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妮 (4)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6-03-08 14:19:40

4

月光朗照的晚上,波斯猫独自一人走出家门,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的感觉,那条病腿软塌塌地拖在身后,随着风衣的下角在瑟瑟抖动,似乎根本不愿支撑她身体的一丝分量。平时她不大出门。她不愿用脚去触摸自己生活的小镇——在她的脚下,小镇是条古旧的破船,从盲目的、遥远的、深不可测的历史之河驶来,颠簸着,摇晃着,时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所以,她要离开小镇,宁可以自己不平的脚,一寸一寸地去丈量外面那个大世界的版图,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沙妮首先叛变——最健康最美丽最具魅力的沙妮,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先去卫生院报到了。紧接着,许雍也软了——在沙妮报到的第三天,她乖乖地穿上了白大褂,到那个妇幼保健处做什么计划生育的干事去了。波斯猫还想负隅顽抗,求她那个当环保局长的老爸在他的单位里谋个差事。这样也许外出交流的机会要多一些,强似每天坐在显微镜前看微生物,与人类的血液、粪便打交道。可老爸回答得决绝:“不行,父女俩在一个单位啃饭,让人笑话!”

此刻,她那形影不离的好友许雍已经跟上来了。许雍觉察到好友的虚弱和疲乏,悄悄将手绕道了她的背后。

“你还是省点精神吧……”她将许雍的手捏住又轻轻推开,只后悔没将自己的“凤凰车”推出来。如果握住许雍的手,说不定自己会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移过去——实在不愿意让许雍觉得自己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同时也不愿意去殷勇那间小破屋,因为她不愿意在那儿碰到沙妮。

许雍见她拒绝帮助,只好双手抱肩,不即不离地跟在她后面,看起来好像是波斯猫牵着的一只木偶。哎,什么时候她们已失去了勾肩搭背随便可以肌肤相亲的乐趣?不知为什么,许雍一见波斯猫,总爱往她身上贴,也许是她那副娇小玲珑、却又颤巍巍不能平衡自己的惹人怜爱的模样吧?只是现在,两人身上不知不觉长上了一层“膜”,薄而透明,却坚韧如盔甲。然而透过这层“膜”去触摸女友的肌体,依然对她有不可抗拒的诱惑。

想到“膜”,许雍忽然笑了:两点成直线,三点成平面。这些日子少了沙妮,她和波斯猫的相处好像针尖对麦芒,“对”到后来,自身的“膜”一片片脱落,几乎成了裸身的猿猴。再后来,皮肉被穿透,腑脏开始痛——对方的芒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透进自己的寸寸肌肤,于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言语举动也会在内心引起震颤。而三人在一起就不同了,有了缓冲和转移,疏离和限度,在“面”上不知可拉出多少韵味无穷的图案来。

“据种种迹象,我敢肯定她在里面,你说怎么办?”许雍咬着波斯猫的耳朵。一踏上小囡桥,两人便迅速靠近了。

“我不知道……”波斯猫双眼直视前面的小屋。夜色中,小屋像一只阴暗粗劣的鸟巢,孤零零地吊在那棵合欢树下。一瞬间,她想拔脚逃开,仿佛那微不足道的“鸟巢”里藏有炸弹,会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可它同时又如一只鱼钩,紧紧地钓住了她的心,她既不能进,又不能退,木木地站在原处,任一派夜的神秘冰凉气息浸没全身。

“走吧,”许雍扯扯她的衣袖,“既然来了还不进去探个究竟?”

她俩悄然上前,只见窗帘将窗子捂得严严实实,门上的缝隙都精心糊上了纸。光线吝啬地聚合在室内,没有一丝儿透出来。波斯猫和许雍在屋子外面转了许久,急得直跺脚。忽然一声叹息从屋里飞出来,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我好像是卖给你的一只空竹篮子,把柄抓在你的手里,工作、朋友都漏得精光了……”

许雍差点跳起来,轻声说:“我说她在嘛!”她的脸憋得发青,“你说该拿她怎么办?”

