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元史(1)

作者:赵翼    更新时间:2013-08-08 14:51:27

元史

  元起朔漠,本無文字,開國以後,又無有如金之完顏宗翰等能訪求先朝事蹟,是以記載寥寥。本記贊所謂太祖奇勳偉績甚多,惜當時史官不備,失於記述也。

  直至世祖中統三年,始詔王鴞集廷臣商議史事,鴞請以先朝事付史館。(鴞傳)至元十年,又敕翰林院採集累朝事蹟,以備纂輯。其後撒里蠻等進累朝實錄,帝曰「太宗事則然,睿宗少有可易者,定宗固日不暇給,憲宗事獨不能記憶耶?尚當詢之故老。」

  又成宗時,兀都帶等進太宗憲宗、世祖實錄,帝曰「忽都魯迷失非昭睿順聖皇后所生,何為亦稱公主?順聖太后崩時,裕宗已還自軍中,所記月日,亦先後差誤。」(本紀)

  此可見事後追述之舛漏也。

  其時內廷記載又有所謂脫必赤顏者,仁宗常命譯出,名曰「聖武開天記」,其後虞集總裁遼、金、宋三史,因累朝故事有未備者,請以國書脫卜赤顏(即脫必赤顏)所修太祖以來事蹟,付出參訂,或謂「脫卜赤顏非可令外人傳者。」遂止。是此本並未嘗傳出矣。今案金史世紀敘先世事,至盈一卷。而元史敘孛端叉兒以下十世,不過千餘字。

  可見國史院已無可徵,世祖以來,始有實錄。

  至元二年,敕儒士編修國史。五年,以和禮霍孫等充翰林待制兼起居注,以記政事。滅宋後,詔作平金、平宋錄及諸國臣服傳,命耶律鑄監修。

  成宗即位,詔完澤監修世祖實錄。元貞七年,國史院進太祖、太宗、定宗、睿宗、憲宗五朝實錄。

  武宗時,詔國史院纂修順宗、成宗實錄。

  仁宗時,纂修武宗實錄及累朝后妃、功臣傳,俾百工各上事蹟。

  英宗時,詔修仁宗實錄及后妃、功臣傳。

  泰定帝詔修英宗、顯宗實錄。

  文宗時,又詔修英宗實錄並具書倒剌沙款伏狀。

  順帝時,詔修累朝實錄及后妃、功臣傳。

  以上皆見本紀。

  明初,得元十三朝實錄,即據以修輯,此元史底本也。

  然是時徐一夔致書王禕曰「史莫過於日曆及起居注,元朝不置日曆,不設起居注,獨中書置時政科,遣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及易一朝,則國史院即據以修實錄而已。」

  元史姦臣傳序亦云:舊史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蓋史官有所忌諱而不敢直書故也。

  是元之實錄已不足為信史,修元史者即據以成書,毋怪乎不協公論。

  史成後,即有朱右作拾遺,解縉作正誤,而縉致董倫書,並有「元史舛誤,承命改修」之語,則明祖亦已知元史之未善,而有改修之命。今拾遺、正誤及縉所改修者皆不傳,殊可惜也。

  然元史大概,亦尚完整,則以舊時纂修實錄者多有熟於掌故之人,

  如董文用修國史,於祖宗功德近戚將相家世勳伐,皆記憶貫串,史館有所考究,悉應之無遺。(文用傳)

  又拜住監修國史,將進仁宗實錄,先一日詣院聽讀,首卷書大德十一年事,不書哈剌哈孫定策功,但書越王禿剌擒阿忽台事。拜住曰「無左丞相,雖百越王何益?」立命書之。(拜住傳)

  可見實錄亦自矜慎。

  其執筆撰述者,又多老於文學,

  如姚燧為一代宗工,當時子孫欲敘述先德者,必得燧文始可傳信,不得者每以為恥。(燧傳)

  袁桷在詞林,凡勳臣碑銘多出其手。(桷傳)

  歐陽元擅古文,凡王公大臣墓隧之碑,得元文以為榮,片言隻字,人皆寶重。(元傳)

