些在离婚中失去孩子的亚裔母亲们。” 

“还有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母亲们。”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云尘和记者惊愕回望, 只见一位中年母亲, 正缓缓朝他们走来。她的手中举着一块白色纸板, 上面用黑笔写着 “还我儿子” 这四个苍凉无比的大字。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雪开始下大, 她那件黑色的薄棉衣上积了层薄薄的雪。

她直视记者, 眼神悲哀中透着坚定, 说: “我的儿子在伊拉克战场上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可我这做母亲的觉得他死得太冤。罗斯福总统早就许诺, 我们的国家将根绝一切战争, 致力于和平, 持久的和平。可是, 大大小小的战争一个接着一个, 无数年轻的生命牺牲了, 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想不通, 我实在想不通啊, 难道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吗? 我要抗议, 为我儿子的死讨个公道。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战争策划者们知道, 无论多么巨大的胜利都无法弥补生命的损失。我知道我个人的力量太渺小, 起不了什么影响, 可我只要一坐进死一般寂静的屋子里, 会看到我的儿子, 满身是血地朝我走来。他的眼神那么茫然, 他的嘴唇张着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怜的孩子, 他在问: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位母亲的声音诉说到此, 已饱含颤音。

她站在云尘组织的抗议团前面, 胸前的 “还我儿子” 与云尘他们额头上的“救救母亲” 相互凝视, 坚韧中透着无奈和苦涩。有人悄悄低语: “这个母亲电视上看见过, 还曾到白宫去抗议。”

记者极受震动地凝视着她, 眼里注满同情之光。可明显的, 那位母亲需要的不是同情。她说完这席话, 随即摇了摇头, 转身离去。她离去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 那么坚定。云尘和茹小鸥一行目送这个母亲的背影离去, 一时都陷进十分无助的思绪里, 难以自拔。

雪仍在天空里绵绵密密地下着。它广披大地, 覆盖了一切。到处是洁白一片: 美好的事物在它的装扮下更觉莹润, 丑陋的也暂时被遮掩住。 假如, 这个世界真的能像雪中的世界那么完美、纯净, 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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