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33:32

“什么?” 云尘吓一跳, 飞快从沙发上起身。茹小鸥张大嘴, 呆呆地看着她, 似乎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我想领养肖如。” 季思思头一扬, 脸色绯红, 眼神坚定地看着她们。话既已说开, 不再有任何顾忌。 “我和肖如情同母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从我给她拍下这张照片的那一刻, 我就爱上了她。感情这东西, 有时你只能用缘分两字去解释。像我对肖沉, 当他眼神闪烁地看着我, 叫我 ‘校长夫人’时 , 我的心就莫名地悸动了。” 季思思眼里掠过一丝潮湿的光。她深吸口气, 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起身, 谁都不看, 径直朝那面贴满照片的墙走去。她伸出手, 手指微颤地在光滑的照片上移动。 “这些照片全是这次肖如来后才贴上的。” 说着, 轻笑一声, 嗔道: “都是这丫头的主意, 她怕你们来找。她说, 假如你们真来的话, 看到这些亲如一家的照片, 也该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亲密。”

云尘一听,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些照片是专为她们准备的。不过, 她可不相信是来自肖如的建议。季思思既已扬言要领养肖如, 她的一举一动在云尘眼里不免矫情, 甚至带了夸张做作的成份。她勉强按耐焦灼不安的心情, 听季思思说下去。

“当然, 感情深不深, 自己知道就行, 根本用不着做广告, 对吗?” 季思思回头瞟一眼云尘,仿佛这句问话是专门问她的。 云尘的脸不由一热, 眼珠一转, 避开她的眼神。季思思接着说: “这都是小如的一番心意, 她爱我, 愿意留在这儿跟我作伴, 我又怎忍心使她失望? 两天前, 当我们把这些照片一张张从照相薄里取出来, 回忆这是在什么时候, 当时又在干些什么。 时间的距离感消失了, 我们生活在过去和现在的双重时空里, 只是……只是少了一个人。”季思思说到此, 声音黯哑, 眼里浮起一层薄雾。茹小鸥闻此, 又撑不住抽泣起来。

“小鸥女士。” 季思思听到啜泣声, 温柔地叫了一声, 坐过来, 道: “早从肖沉那里知道你, 也早就想认识你了。只是没想到, 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而且充满了戏剧色彩。” 季思思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想见小如。” 茹小鸥抹一把眼泪, 声音哀恳道。

“小如在卧房。只是, 把她叫醒之前, 我想先跟你商量有关领养她的事。”

“领养?” 茹小鸥只觉体内所有的血液直往脸上涌, 那被悲痛压得几乎麻木的思维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功能。 “领养” 两字使她又惊又羞。对方明知她是小如的生母, 还这么有恃无恐, 不明摆着说她没资格做母亲? 是的, 她没资格, 她不配, 十多分钟以前, 她还在心里如此哭泣着、自卑着, 感觉无脸再见女儿。可那些只是她内心的感受。领养? 多么可笑的提议, 季思思把她茹小鸥看成什么人了? 

茹小鸥挺直了腰, 站起来, 道: “如果你要跟我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那么,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你这是白费精力。”

“别冲动。我提这个建议, 并不真的想横刀夺爱。小如说, 她之所以没有跟你回去, 因为你先生不愿接受她。”

“谁说叶琛不愿----” 茹小鸥冲动地说到这里, 刹然住口。 叶琛与她争执的一幕浮现眼前, 那冰冷的眼神使她不自信起来。 她心一抖, 脸呈犹豫之色。也即这么一迟疑, 季思思接着道: “要说你先生的态度, 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 人非圣贤。小如都这么大了, 他一时无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不, 他能接受。” 茹小鸥断然道。

