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33:49

救救孩子

----鲁迅

茹小鸥一家团聚后不久, 去去带着楚楚从田纳西悄悄返回了纽约。

母女俩为这次纽约之行做了精心准备: 因有上次乔装经验, 去去心里很自信: 哈, 连云尘都没把她认出来, 罗伯特那两只牛眼睛更没戏唱。她仍披一头栗色长波浪, 鼻梁上架一副黑墨镜。楚楚呢, 则被妆扮成男孩模样----首先是一头泡沫飞扬的卷发削掉了。这自来卷 “麻花” 一去, 楚楚显得极有男儿气质。去去左看右看, 还不放心, 给女儿配了副平光镜戴上, 再合顶鸭舌帽, 穿上茄克牛仔裤, 这样一来, 想不假都难。 母女俩一路长途汽车过来, 楚楚都被人当作小子逗弄。

正是傍晚时分。去去一手拖一只旅行箱, 另一只手抓紧楚楚, 随人流走出灰狗车站。

纽约! 出了车站, 站在车辆拥挤的街头, 去去深深吸口气。 

“我们回来了。” 去去感慨万分。这次, 是带着楚楚一起回来的。 

沿途巨型广告牌上, “纽约是座不夜城” 的广告, 忽明忽暗, 将一道道霓虹灯投射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噢, 纽约, 你还是你, 你的精神仍在, 一点没变。 人群呢? 和去去擦肩而过的人流, 脸上笼着雾一般朦胧的夜色, 他们的眼神直视前方, 眼底同样闪烁着霓虹的幽光。他们中有谁曾和她一起被恐惧追赶、绝望地奔跑过吗? 有, 一定有。 那天, 这个车站的交通也瘫痪了。一眼望去, 到处是警察、救护车和慌乱不安的人群。 她和楚楚淹没其中, 只朝有路有空隙的地方跑。去去出神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一瞬间, 过去亡命天涯的种种坎坷闪回眼前, 她似听到楚楚撕心裂肺的哭叫, 边哭边咳。 楚楚的哭声和咳嗽与别的孩子混成一片。天空下起了细雨, 那天的雨也是黑的, 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和血的腥味。一位老人突然心脏病发作, 在拥挤的人群中抽搐而死。霎那间, 尖叫声、孩子的哭声、妇女默默流淌的眼泪, 男人忍受苦难的阴郁都在瞬间定格。 很多人对着苍天抬起头, 双手按在胸口, 嘴唇颤抖着嚅动。去去也抬起眼, 那阴霾重重的天庭深处, 真有一对慈霭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么? 

去去再次习惯地抬头, 脸上露出微笑: 有, 一定有的。如果没有, 她和楚楚怎么可能顺利逃离灾难? 这样一想, 心里所充塞的感觉, 就像夜幕上空闪闪烁烁的灯光, 虚幻中满溢起希望。

去去是个无神论者, 出国十几年从没进过教堂。是911改变了她的思想。她清晰地记起上帝对挪亚说的话: “人类的可憎我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使这世界充满了仇杀。” 是的, 几千几百年过去了, 这个世界仍然充斥着罪恶、暴力和腐朽。人类自己走进了这条暴力的死胡同, 还会有出路吗? 那些虔诚的百姓, 当他们在胸前划起十字, 嘴唇嚅动着祷告时, 他们的精神一定已经听到了耶酥的召唤: “辛苦劳作的人啊, 都跟我来吧, 我将给你们所要的。” 

去去, 当她与芸芸众生一样, 仰向苍天, 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 那么脆弱。 一个活的上帝就此闯入心间。她不胜惊愕地发觉, 心中开始涌起许多意想不到的力量----它驱逐她带楚楚去了田纳西, 并使她奇迹般地逃脱龙卷风的袭击; 如果, 这次纽约之行能万事顺逐, 那么, 她今后将献身宗教, 为人类传播福音。这个念头从脑际一掠而过, 去去的嘴角浮现一丝玩世不恭的笑: 哈, 竟跟上帝开起条件来了。可见你的心还是不诚。