  而皆與纂修實錄之列。

  世祖實錄,李之紹、馬紹、李謙、姚燧、張九思、張昇所修。

  裕宗實錄,張九思所修。

  成宗實錄,元明善、程鉅夫、鄧文原所修。

  順宗實錄,元明善所修。

  武宗實錄,元明善、蘇天爵所修。

  仁宗實錄,元明善、廉惠山、海牙、曹元用所修。

  英宗實錄,曹元用、馬祖常、廉惠山、海牙所修。

  泰定帝實錄,成遵、王結、張起巖、歐陽元所修。

  明宗實錄,成遵、謝端所修。

  文宗實錄,王結、張起巖、歐陽元、蘇天爵、成遵所修。

  寧宗實錄,謝端所修。

  累朝后妃、功臣傳,張起巖、楊宗瑞、揭徯斯、呂思誠、貢師泰,周伯琦等所修。

  以上俱見各本傳

  明初修史諸臣即抄撮成書,故諸列傳尚多老筆而無釀詞。

  其天文、五行諸志,則有郭守敬所創簡儀、仰儀諸說。

  職官、兵、刑諸志,又有虞集等所修經世大典。

  水利、河渠諸志,則有郭守敬成法及歐陽元河防記以為據依。

  故一朝制度,亦頗詳贍。

  順帝一朝雖無實錄,而事皆明初修史諸人所目擊,覩記較切,故伯顏、太平、脫脫、哈麻、孛羅、察罕、擴廓等傳,功罪更為分明。

  末造殉節諸人,則又有張翥所集忠義錄,以資記載。

  故一部全史,數月成書,亦尚首尾完具,不得概以疏略議之也。

  惟中葉以後,大都詳於文人,而略於種人,則以文人各有傳誌之類存於世,而種人無之,故無從搜括耳。

  案明洪武二年,得元十三朝實錄,命修元史,宋溓、王禕為總裁,二月開局,八月成書。而順帝一朝,史猶未備,乃命儒士往北採遺事。明年二月,重開史局,六月書成。

  今案元史列傳三十一、二卷,已載元末死事諸臣泰不華、余闕等傳矣,乃三十三卷以後,又以開國時耶律楚材、劉秉忠、史天倪、張柔、張弘範等傳編入,幾於前後倒置。蓋三十二卷以前,係初次進呈,三十三卷以後,則第二次進呈者。諸臣以太祖威嚴,恐干煩瀆,遂不敢請將前後兩書重加編訂耳。

  時日迫促,舛漏自多。

  如孟珙蒙達備錄,謂先有蒙古斯國雄於北邊,後絕衰滅。(遼史有磨古斯國,蓋即珙所稱蒙古斯,磨、蒙聲相近也。又遼史有阻卜酋長磨古斯來侵,則磨古斯乃阻卜酋長之名。)成吉思起事,慕蒙為雄國,乃改稱大蒙古國。此建國號之由,而本紀併不載。

  又顧寧人指出元史列傳第八之速不台即第九之雪不台;第十八之完者都,即二十卷之完者拔都;三十之石抹也先,即三十九之石抹阿辛。

  益可見修史諸臣但據各家誌錄家傳之類,隨得隨抄,不復彼此互對,則當日之草率致誤可知矣。

  至賈良伯死節記,謂余闕妻蔣氏從死,而元史闕傳作耶律卜氏,據張毅所記耶律卜氏乃闕之妾,則元史竟以其妾當其妻。

  又翦勝野聞,謂元江浙行省左丞周伯琦被張士誠留於平江數年,士誠敗,明太祖以伯琦身為大臣,而仕於張氏,遂誅之。今元史伯琦傳,則謂士誠既滅,伯琦歸鄱陽卒。又與野史互異。

  此則未可據野史以駁正史者。蓋一代修史時,凡稗官叢說,無不搜集,其所棄而不取者,必其無所據依,今反拾其所棄者,以駁正史之訛,多見其不知量也。濂等修史,必進呈御覽,如果周伯琦為明祖所殺,豈敢諱之以為善終哉?閱元史者,不得概以舛誤疑之也。

  金元二史不符處

  唐慶之死

  金史:蒙古使唐慶至汴,飛虎軍申福、蔡元擅殺之。是唐慶之死,由軍士擅殺,如宋獨松關守將張濡之殺廉希賢也。

  元史則謂太宗命慶往諭金主黜帝號稱臣,金主不聽,慶以語侵之,金君臣遂謀害慶,夜半令人入館殺之。則慶之死,又是金主所使矣。

  案是時哀宗方以曹王訛可出質求退兵,豈復敢殺使招釁?此必元人藉口以為兵端也。

  強伸

  元史李宗賢傳:攻河南,其渠魁強元帥者,以眾出奔,宗賢追及降之。

  案金史洛陽既破,強伸復立軍府,與元兵力戰,此即所謂強元帥也。然伸力戰被擒後,北兵語之日「汝能一屈膝,即貸汝命。」伸不從,持使北向,伸仍拗頭南向受刃。事見忠義傳。是其殉節最烈,而元史謂追及降之,實屬曲筆。