季思思一楞, 寻思片刻, 点头道: “好, 即使他现在愿意, 今后, 当他与小如发生磨擦、或大的争执时, 就会有言语冲突。到时, 谁能保证他心里没有反悔之意? 当然, 他那时反悔也只能是自寻烦恼, 可这自寻烦恼的直接受害者只有一个人----肖如。她小小年纪, 已经历过太多人生波折, 我实在不愿看到她的心灵再受一点伤害。我和她相处不过三年, 这三年来, 我们非常投缘。我早有领养她的心思。 不过, 孩子大了, 还得靠她自己拿主意。 如果她不愿意, 我不会强逼。”

“谁说我不愿意?” 季思思话音刚落, 肖如猛拉开卧房门, 旋风一般冲出来。 她穿一套白色睡衣睡裤, 黑头发垂肩; 那雪白的皮肤、削尖的小脸蛋, 两天前还满是风尘和倦怠, 此刻恢复了神采。她对着季思思又是撒娇又是埋怨地喊, 一副旁若无人的任性。

“小如, 你醒了?” 季思思随即亲昵地走过去, 搂住她, 安抚般地轻拍她两下, 眼底是一片柔和的色彩, 嗔道: “又动这么大肝火? 阿姨不是跟你说过吗, 不管遇到什么事, 都不要发怒。怒则伤肝, 伤胃, 况且, 于事也无多大益处, 懂了?” 说着, 理了理肖如凌乱的黑头发。肖如乖乖地听, 点了点头, 嘴巴仍然噘着。她那份毫不夸张的贴心和依从把云尘和茹小鸥两人看呆了。尤其是云尘, 与肖如生活将近一个星期, 见她不是愁眉不展, 就是像个刺猬般左冲右突。她是同一个肖如吗? 云尘嘴巴张开, 想喊, 发不出声音。茹小鸥则贪婪地望着, 整个身体向前倾, 双手张开在胸前, 紧张不安地期待着肖如能转过头来, 看一看她。这是她的女儿? 她真的又一次看到她了? 那似曾相识的轻嗔薄怒, 那娇声昵语, 那一颦一笑的神韵, 都和她无数次梦见的一样。她的女儿。她的心惶恐得那么厉害, 她配有这么出色、这么娇美的女儿吗? 她闭了闭眼, 手在颤抖, 双腿在颤抖, 嗓子发干, 在等待小如回头的一瞬间是多么漫长啊。

“小如, 看看谁来了?” 季思思把肖如推到茹小鸥和云尘面前。茹小鸥只觉一股清香扑鼻,她猛睁开眼。硬被季思思推到眼前的肖如并不看她们, 低下头, 眼睛盯着足尖, 身子忸怩地动了动, 一声不吭。 

“小……小如?” 茹小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想抚摸一下那可爱的身子。岂料, 肖如飞快一闪, 闪到云尘这一侧。头依然低垂, 让人无法琢磨她的脸部表情。茹小鸥的手僵在半空, 两腿倏忽间却失去了所有力量。肖如这一排斥性举动, 把她全心灵的震荡和激动之流冰冻住了。她脸色苍白、那一刻, 觉得自己与一具毫无思想和灵魂的木乃伊没有区别。假如真能固定这种状态倒也罢, 偏偏她还能听, 她听到云尘在叫肖如了。

“小如。” 云尘的声音明显不悦。

 肖如是否早听到她们的对话, 故意挨到这一刻才冲出来? 那么, 刚才这一幅温馨画面, 也是刻意演给她们看的? 云尘眼珠一转, 疑窦丛生。想起自己和小鸥为找她所历尽的曲折。肖如呢? 看到她们竟然无动于衷。这个孩子, 看来也没多少感情; 平时在她身上所用的心, 也是白费。云尘这样一想, 不免灰心。 

“快叫人。” 季思思催促。

肖如飞快抬起眼, 那对黑亮的眼睛与云尘一对视, 微露窘意, 嘴唇嚅动两下, 没说话。

“小如, 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云尘忧怨地瞪着她, 道。

肖如一听 “我们” 两字, 眼角的余光迅速瞥一眼茹小鸥, 然后回到云尘脸上, 声音冷漠地问: “我在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你们为什么还要找我?”