去去离开车站,直奔华新律师事务所,谁知平时温和冷静的华律师,一听要他出谋划策,给楚楚伪造身份,即勃然变色, 并以严词警告,叫她别做违法之事。幸好还有第二计划。去去离开事务所,随即按照网络得到的信息,找到一家“公司”,约定三天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三天一过, 证件顺利到手, 去去像一个被软禁多年的囚犯重见了天日, 想在离开纽约前,再陪女儿去商店买玩具。

她牵住楚楚的手, 兴高采烈地走在素有精品服饰 “集中营”之称的第五大道。 

这样自由自在走路的感觉多好啊。街两旁是她熟悉的建筑物, 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不过, 这里的一切很快都将成为记忆。她突然很想去一家快餐店, 那是她和云尘经常光顾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位来自大陆的收银员, 每次看到她和云尘, 总设法抽空过来交流几句。那位收银员生着一对大大的、寂寞的黑眼睛。正是这对眼睛使去去无法忘怀, 临离开纽约, 还想与她道声别。去去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她走得太快, 楚楚几乎无法跟上。楚楚脚步一急, 身体便呈倾斜之状, 一跛一跛好像腿有残疾。

楚楚的腿其实一点毛病都没有: 因为小时候的玩伴中, 有个邻居的孩子是跛腿。他们在一起玩, 她觉得对方走路的样子很好玩, 先模仿, 惟妙惟肖的动作曾把去去逗得笑出眼泪; 后来, 当发觉女儿平时走路都呈摇晃倾斜之态, 才觉不是一桩好玩的事。把楚楚带到田纳西, 母女俩朝夕相处, 在她的苦心纠正下, 楚楚走路的姿势已经基本正常。 可这里是纽约, 旧地重游, 再加一层惊慌, 楚楚的老毛病犯了。而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的去去, 压根没意识到女儿的异样。去去没察觉, 女儿与众不同的走路姿势, 却引起另一位路人的注意-----他正是那个跛脚孩子的父亲、罗伯特的邻居杰米。

杰米在第五大道的一家精品店做后勤。 那天, 也是凑巧, 他从店里出来吃午饭, 吃过饭头痛得厉害, 双腿在街中心犹豫一下, 便朝马路对面的一家药店走去。他这一横穿马路, 正从药店门口经过的去去母女立刻进入他的视线。由于自己的孩子有腿疾, 对其他同样毛病的孩子就特别关注, 他先没去看楚楚的脸, 只是带着研究的神情看楚楚的脚。当时, 恰好楚楚转身, 虽有帽子和平光镜做掩护, 他竟一眼认出了这个曾以模仿儿子走路为乐的小精灵。 

“楚楚?” 他怔在马路中央。楚楚还活着? 震惊过后, 心里涌起一阵惊喜, 情不自禁挥舞手臂。街上的车辆和人流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他被堵在中心。等一辆黄色校车慢慢悠悠驶过, 哪还有楚楚的身影? 他懊丧地揉了揉眼睛, 顿足长叹。长叹过后, 飞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拨响了罗伯特的电话。

一个星期后, 去去母女出现在纽约肯尼迪机场。母女俩的手交缠在一起。她们走进大厅, 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 去去的眼神在大厅穿梭, 明知云尘不可能来得这么早, 还是满怀期待地收索。

大厅很热闹, 迎面过来一支大队伍, 好像刚从飞机上下来的乘客, 里面有几个模样青涩的中国学生兴奋地东张西望, 不时朝四周指指点点。经过去去身边, 好奇地盯她们母女一眼。 “哎, 你看她是不是中国人?” “搞不清楚, 不过那个小女孩肯定混血。” “你说那是女孩? 头发剪得也太短了。” 竭力压低的窃窃声清晰地传进去去的耳膜。他们远去时, 不知谁说了句笑话, 一齐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去去回头凝望, 几个背影年轻、热情、精力充沛。他们生命的本体正迎来曙色, 多姿多彩的美国梦才刚刚开始呢。她轻抿一下嘴唇, 品尝到一丝淡淡的惆怅和落寞。十年如梦, 当初从国内远嫁来美国, 她毫无计划和梦想。只希望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静静地、不受任何干扰地治疗失去老楚的伤痛。 “哦, 老楚。我又回来了。” 去去情不自禁抬起头, 看着天花板, 鼻子一酸。