  汴京之圍

  又元史石抹阿辛傳:阿辛將黑軍,長驅擣汴州,入自仁和門,收圖籍,振旅而歸。

  案金史完顏賽不等傳:汴京之圍,哀宗以訛可出質,蒙古主即還,使碎不等(即速不台)圍守,未嘗攻破汴城。塔察兒與金人戰南薰門,亦未嘗破門而入。直至哀宗出走,明年,崔立以汴城降,蒙古兵始入。其先未嘗有攻破城門之事也。阿辛傳亦誤。

  三峰山之戰

  又元史塔察兒傳:與金合達戰三峰山,敗之。明年壬辰三月,太宗班師,命偕速不台(傳又作唆伯台)圍汴。

  案金史合達、蒲阿二傳及元史睿宗圖類(舊名拖雷)傳:三峰山之戰,在壬辰正月。今敘於壬辰之前,作辛卯冬之事。塔察兒傳亦誤。

  完顏承麟

  金本紀:蔡州破,哀宗傳位於宗室承麟,自縊於幽蘭堂,承麟為亂兵所殺。宋史亦同。

  元本紀則謂獲承麟殺之。所謂亂兵者,蓋即蒙古兵也。

  宋元二史不符處

  元史本紀:至元十三年,淮西制置使夏貴以淮西諸郡降,惟鎮巢軍復叛,貴遣使招之,守將洪福殺其使,貴親至城下,福始降,阿朮斬之。案宋史洪福附姜才傳後,福本夏貴家僮,積功為鎮巢軍統制。貴招之降,不聽,元兵攻城,貴親往語福,欲單騎入城,福信之,門發而伏兵起,遂執福。福大罵貴不忠,以身南向受戮。是福之殉節,凜凜有生氣,而元史謂其降而又斬,實屬曲筆。

  又本紀:至元十四年,攻重慶,都統趙安以城降,制置使張珏走涪,元帥張德潤以舟師邀之,珏遂降。案宋史珏傳:重慶陷,珏乘小舟走涪,中道斧其舟,欲自沈,舟人奪斧擲江中,珏又欲赴水死,家人挽持,不得死。為鐵木兒追及,執送京。至西安,其友謂之日「公盡忠一世,今縱得不死,欲何為哉?」珏乃解弓絃自經死。是珏亦未嘗降也。而元史竟書曰降,亦屬曲筆。(案元史本紀:梅應春本宋重慶制置使,為張珏所殺,至是應春子國賓詣闕訴冤,詔以珏付國賓,使復父讎。珏時在京兆,聞之自經死。此另是一說。然亦可見珏之未降也。如已降,則已為元臣,梅國賓敢請得而甘心乎?案宋史張珏傳:珏遣趙安破瀘州神臂門,執梅應春殺之。蓋本宋將降元守瀘州而為珏所殺者。)

  金史當參觀元史

  金史雖簡淨,然亦有不明析處。其敘蒙古兵,或曰「大元兵」,或曰「北兵」,或曰「大兵」,其將帥則曰「北帥」,或曰「大帥」,或曰「北大帥」,皆不著何人。蓋元人修金史,不便屢以本朝祖宗及將相行文,故多檃括其詞,然亦有不可通者:

  如訛可傳云:初大兵期以明年正月合南北軍攻汴梁,故自將攻河中。

  所云「大兵」者,謂蒙古兵也。

  所云「自將」者,指何人耶?及觀元史,始知即太宗自將也。

  其「自南而北來會」者,則睿宗圖類也。(太宗弟舊名拖雷,後追諡睿宗)是時圖類先入蜀,由宋武休關繞出唐鄧以趨汴,而太宗在北攻破河中,從白坡渡河會之,故有禹山、三峰山等戰。(金史亦不著拖雷名)既勝,遂趨汴。金哀宗以曹王訛可出質,太宗及圖類北歸,留大將速不台、塔察兒等圍守。(金史圍汴之將,但有碎不,而塔察兒等俱不著)是冬,哀宗出走,明年正月,至歸德。