“为什么?” 云尘被她的语调激怒, 把茹小鸥往她面前一推, 说: “因为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肖如的头仍倔强地昂着, 不朝茹小鸥看一眼。

“小如。” 茹小鸥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又一次试图把手伸过去, 放在她的肩膀上。谁知, 肖如突然转身, 眼里泪光莹然, 声音颤抖地嚷: “你别过来, 你也别叫我。 我姓肖, 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茹小鸥的手僵在半空中。云尘气极, 训斥: “你这叫什么话? 难道你连亲生母亲都不想认?”

“亲生母亲?” 肖如冷笑一声, 眼泪默默地滑落脸颊: “八岁前, 当我遭受养母的凌辱时, 我曾盼望过我的亲生母亲。那时, 我在梦中无数次与她相遇; 我哭着搂住她, 央求她把我带走。梦里,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可每次我哭她也哭, 哭完就抱住我许诺: 一定会来接我。就这样, 我一等八年。 当肖沉爸爸出现在我面前, 说要带我去加拿大时, 我问他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来接我的人是你, 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

茹小鸥听到这里, 泪水模糊了一切。恍恍惚惚, 耳畔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混和在雨声里的还有婴儿的哭声。 “孩子, 我的孩子。” 她无力地抽泣, 千言万语被堵塞在胸口, 只觉满腔的酸楚和悔恨。

季思思轻轻将肖如拥住, 给她递去纸巾。肖如深情地回望了季思思一眼, 道: “虽然我梦想的母亲迟迟不出现, 上天对我还是厚爱的。他不光给了我一个肖沉爸爸, 还叫我们遇见季阿姨。” 肖如说到这里, 脸上笼罩一片柔光。 “我刚来加拿大, 因水土不服而病倒, 那段时间, 肖沉爸爸又特别忙, 是季阿姨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在我的病榻边。为使我的身体尽快恢复, 很少进厨房的她, 对着菜谱精心研究, 给我送上一道道可口的饭菜。那次病后, 我就很依赖她了。我想像中的母亲正是这样的温柔、体贴……”

“小如, 别再说了。” 季思思轻声打断她。

“不, 我要说。” 肖如吸了吸鼻子, 继续道: “季阿姨不光在生活上照顾我, 还在学习上督促我, 指导我。为让我尽快过语言关, 她东奔西跑替我联系优质的私人学校, 给我送教材、录音带; 带我去书店、图书馆、教堂。她鼓励我克服心理障碍, 与人交流。她……在那短短的三年里, 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肖如说到这里, 心里一阵激荡, 颤声道: “我曾问她: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她说: 这一切都是缘分。缘分! 是的。当我从云尘阿姨家跑出来, 盲目地在陌生的大街和人群中行走时, 我听到的, 正来自缘分的呼唤。” 她的眼光缓缓地在云尘、茹小鸥和季思思脸上移动片刻, 停留在云尘脸上, 嘴角一歪, 道: “云尘阿姨, 你也对我很好。可你不该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所空空荡荡的屋子里。”

“我……” 云尘的脸蓦地一热, 一时唇干舌燥, 不知从何解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怕那个老妖婆会死。” 肖如眼里闪烁着一丝嘲弄的光, 问: “可她死了吗? 没有。我说她装死说错了吗? 也没有。但你还是为她丢下我走了。如果换了季阿姨, 她决不会凶狠地叫我闭嘴, 更不会对我弃之不顾。可见, 我在你心里没有一点份量, 甚至比不上那个整天以折磨你为乐的人。”云尘听此, 脸色变了。肖如就问: “我这样说你不满意? 你对我已算仁至义尽, 是我自己赌气, 不识好歹, 对吗? 我不该对你太苛刻, 太挑剔, 对吗?” 肖如一口气连发三个问句, 问完, 也不管云尘反应如何, 掉过头去看茹小鸥。这一看, 茹小鸥玄然欲涕的眼神使她的心莫名一酸, 她呆怔片刻, 声音异样道: “还有你, 我的亲生母亲。与我相认, 却不接我回家。” 她的声音忽然被泪水哽住: “你只看到你的苦衷。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猛地用手擦一把眼泪, 怨恨地问: “你既然不肯接我回家, 现在又来干什么? 又来干什么?” 