波斯猫将耳朵贴在门上:“也许该进门讨杯喜酒喝。”

这点可怜的幽默一点也不动人。许雍摇摇头,忽然发现屋子的东窗下有颗蚕豆大的缺口,赶紧将波斯猫轻轻拉过去,附在她耳边说:“西洋镜还是由你来拆穿吧。要是看见什么不入眼的,可别激动,就装几声猫叫……”

波斯猫懵懵懂懂地趴了上去,只瞄了一眼,就捂着脸退后了几步。许雍在旁边着急地问:“你看见了什么?你到底看见他们在干什么?”

波斯猫定定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没长眼?为什么自己不去看!”没等许雍回过神来,波斯猫就跑进了月光下古槐树的阴影里。

“喵呜——”一声猫叫,那样尖细那样娇柔,颤颤巍巍却震得古槐的黑影好像也抖动了起来。许雍先是一愣,继而发现自己的好友捏着鼻子学猫叫,那微微仰起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像是淘气又像是渴望的激情。她忽然明白过来,气鼓鼓地朝那小屋子瞪了一眼,鼓起嘴巴,用力“呼”地大叫一声,就像雄猫扑向它的情人时那般的疯狂。

“喵呜——”波斯猫再次应和,真像雌猫在受到围攻时那样又柔情又凄惨地呼叫。于是,抵死相搏的两种声音此起彼伏。仰望夜空,这两个恶作剧的女孩子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兴奋的浪涛在胸中鼓荡,心头涌起冲向蓝天和宇宙的渴望。

几分钟后,小屋的门开了,沙妮匆匆走出来,一头黑色的浓发凌乱地堆在脑后,大大的眼睛闪着黑幽幽光芒,倒像一只真正的夜猫。

猫叫声突然消失。许雍从古槐树下的阴影里闪出,猛地伸臂拦住她:“叫春的雌猫,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沙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全没了平日那种无所畏惧的神采。

波斯猫冷笑一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幸福过头了?”

沙妮一听,不仅脸上骤然变色,连呼吸也急促变粗,弯下身子抱着膝盖低下了头。

波斯猫不以为然:“看,脸上的皮掉下来了吧!恶心……”还没说完沙妮眼睛一翻,“哇哇”吐了起来。两个朋友傻眼了:“你这是么啦?”

沙妮也不做声,只顾按着腹部“呃——呃”吐着,瞧瞧地上,空荡荡的。许雍不免有些生气:“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装死?”

波斯猫皱着眉头,看看沙妮惨白着脸,头发散乱地粘在额头和耳后,弓腰曲背的样子,不禁有点可怜她。再仔细看,只见沙妮的脸上毫无光泽,活像一张被自来水浸泡过的白纸,而双唇也仿佛涂上了一层紫色,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黑色。波斯猫有点纳闷:是什么力量把昔日光芒四射的“校花”摧残成这般模样?难道这就是爱情?“起来吧!”她伸手去搀沙妮,“到我家里去,还要顺便告诉你一个喜讯……”

说着,她眼里闪出兴奋的神情,不过她并没有往下说,因为能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喜讯,现在还很难说——确切地说,其实只是个信息而已。但是这个信息对她,对许雍和沙妮都很重要——谁让她们是好朋友呢?当然这也是她今天迫不及待来找沙妮的原因。

“你现在真像奶油蛋糕,一点都碰不起。”许雍在一旁噘着嘴,嘟嘟囔囔地说,见把沙妮吓得神魂颠倒,恶心呕吐,心里还是有点后悔。

沙妮痴痴呆呆、木然地跟在后面,朝波斯猫家走去。

《寂静的春天》——沙妮默然望着趴在波斯猫枕边的这本书。她知道这本书已经在这里趴了三年了。三年来,它日日夜夜陪伴着波斯猫。

《寂静的春天》是美国著名生态学家莱切尔·卡逊的名著。春天能寂静吗?春天是骚动的、不安的,枝枝叶叶都在萌发,筋筋络络都在鼓胀。春天……沙妮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跳得有点异样。许久没来这个家了,一切都显得有点陌生,小小的圆桌金鸡独立于屋中,桌上那盆地梨为什么一个个朝她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波斯猫的床倒还是那么一尘不染,枕上一朵湘绣的玫瑰闪着寂寥清冷的光。

出乎意料地,波斯猫的妈妈走了进来。

女儿的聚会,她一般是不来干扰的。今天这么闯进来,让沉默的三个女孩子更沉默了。还是许雍,举起一本《大众医学》,咋咋呼呼地说:“伯母哎,听说你昨天一下子看了十个口腔瘙痒症,莫非又有奇怪可恶的病毒在上海出现了?”