  旋有蒲察官奴斫營之捷,金史官奴傳謂:官奴偽與蒙古將忒木礙相約,欲劫帝出降,因知其大將在王家寺,乃乘夜斫營,北軍大潰,溺死者三千人。

  所謂「大將」者,亦不著氏名。以元史槊直腯魯華傳證之,則大將乃撒吉思卜華也。撒吉思卜華追金王至歸德,駐營城北,左右皆水,金將官奴來斫營,腹背受敵,一軍皆沒。史天澤傳亦云:撒吉思卜華背水而營,天澤謂「非駐兵之地。」撒吉思卜華不聽,果全軍皆沒。

  是金史不明析處,必參觀於元史也。

  元史自相岐互處

  拖雷未嘗留圍汴京

  史天澤傳謂:太宗三峰山戰勝後,即北還,留睿宗(圖類)總兵圖汴。

  案塔察兒傳:太宗圍汴,金主以曹王訛可出質,太宗與睿宗還河北。睿宗傳亦云:太宗北還,住夏於官山(避暑於官山)。五月,太宗不豫,圖類禱於天地,太宗疾愈,圖類從之北還。

  是圖類與太宗同北歸,未嘗留圍汴京也。天澤傳誤。

  鄭鼎從征大理

  鄭鼎傳:鼎從憲宗征大理,由六盤山起行,山路險惡,嘗負憲宗以行。既至大理,擒其主,遂平之。

  案本紀:憲宗二年,命皇弟呼必賚(即世祖,舊名忽必烈)征大理。三年,平之,四年,還朝。

  是征大理者,世祖而非憲宗親行也。

  八年,憲宗自將伐宋,由西蜀入。九年,崩於釣魚山。

  是憲宗親征者,蜀地,而非大理也。

  鼎傳何以云從憲宗征大理耶?

  案鼎傳:憲宗征大理在庚戌歲,是時尚未登極,而世祖征大理,在壬子、癸丑、甲寅三年,豈世祖未征之前,憲宗先已征之,即位後,又命世祖往征耶?然憲宗本紀所敘,未即位之前,如征欽察、征俄羅斯(舊名斡羅思)等,戰功甚多,如果征大理擒其主,豈不敘及?乃憲紀並無一字。而定宗紀後,庚戌之歲亦無遣莽賚叩(即憲宗,舊名蒙哥)征大理之事。

  則鼎傳所云,或是從世祖征大理,而以為憲宗者誤。

  憲世祖未從攻釣魚山

  薛塔剌海傳:憲宗八年,從世祖攻釣魚山、苦竹崖。明年,憲宗崩於釣魚山。案憲宗親攻釣魚山時,世祖以皇弟別將兵攻鄂,未嘗在釣魚山也。薛塔剌海傳誤。

  呂城之戰,張彥未嘗被殺

  塔哈傳(舊名阿塔海):宋殿帥張彥與都統劉師勇襲呂城,塔哈、輝圖(舊名懷都)擊之,斬彥。

  案輝圖傳謂:殿帥張彥、安撫劉師勇攻呂城,輝圖與戰,擒張殿帥。呼喇珠傳(舊名忽剌出)亦謂:張殿帥攻呂城,呼喇珠與輝圖生擒之。宋史:張彥被擒後,元人令其至常州城下招降。

  是張彥未嘗被殺也。塔哈傳誤。

  脫歡進兵蘇州無交戰之事

  托歡傳(舊名脫歡):進兵蘇州,與宋軍戰,擒柳奉使。

  案伯顏傳(今名巴延):既克常州,師至無錫,宋將作監柳岳奉其國書,乞班師,請修歲幣。是岳本奉使來也。且兵至平江,都統王邦傑、通判王矩之即以城降,並無交戰之事。托歡傳誤。

  張世傑非由焦山入海,董文炳未因舟小而罷行

  董文炳傳:宋將張世傑焦山戰敗,走入海,文炳舟小,不能入海,乃還。

  案世傑戰敗,奔據圌山,後由海道追二王於浙東,事見世傑及劉國傑等傳,非由焦山即入海也。文炳戰勝,率舟師由江陰沿海趨澉浦、華亭,亦未因舟小而罷行。董文炳傳誤。

  唆都攻下平江、嘉興、會師皋亭山之誤

  唆都傳:至元十二年,建康降,唆都為建康安撫使,攻平江、嘉興,皆下之,帥舟師會伯顏於皋亭山。(皋亭山在臨安)