“妈妈。” 楚楚猛拉开她的手提包, 从里面掏出手机, 递给去去: “有电话。” 

去去的手机正发出一串悦耳的音乐声。去去飞快抹去脸上的泪, 低头一看号码, 是云尘。

“去去, 我被堵住了, 这里出了交通事故。真急人。” 云尘焦急的声音传来, 去去冷静道: “时间还早, 你别急。即使……” 她的心莫名一酸, 嗓音沙哑道: “即使你赶不过来替我们送行, 反正你经常回国, 我们在国内见也一样。”

“去去, 你怎么啦?” 云尘**地觉出她声音的异样。

“我很好啊。” 去去用略带夸张的声调大声说: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我很激动, 真的。”

“去去, 我一定能赶来。我很想在你离开前再看看你。”

“好, 我等着你。”

挂断电话, 去去低头看手表, 时间很充裕。行李检查和验机票处站满了人。她拖着黑皮箱, 脚步踟蹰片刻, 带楚楚绕过那支长队, 在一个角落坐下。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她咕哝一声, 眼神在人群中游移不定。她把双手放在膝盖间, 片刻后抽出来, 感觉有点不对劲, 却说不出所以然。

“妈妈, 我想尿尿。” 楚楚小声说。

厕所在左手边拐角处, 去去起身把楚楚带进女厕所, 耳边回响起几位中国学生的议论: “那小女孩的头发剪得也太短了。” 他们竟一眼认出楚楚是个女孩, 去去盯了女儿一眼, 一层莫名其妙的紧张使她心神不宁。

“妈妈, 我……我憋得太急了。”楚楚不安地嗫嚅。她的内裤已被尿湿。去去一见, 胸腔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她阴沉着脸, 瞪楚楚一眼, 粗声道: “太急也不能尿在裤子上啊。你以为你还只有三岁是不是?” 楚楚很少挨骂, 此刻又羞又急, 嘴巴瘪了瘪, 露出一脸哭相。

“别哭。” 去去低声呵斥。

“那……那你对我好好说话。” 楚楚委屈地揉着眼, 抽泣道。楚楚这句话使去去一怔。她到底怎么回事? 眼看马上可以回国, 为何烦燥? 她满怀歉意地将楚楚搂在怀里, 走回原来休息的地方。大厅里的乘客好像又骤然增多, 原来休息的转角沙发已坐满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她感到室内的气压很低, 胸口像被堵住, 呼吸极不通畅。 她做了两个深呼吸, 踟蹰片刻, 眼睛落到不远处的另两张空椅子上。身体刚想移动, 见两名警察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腰间插着手枪, 双目炯炯, 眼神如一发发子弹在人群中扫射。其中一位警察看到了她, 那狐疑的眼神使去去顿感一阵慌乱, 她下意识转身, 急步离开。

“妈妈, 警察……” 楚楚说了一半的话, 使去去误以为警察跟在后面。她立刻撒开双腿, 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大厅外奔跑, 跑着跑着, 双眼一阵刺痛, 是太阳光。她闭了闭眼, 凝神谛听, 身后并没有警察的口哨声、以及警犬的狂吠声, 这才脖子僵硬地回头: 大厅人来人往, 只有个别乘客给她投去好奇的一瞥。哪有什么警察? 去去随即放下楚楚, 大喘两口粗气, 暗暗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等去去整顿好心情, 重新带楚楚走进客厅, 时间已差不多, 该去排队验行李和机票了。 经过这一番瞎折腾, 去去的神情有点恍惚。她牵住楚楚的手排在队伍里, 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的乘客把行李提上输送带, 脑子里一片混乱。快轮到她时, 楚楚用手朝她们休息过的转角沙发一指, 说: “妈妈, 我们的包在那里。” 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见黑皮箱醒目地竖立在那里。