茹小鸥身体一晃, 脸色比纸还苍白。她仿佛早已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嘴巴张着, 舌头不再灵活。肖如的话, 一句接一句, 句句像炸弹, 在她的脑子里炸开。是啊, 她来干什么? 十二年前她阴差阳错抛弃了她; 十二年后, 女儿失而复得, 她首先想的是做通叶琛的思想工作, 然后再接她回家。她竟狠心让云尘把她带走。哦, 世上有她这样做母亲的么? 没有, 一定没有。难怪这孩子对她的怨恨会如此之深。她实在不配, 不配啊。

茹小鸥神思恍惚间, 只听肖如高声宣布: “我愿意被季思思阿姨领养。”

“不, 你不能。” 门口突然传来叶琛的阻止声。这声极不协调的男中音使室内的人都大吃一惊。

“叶琛。” 云尘惊喜地叫, 叶琛从天而降, 使她如遇救星般激动。

茹小鸥怔怔地看着他, 思绪一片混乱。肖如那声宣布已在精神上把她彻底打倒。她瞪着叶琛, 他不是被她在纽约赶走了么? 怎么也会来到这里? 

“小鸥。你好一点了吗?” 叶琛一把抓住茹小鸥那双冰冷的手, 迫切地说: “我来了, 我说过要把肖如找还给你。”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云尘不解地问。

“我先跑上州那边的灰狗车站调查, 看到有肖如去多伦多的记录, 就立刻与这边的警察局联系。” 叶琛简短扼要地叙述事情经过, 然后抬头, 凝望着肖如, 感情真挚道: “孩子, 你错怪你妈妈了。”

“妈妈” 两字使茹小鸥和肖如的心同时一荡, 泪水霎时在小鸥的眼眶里弥漫。妈妈, 她多么渴望肖如能亲口叫她一声妈妈啊。可那张平时柔和可爱的小脸, 面对她只有冷淡和排斥。她该怎样做才能消除她的敌意和误解? 去, 去把她抱在怀里, 告诉她你是多么地爱她, 为了得到她, 哪怀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去, 快去呀。一个声音在茹小鸥的心底催促。她偷觑肖如一眼, 见她依然倔强地抿着嘴, 那份疏远使她胆怯, 使一腔沸腾的热血凝固。

“你就是肖如?” 叶琛和蔼地偏过头, 微笑地看着肖如问。 

肖如眉毛一扬, 刚想开口, 被叶琛飞快阻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谁? 对吗?” 他一把揽住小鸥, 深情道: “我和你妈妈在一起共同生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 我不知道你的存在, 她也同样一无所知。但她和我不同。你刚出生时的哭声, 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折磨她, 她为此患过很严重的忧郁症。” 叶琛的脸色凝重, 声音低沉道: “病中的她整天只困惑地重复一句话。她说: ‘我分明听到了她的哭声, 可谁都说她死了。’” 叶琛说到此, 茹小鸥的眼睛痛苦地闭上, 那段暗无天日的精神折磨重回眼前, 她将头靠在叶琛肩上。叶琛继续道: “那段时间, 我不知道她有心病, 更不懂如何开导她。她就在痛苦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难以自拔。终于有一天, 我父亲看到她恍惚地爬上三楼的窗台……”

“啊----” 肖如听此, 失声惊叫。

“那场病断断续续拖了半年, 后来, 她告诉我, 她生病时, 夜夜都梦见你用粉嫩的小手抓她。她这颗做母亲的心被你抓得好痛啊。” 叶琛说到这里顿住, 堵在肖如心中的那块冰已被叶琛的话渐渐消融, 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角跌落下来。叶琛长叹一口气, 道: “孩子, 我能理解你心里的委屈的怨恨。我刚得知这一秘密时, 也感觉自己受了欺骗。那时的我妒火攻心, 毫无理智; 把小鸥平时对我的好都抛到脑后, 只想用世界上最刻薄的语言嘲笑、打击她。”