  案伯顏傳:是時兵分三道,阿剌罕由廣德進,董文炳以舟師沿海進,伯顏為中道,由鎮江進,先屠常州,以次下平江、嘉興,方至杭州(臨安)。

  今乃云唆都先攻下平江、嘉興,再以舟師會伯顏於皋亭山,亦誤。

  唆都死於交趾

  又唆都傳:至元二十三年,征交趾,唆都力戰死之。

  而亦里迷失傳云:從阿爾哈雅(舊名阿里海牙)、唆都征占城,戰失利,唆都死焉。則唆都又似死於占城者。

  考之占城傳:二十一年三月,唆都已自占城領兵回,則其死在交趾無疑。亦里迷失傳誤。

  伯顏軍至建康,囊加歹未奉旨止兵

  囊加歹傳:伯顏大軍至建康,帝召囊加歹赴闕,面陳形勢,遣還,諭旨於伯顏,謂「北邊未靖,勿輕入敵境。」而大軍已入平江矣。

  案伯顏傳:軍至建康,有詔「時方暑,且緩進兵。」伯顏以機不可失,親赴闕面陳。八月還軍,十一月進兵,屠常州,十二月次平江,都統王邦傑等出降,乃遣囊加歹同宋使柳岳至臨安諭降。

  是伯顏赴闕面奏,已定進兵之計,南還即率兵直進,囊加歹久在軍中,何得至平江時,尚有旨遣之來止兵耶?囊加歹傳誤。

  拖雷假宋,力戰而入

  又圖類傳:圖類攻金,欲假道於宋,由蜀渡漢江,繞出唐鄧以趨汴,先遣搠不罕使宋,宋人殺之,圖類怒,乃分兵攻宋諸城堡,長驅入漢中,陷閬州,過南鄭,遂由金入房,乘騎浮渡漢水而北。是圖類之經宋境,由力戰而入也。

  而按竺邇傳:圖類由山南入金境,按竺邇為先鋒,趣散關,宋人已燒絕棧道,宋制置使桂如淵守興元,按竺邇假道於如淵曰「宋、金世讎,今欲假道南鄭,由唐鄧以滅金,豈獨吾之利?亦宋之利也。」如淵度我兵壓境,勢不徒還,遂遣人導我師,由武休關東抵鄧州而去。是蒙古假道,宋即使人導之,未嘗戰也。

  二傳殊不相合。

  今案金史內族訛可傳:元兵謀取宋武休關,先破鳳翔,圖類分兵入散關,屠洋州,攻武休關、開生山,截焦崖,出武休東南,遂圍興元。分軍而西,西軍由別路入沔州,取大安軍路開魚鼈山,作筏渡嘉陵江,趨葭萌至西水縣而還。東軍屯興元、洋州之間,遂趨饒峰,宋人棄關不守,大兵乃得入。據此,則圖類兵原分兩路,其力戰於沔州等處者,西軍也;其過關徑入,不事爭鬥者,東軍也。兩傳各記所記,所以不同歟?

  元史列傳詳記月日

  以事繫日,以日繫月,以月繫年,此本紀體也。至列傳則往往視其事之大小繁簡以為詳略,不必拘拘於時日之細。

  惟元史則不然。

  中統以前未有年號,則以甲乙(干支)紀歲,

  如張榮傳:乙未金亡、戊戌授懷遠將軍之類。

  中統以後,則以年號紀歲,

  如阿八赤傳:至元十八年開運河,二十一年調征東招討使,二十二年授征東宣慰使之類是也。他如阿剌罕傳、土土哈傳、苫徹八都魯傳、忽蘭吉傳、賈塔剌渾傳、也蒲卜紺傳、趙阿哥潘傳、純只海傳、塔不己而傳、直脫而傳、忽剌赤傳、達理麻達識傳、耶律鑄傳、暢師文傳、張炤傳,莫不皆然。

  並有以月記者,

  如張榮傳:癸卯三月陞輔國大將軍,甲辰二月領蒙古漢軍,戊申九月拒宋師於均州。阿塔海傳:至元九年五月霖雨,宋夏貴乘淮漲來爭正陽,十二年十二月師次建康之類是也。

  更有以日記者,

  如伯顏(即巴延)傳,

  敘至元十一年取鄂州之事:十月戊午斬郢將趙文義,擒范興,甲子次沙洋,乙丑遣官招降守將王虎臣等不應,遂攻獲之,丙寅次新城,丁丑呂文煥至城下招降,中飛矢奔還,戊辰黃順降,己巳任寧降,十一月丙戌次復州,乙未次蔡店,丁酉往漢口觀形勢,十二月丙戌次漢口,辛亥自漢口開壩入淪河,壬子戰艦畢至,癸丑遣人招陽邏堡不應,乙卯遣阿里海牙攻之,潛令阿朮從上流渡江,丙辰阿朮遣人報捷,丁巳登武磯山,己未次鄂州,庚申張晏然等降是也。