黑皮箱带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去去和楚楚同时低头, 弯下腰察看。 “楚楚, 你再好好想想, 妈妈并没有把箱子竖着放, 对不对?” 去去问女儿时, 低垂的眼帘内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 皮鞋很旧, 棕色的, 好像还是中国货。

怎么有点眼熟? 露在鞋帮口的袜子也似曾相见: 银灰的底色上画两只酒瓶。当年和罗伯特回中国, 爱喝酒的罗伯特一眼看中这袜子, 一口气买了二十四双。仍记得罗伯特手拎一大袋袜子时兴奋的眼神。去去想到这里, 倒吸一口冷气, 她蓦地抬头, 罗伯特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眼帘。楚楚也看到了他, 猛发出一声尖叫, 身体在罗伯特的手伸过来时, 飞快一跃, 投进母亲怀里。

“果然是你。” 罗伯特一步步逼近。那天杰米与去去母女错失, 火速通知罗伯特。等罗伯特赶到第五大道, 哪还有她们母女的影子? 罗伯特急中生智, 赶紧与警察局联系。不出一天, 纽约市所有的交通出口都有一份去去和楚楚详细资料及照片。去去在旅馆订机票, 当计算机屏幕跳出去去两字, 罗伯特很快被通知去去母女的航班日程。

去去在他那对狞笑的眼神中后退, 过份的震惊使她丧失了思维功能。她手脚冰冷, 心脏似已停止跳动, 只知道紧紧护住楚楚。

“妈妈, 妈妈。” 楚楚开始大哭。泪水成串成串往下掉, 落在去去的手背上, 那么灼热, 那么潮湿。去去的心一阵痉挛, 意识恢复了。孩子, 她的孩子, 她难道要再次失去楚楚?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 一步步后退, 脑子飞快转动, 而且异常激烈、活跃。跑, 跑吧。罗伯特奔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她。

去去刚一转身, 前面出现过的两个警察不知何时已伫立身后。他们刚才的确在等去去, 只是去去母女的外形, 与罗伯特提供的照片反差太大。是去去奔跑的姿势让隐身一边的罗伯特产生怀疑。本来想等她们验机票时再进一步核实, 见她们突然离开队伍, 以为又要逃跑, 罗伯特立刻紧紧跟随。

“楚楚, 是谁把你的头发剪成这副模样的? 太难看了, 来, 过来, 让爸爸抱抱。” 听到楚楚的哭声, 罗伯特弯下腰, 仔细看了看女儿, 摇头皱眉道: “还有这眼镜。” 他伸手想摘掉女儿鼻梁上的眼镜, 被去去一把挡开。 

“你以为这样就没人认出楚楚了? 真是异想天开, 妇人之见。” 罗伯特直起腰, 冷笑道: “想知道你们是怎样被发觉的么? 那天在第五大道, 杰米一眼就认出了楚楚。” 

第五大道, 第五大道。那天行走在第五大道上的她是何等欢乐啊。去去的心脏绞成一团,她想: 乐极生悲这句成语一点不错。假如, 她不那么得意忘形, 再多小心谨慎几天, 也不至于功败垂成。不, 现在楚楚还在她手里, 她还有时间, 还有机会, 她不会乖乖就范, 决不。 

“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警察插手, 你叫他们走开。” 她对着罗伯特大声嚷。

“哈, 用不着警察? 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知道警察来干什么吗? 他们是来抓你去坐大牢的。你私自隐藏楚楚, 早已触犯法律。我劝你快点交出楚楚, 跟警察走吧。” 罗伯特因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旁撑腰, 一点都不着急, 说话的声音都刻意放慢速度。去去已成笼中鸟, 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垂死挣扎。她难道还能飞上天不成? 