“叶琛, 别再说了。” 茹小鸥哀求道。

“不, 我要说。” 叶琛摇头, 痛悔道: “不说出来, 这颗心难以轻松。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小鸥的人, 不曾想我的爱如此不堪一击。事情一旦发生, 我看到的只是自己的痛苦。”

“叶琛。” 茹小鸥听到这里, 含泪凝视着他。那一声呼喊消除了两人的隔阂。叶琛只觉一股热浪涌上心头, 他多想将小鸥紧紧搂进怀里, 用热吻倾尽内心的所有情感。他屏息片刻, 眼睛十分不忍地从小鸥脸上移开, 再次注视着肖如, 说: “你妈妈暂时让你住在云尘阿姨家, 是为你好, 不希望你卷入大人间的矛盾, 心灵再受伤害。你的出生对我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以我当时的心态, 能像现在这么平静理智地看待这件事么? 所以孩子, 别再怀疑、指责你妈妈的爱。去, 去吧, 好好地看一看你亲生的母亲。看看她脸上的病容和泪痕。为了找你, 她连夜开车从伦市赶去纽约; 为了找你, 她高烧到四十度仍在梦中呼唤小如。云尘阿姨叫来救护车, 把她送进医院。 可为了找你, 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挣扎着拔去手臂上的针管, 要来多伦多。小如, 当知道这些真相后, 你还能说她不爱你、不要你、心中没有你这个女儿吗?”

“别说了。” 肖如哭着摇头, 用手捂住耳朵, 泪水成串成串地在脸颊上奔流。 “我不要再听, 我不要再听。” 她昏乱地哭喊。她只想哭, 痛痛快快地哭, 把十二年的委屈痛快淋漓地哭个够。

“小如, 快去吧。” 一直伫立边上的季思思, 眼眶湿润。她感动地走过来, 拉过肖如的一只手, 将她往茹小鸥身边拉。 “小如, 快叫妈妈。” 季思思柔声催促肖如。 肖如一步步朝茹小鸥走近。她的脸上挂着泪水, 心在战抖, 腿在哆嗦。她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女人: 她的亲生母亲, 只要她愿意扑过去, 就可以呼吸到母亲身上那种特殊的温暖的气息; 只要她张开嘴巴叫一声妈妈, 母亲香甜的吻就会像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哦, 母亲, 母亲, 这就是母亲! 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苍白削瘦, 她时刻准备接纳她的怀抱深沉博大, 那里----才是她寻觅已久的避风港弯。从此她无需流浪,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骂她野种, 是吗? 是吗? 她还犹豫什么? 她还怀疑什么? 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们没有骗她? 肖如一步步过去, 心里同时交织着强烈的爱和恐惧。她怕, 闪耀在茹小鸥身上那份母性的光辉转瞬即逝。 

肖如脚步迟滞, 眼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那时, 茹小鸥只觉千肠百转。过份的紧张、期盼、再加刚病过, 身体还没恢复, 她的头又开始晕眩起来。她努力稳定自己, 想看清楚肖如, 肖如的脸却如水中倒影, 一波波地荡漾着, 荡得她眼更花, 头更晕了。

“快叫妈妈。” 似乎屋里所有的人都在催促。

没有肖如的声音。

茹小鸥那颗满怀期待的心又开始往下沉, 她真的如此幸运? 在同一时拥有女儿、以及叶琛的理解和支持? 是不是在做梦? 她拼命摇了摇头, 头晕眩得更厉害了。眼前有无数颗金星闪动, 每颗星在她竭力捕捉的视网膜内, 化作了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只是没有肖如。 “我……的……孩子。” 她的嘴唇吃力地抖动, 茫然地在每个人的脸上寻找。当她的身心即将坠落进那无底的黑洞前, 只听肖如迸裂出一声哭喊: 

“妈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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