她的话并未引起伯母的回应,波斯猫也不吭声,自顾拖过一把椅子,颤巍巍地踩了上去,摆弄墙上的年画“布达拉宫”,身体像喝醉了酒似地摇摇晃晃。许雍吓得大叫,一把将她搂下来:“你不想活了?一张陈年老画有什么可摆弄的?”

波斯猫妈妈却很不在意,只将自己一双探询的眼睛盯着沙妮,目光既亲切又锐利:“孩子,你没病吧?”

“没、没有……”沙妮被问得心里发虚,身子一个劲往后缩。许雍在旁边插嘴大叫:“哇,刚才她在路上呕得好厉害呀!”

“伯母,我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凉。”沙妮喃喃地解释。可伯母不要听,不容置疑地命令:“小妮子,把手伸给我!”

沙妮迟迟疑疑,却不能不服从。她胳膊上的皮肤白皙透明,淡蓝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波斯猫妈妈的手指已被岁月烘干了水分,但是依然灵巧敏捷,只在沙妮纤纤细腕上仅仅停留了那么一瞬,就如透视的眼睛探测到了一切。她的脸色由忧虑转为严峻,又由严峻变得无奈:“唉,太晚了。”

“姆妈,你说什么太晚了?”一向既沉稳又见多识广的波斯猫,也忍不住按住了狂跳的胸口,“难道沙妮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许雍更是心理发怵,后悔莫及:“伯母,刚才我们在她屋子外学猫叫,又拦路劫持,把她给吓坏了……”

“唉,两个傻丫头,”波斯猫的妈妈摇摇头,叹口气,“白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是卫校毕业的呢,简直什么都不懂!告诉你们,沙妮要做小妈妈了。”

“小……妈妈?”好像如临大敌,许雍张嘴咬住舌头;波斯猫一颠一跛朝后退去:“姆妈,你不要搞错哦!”

“姆妈什么时候搞错过!”作母亲的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却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并非自己女儿的沙妮,“现在的问题是,应该怎么办?小妮子,你必须做出选择。”

沙妮一时间无言以对。波斯猫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伶俐:“姆妈,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当然只有做……这个了。”

许雍也是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其实是大可不必的。波斯猫的妈妈本身就是主治医师,由她可安排一次“这个”手术,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要我说,沙妮,可以考虑把孩子生下来。”波斯猫的妈妈出语惊人,倒把女儿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姆妈!未婚先孕,我们沙妮还做不做人?还要不要工作、前途了?”

“我的小姐,怎么又不潇洒了?”波斯猫的妈妈讥笑道,“现在大明星小明星,不都说什么不想结婚,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她们要得,你们的沙妮为何要不得?”

“哎呀姆妈,人家是名人,我们可是老百姓!”波斯猫急得抬起那短了一截的腿脚,直往地上跺。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活法嘛。”母亲不以为然,“沙妮可以马上结婚呀!”

“结婚?”这回轮到许雍惊咋起来,“难道真的跟那个黑狼结……婚!”

“唉,你们啊!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人家沙妮还没表态呢,要你们瞎起劲!”波斯猫听她妈妈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自己好笑起来,忙去推沙妮。只见沙妮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许雍在一旁嘀咕:“沙妮你怎么了?刚才像只奶油蛋糕,现在又变成大沙漠里的木乃伊了!”