去去听他这么说, 偷觑一眼警察, 见他们脸色严峻, 身体站得纹丝不动。知道他们先放权给罗伯特, 说教无效, 再进行武力镇压。想从她手里夺走孩子? 休想。去去大难临头, 反到镇静了。她已是死过多次的人, 这条命对她早已无足轻重, 只是, 不能放弃楚楚。楚楚是她的命, 她的血, 她的肉, 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去去眼珠一转, 只见她脸露惊喜之色, 对着警察身后的人群招声高呼: “云尘-----” 

这声突如其来的喊转移了三个敌对者的注意力, 他们一楞, 条件反射地回头张望。去去敏捷的身体, 已像支离弦的箭般朝大厅外冲去。

“抓住她, 抓住她。” 身后响起叫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大厅里霎时一片混乱。去去搂着楚楚, 在人群中穿梭。她越跑越快, 身子轻飘飘如御风而行。啊, 奔跑中的感觉真好,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好像有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托起了她, 带着她一起飞行。风呼呼地掠过耳边, 蓝天白云触手可及。

“来吧, “来吧, 让我们在亲吻中起程, 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让我们来想像一处地方, 在那里我们把一切都遗忘。”

一阵轻轻的吟诵声, 音乐般由远而近, 在她四周荡漾。阳光更眩目了。美丽耀眼的阳光里, 去去似又一次看到老楚,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 从蓝天里伸出一只手, 对她招呼: “来吧, 来吧。” 老楚的手她无法企及。去去发出一声徒劳的悲呼, 身子如一根冰柱不再移动。

楚楚仍在怀里, 似已昏厥般紧闭双眼。她们母女此刻正站在机场外的停车场上, 被警察从四面八方层层围住。包围圈一层层缩小, 警察后面站满了观望的人群。停车场的车子闪耀着一白光, 那光实在太强烈了, 像一道道魔咒, 把去去从头到脚罩住。去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在哪里, 她到底在那里?

“去去, 请放开手中的孩子。” 警察拿着对讲机对她高声喊。声音扩散开来, 在天地间回荡。孩子! 去去手一抖, 这才意识到手中楚楚的份量, 她的眼里闪过一片绝望的光,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她颤声说。

“放开孩子。” 有一名警察走近她, 温和地劝说。

“孩子是我的, 她是我的。” 去去更紧地搂住楚楚。

“别吓着孩子, 你看她脸色多么不好啊。” 那位警察痛惜地用手一指楚楚。去去一低头, 被楚楚的模样吓一大跳, 只见她的嘴角和胸前衣襟上有一滩呕吐物。 她正吃力地掀开眼皮, 对母亲说: “妈, 别再跑了, 我想吐。” 说着, 一阵痛苦袭来, 小脸被扭曲了。去去赶紧松手, 让她下地。早已守候在一边的罗伯特见此契机, 如一头动物般猛赴过来, 一把攫住楚楚。

“妈妈。” 楚楚的哭声被涌上喉头的呕吐物噎住, 呕过后, 楚楚在罗伯特怀里激烈挣扎,尖声哭叫。

“楚楚。” 去去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惊呼。她披头散发地冲过去, 被警察一把拦住。

“她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求你们放开她, 放开她。” 去去拽住警察的胳膊, 剧烈摇晃, 声声哀求。那时, 楚楚迸裂出一声地动天摇的哭声, 头一歪, 晕了过去。”

“楚楚----” 去去眼前一黑, 膝盖软软地跪倒在地, 她的一只手仍抓着那位警察, 她用最后一点意志支撑着, 说完以下的话: “我……给你们下跪了。请你们理解一颗做母亲的心。楚楚体弱多病, 需要母亲的悉心照料。求你……求你们放开她, 放开她。” 去去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去去女士, 请……请你站起来。” 那位警察早已动容, 嗫嚅着, 眼睛闪烁着同情的光。另一位警察则不耐烦地大步过来, 粗声对去去吆喝: “废话少说。 你的行为已触犯法律, 走吧。”一个 “走” 字, 使去去陡然清醒, 她低头看了看已被水泥地磨破的双膝, 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她缓缓起身, 又一次抬头望了望天边, 转身朝警车走去。

“去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去去蓦然转身, 是云尘。 被交通堵塞的云尘刚到飞机场, 一眼看到被警察围住的去去, 不顾一切地赴过来, 惊恐地尖叫: “去去, 去去。”

云尘被警察用枪拦住。 去去一听云尘的呼声, 眼睛陡地一亮, 倾尽所有力气, 用中文对云尘大声叫: “云尘, 快去找华律师。你要他一定帮我打赢这场官司。”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