  敘十三年取臨安降宋主之事:正月己巳次嘉興,癸酉宋以宰臣陳宜中書來,乙亥宜中又遣使來,辛巳軍至崇德,壬午次長安鎮,癸未進軍臨平,甲申次皋亭山,乙酉至臨安,聞二王南走,遣兵邀之,丙戌禁軍士毋入城,丁亥遣人慰諭謝太后,戊子文天祥等來見,己丑駐湖州市,庚寅觀潮於浙江,辛卯張弘範等以宋降表至,二月丁酉遣人徇未下州郡,辛丑宋主率百官拜表降是也。

  又燕鐵木兒傳,敘其拒戰上都兵之事,亦以日記。

  此雖近於記功簿籍,如李孟所謂謄寫吏牘者,(李孟,見揭傒斯所撰功臣傳,曰「是方可名史筆,他人直謄寫吏牘耳。」)然記事詳贍,使後世有所考,究屬史裁之正,固不必以文筆馳騁見長也。

  元史又有不以甲、乙記日,而但以一、二數記者,

  如日本傳:至元十八年征日本,六月入海,七月至平壺島,八月一日風破舟,五日文虎等擇舟之堅好者遁歸,棄士卒十餘萬於山下,七日日本人來,盡殺之,不殺者,虜為奴。

  占城傳:至元二十年征占城,正月十五日夜發舟,十七日整兵進,十九日國主遣使來降,二十日兵至大洲,二十一日入其城,二十二日國主偽歸款而遁。

  以及爪哇等傳皆然。

  此雖非古法,亦較直捷。(此篇人名俱照舊史,緣四庫書新改本不易借觀也。)

  元史迴護處

  元史亦多迴護處,非明初修史諸人為之著其善而諱其惡也,蓋元時所纂功臣等傳本已如此,而修史者遂抄錄成篇耳。

  如阿爾哈雅傳(舊名阿里海牙):

  歷敘其戡定湖廣之功,而占降民為私戶及征占城失利等事,則概不敘入。

  其破潭州也,則曰:諸將請屠之,阿爾哈雅以數百萬生靈,若殺之,非主上諭以曹彬不妄殺人之意。乃止。

  及其破靜江,則曰:阿爾哈雅以靜江民易叛,不重刑之,廣西諸州不服,乃悉坑之。

  是不屠既見其好生之德,坑之又見其止殺之威,真所謂曲為之說者。

  又崔彧奏「阿爾哈雅掌兵民之權,子孫姻黨分列權要,官吏出其門者十七、八,其威權不在阿哈瑪特下(舊名阿合馬),宜罷職。」阿爾哈雅傳亦不載。

  博果密傳(舊名不忽木):

  土土哈求欽察之為人奴者增其軍,而多取良民,中書僉省王遇改正之,土土哈遂誣奏遇幾得罪,賴博果密救之。

  而土土哈傳但云:欽察之自叛所來歸者及散處安西郡王部下者,俱令土土哈統之,而不言擾及平民之事。

  張柔從攻金蔡州中流矢,宋將孟珙救之,挾柔以出。事見宋史孟珙傳,而柔傳不載。

  嚴實自請攻衛州,與金伊喇富阿(舊名移剌蒲阿)遇於南門,適合達自北奄至,實兵敗,竟為所執,史天倪率壯士伏於延津,截其歸路,實乃得脫歸。事見史天倪傳,而嚴實傳竟不載。

  泰定帝既崩,文宗以雅克特穆爾(舊名燕鐵木兒)之力,入京即位。仿武宗、仁宗故事,遣使迎兄明宗於漠北來繼大統。明宗遂稱帝於途,而立文宗為皇太子。皇太子出迎明宗於翁果察圖(舊名王察爾)之地,越三日,明宗崩。此固文宗及雅克特穆爾之弒逆也,(續綱目引胡粹中曰「聞之故老,雅克特穆爾奉上璽綬,而明宗左右不為禮,雅克特穆爾怒且懼,既而帝暴崩,雅克特穆爾聞哭聲,奔入帳中,取寶璽挂文宗,上馬南馳,此蓋當時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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