“木乃伊?”波斯猫两眼一眯,故作端详状,“不得了,古楼兰美女哇!”她原本是想逗沙妮一笑,不料沙妮没笑,妈妈倒变了脸色:“不要瞎说八道,牙齿风毒的。”

波斯猫大为惊讶:“姆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弄不懂了。”

妈妈也不理她,却拉过沙妮的手,轻轻地亲切地说:“如果你要做手术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好的时间已经错过了,弄不好还得引产,你要吃大苦头的。所以,伯母劝你把这头胎留着。你能跟殷勇结婚吗?当然你的奖金是保不牢了,肯定要被单位罚掉的,不过,这跟一个人一辈子的正常生活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这样吧,你去跟他商量一下,如果能定下来,马上去妇产科建一张孕妇保健卡做定期检查。放心,将来小囡的衣服鞋袜包在我身上……”

沙妮始终低头不语。波斯猫与许雍面面相觑。直到这位镇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站起来姗姗而去,许雍才伸伸舌头,对波斯猫扮了个鬼脸:“我记得,你妈有个绰号叫冷面杀手,怀了七、八个月的,她都敢按在床上作引产……”

波斯猫朝她瞪了一眼。许雍赶紧咬住舌头。可波斯猫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还跟着嘀咕了一句:“真怪,从未见我妈这么婆婆妈妈过,像个乡下老太婆一样。”

两个人正说着,不提防沙妮苍白着脸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波斯猫和许雍,一人一条胳膊扯住了她:“你要溜?要溜我们没你这个朋友!”

沙妮又顺从地坐下。波斯猫注视自己的女友,忽然觉得她的身体既丰满又神秘——真的,那单薄的衬衣下隆起的胸脯像两颗饱满的果实,正散发着无限诱人的甜蜜和馨香。只是……波斯猫始终不明白,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她和许雍,以致她们班级里的女生,生活条件都要明显地优越于沙妮,可为什么谁也没有沙妮这样高耸的胸,这样浓密漂亮的头发和羊脂白玉般细柔的肌肤,这又是怎样的基因遗传和变异?

没来由地,波斯猫打了个哈欠:“睡觉!”

“就你这小床,摆得下三个人?”许雍嗤笑道,“我看今晚你也痴了……”

“你没见过公共汽车?车厢里装二十与塞二百不都一样开?我现在发现人有无限的弹性……”尽管打着哈欠,波斯猫依然伶牙俐齿。

“可是,沙妮的大事还没商量好呢。”许雍嘟嘟囔囔地说。

“好像该说的都让我妈说了,我现在已经想不出说什么了。”波斯猫揉着眼睛,真像困极了的懒猫,“也许,身体摆平了思维之树才能活起来。”

而最先响应波斯猫的却是沙妮。她首先脱了外衣爬上床,一挨枕头就闭上了眼睛。她是真的累极了也困极了。在困累中,一切知觉变得迟钝,她简直不明白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为什么今晚要这么捉住她穷折腾。

直到波斯猫侧着身子躺下来,许雍还在慢吞吞地一粒一粒解纽扣:“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三人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那次登泰山吧?”

肌肤相碰依然有种亲密感,阻隔的“膜”如蜡烛般融化了。波斯猫觉得沙妮的身体像吸饱了阳光的大沙漠,烤得她灼热,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哎,几个月了?这么说你头一回和他就……”

许雍头一侧:“你到底爱他不?”

沙妮感觉到两个女友对她的秘密的渴望,血涌到脸上,随即又海浪般退去:“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爱与不爱,好像也……算不上一个重要的问题。说实话我只是有一种被掠夺的感觉。我问自己:难道这就是爱情?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甜蜜和快乐?后来他掠夺的次数多了,这个问题也像枯萎的树叶一样飘落不见了。有时候我也想拒绝他,保存自己,但事实上我已经做不到,一切都成惯性,也许是一种宿命吧!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只想把孩子生下来;你们知道我一生出来就没有父母,现在父母的家我也不想再回去。我的孩子,我要给他一个家,或许这个“家”只是一片废墟,但他仍然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想要的、废墟上的太阳,况且,孩子也许是一条纽带,他起码会使两人互相忘不了……”

两个朋友噤口了。过了好一会,波斯猫摸摸索索爬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端祥片刻:“现在我明白了,沙妮,其实你自己也吃不准到底爱不爱殷勇,我看还是来瞧瞧它怎么说……”她伸手将硬币往空中一抛,“如果爱他,我倒有个好主意……”

许雍忙光着脚丫下床去找硬币,一看硬币是正面,气得一叠声骂:“嗨,倒霉透了,你居然爱他!”

波斯猫的指尖抚着铮亮的硬币,叹口气:“哎,谁让我们是连体婴儿,一个人有病痛,另外两个人也难安宁——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许雍眨巴着眼睛,“我说还是先弄点好吃的东西来,我的肚皮已经饿瘪了。”

“真是饿煞鬼,拎勿清!”波斯猫白她一眼,“你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今天我们是为什么去找沙妮的?”

“你是说那笔款子有希望?”许雍眉开眼笑了。

“这倒难说,不过,办法终归是有的。”波斯猫沉吟道。原来,她爸爸所在的环保局得了市里拨下来治理“三废”的一笔款子,县里决定用它来治理镇上的这条小河,于是她就缠着父亲把这个项目揽下来。因为治理小镇的臭河浜,是她从小的理想。可老爸作为局长却板着面孔跟她讲市里规定的投标法,说是谁中标,款子就给谁,没什么私情好讲的。今天找沙妮,就是想三人一起商议,怎么把那份总体治理计划的报告书写得更精彩些,没想到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昏头昏脑把主题都忘了。

想到此,波斯猫急忙奔到父母的卧室门口,肆无忌惮地敲起门来:“老爸老妈,请出来!”

“老爸,”波斯猫大言不惭,隔着门就说,“我看你那笔款子拨给殷勇吧,让他办个治理污水的化工厂,他当厂长,以后具体的事务统统包在我们三个人身上。”说着就又直视沙妮,“我这么做可是为了这个未来的孩子,我希望他一出生就有个体面的爸爸。”

屋子里静极了。三个女孩眼巴巴盯着这位局长大人。

“吧嗒”一声,门开了,肃穆的假面具掉下,碎片飞扬,爸爸露出慈父般的温暖笑意:“这笔款子本来就是专用于治理三废的,谁当头还不都一样!”

“这么说你同意了?”波斯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父亲这才收起笑容,“为了沙妮,我就使用我这最后一次权力吧!不过你们的报告书一定要搞好。”

“徐伯伯,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这一回,许雍倒是**,两眼瞪得溜圆。

“很简单,我马上要退了嘛。”他淡淡地回答。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徐伯伯万岁!”许雍失声欢呼起来,扭头再看沙妮和波斯猫,只见一个眼泪汪汪,一个耷拉着脑袋。

波斯猫的妈妈笑笑:“我看殷勇是个干事业的料,现在贩西瓜也太难为他了。”说着她又推着丈夫的背,“老头子,现在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波斯猫望着爸爸妈妈的背影,一阵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一切竟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真是出乎意料。当然,一切都是她所希望的,不知这希望的结局会是怎样?

沙妮避开两位女友的目光,把发烫的脸探向窗外,只见下弦月在黑黑的云幕上浮游,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沙妮,你简直是个杀手,宰割了我们理想的杀手啊!”

纱妮转过身来,看见波斯猫从书桌里取出纸、笔,埋头又写又画起来。睡意朦胧的两位女友强睁着眼问:“你还不睏啊!”

她伸伸懒腰,打着哈欠:“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这笔款子,为了孩子,只好为一个没有把握的男人做一次牛马了。”

当沙妮兴冲冲地将消息告诉殷勇时,殷勇却悠悠朝墙壁上吐着烟圈:“有这等撞上门来的好事儿?”不等沙妮回答,他伸出一条腿,把她拢到身旁:“那我可要在泔脚桶里翻个跟斗了!西瓜贩子、劳改释放犯要当厂长,嘿嘿……”

“殷勇,”沙妮带着哭腔喊,“你那条从来不肯摇的狼尾巴,能不能摇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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