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人世间的烦嚣，坐在一座不知名的宫殿前的大理石台阶上闭目静待，你会听见一些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前面小河边的石级上走来；渐渐地，宫女们的喁喁细语、嬉笑追逐之声纷至沓来；她们身上佩戴的金银首饰叮咚作响，她们湿漉漉地披散着的长发，就要扫到你的面颊上了……赶紧睁开双眼，四周是一片阒寂的空旷，什么也没有。这是你身边的石阶显现的灵异！因为在以往的时空里，它们曾经浸透了太多的人间欲望。印度文豪泰戈尔将这些灵石称为“饥饿的石头”。
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它像月光一样，浸染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在被泰氏称之为“震旦”的国度里，上海海格路（今华山路）849号有一处名叫丁香花园的幽美、新颖的美式别墅，此刻这里也有欲望的潮水在泛滥。丁香花园里金屋藏娇，清政府的洋务大臣李鸿章在里面养着一位名叫丁香的美女……他的第九房姨太太。
李鸿章既舍得花大笔的北洋海军军费为慈禧老佛爷祝寿修颐和园，当然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他请了美国名建筑师艾赛亚·罗杰斯精心设计：花园别墅的两栋楼宇中西合璧，外有中国的皇家气派，内有西方的现代设施；花园里则曲桥亭榭、绿树鲜花、草坪假山，相映成辉；更有一道龙墙蜿蜒其间，龙头伸向园中碧波荡漾的湖泊，体现着主人“洋为用、中为体”的政治崇尚。一号楼外表洁白优雅，庭前满载丁香，供女主人居住；三号楼前面植香樟，收藏书籍古玩。前者让主人享受欲望，后者让主人储存欲望。
与我国历代帝王的皇宫御苑相比，这座占地四十余亩的别墅园林也许并不算超级奢华。好歹李鸿章当过内阁总理大臣，是封建权力宝塔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啊。当官的利用权力满足欲望似乎天经地义，只是园林的草木土石上洒下多少劳动者的血汗泪水无人知晓。当然，还有那位美人丁香，住在里面穷奢极欲之余，不知精神上是否“饥饿”？据说她原是一位太平天国将军的女儿。生活让生死相搏的两个阶级出生的人在这里对立统一，难道也是出于欲望的引力？
李鸿章的欲望之旅终结后，他的小儿子李经迈入主丁香花园。老子爱怜这个瘦瘦小小又是庶出的儿子，怕他在自己百年后的家属争斗中处于劣势。岂料他欲望的舞蹈跳得比老子更娴熟。利用老子的公私关系投机倒把、巧取豪夺，竟然又大发了一把，拥有了又一处高档产业枕流公寓，连朋友为李鸿章编辑出版的《李文忠公全集》发行时，他也雁过拔毛，将别人投资的书款攫为己有。他的欲望似一口深井，永远也填不满……
丁香花园里的丁香花年年开放。里面的主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日本人来了又走了，达官贵人、富商买办、仕女名媛，进进出出。欲望的火焰，炙烤着园中的砖石林木。它们也成了“饿石”，吞噬和储存了太多的欲望的能量；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年能量会突然放射出灵异的光影声色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丁香依然芬芳，但丁香花园已经是商务楼和大众的旅游地了。但愿从此，里面的石头不再“饥饿”，而会将人间的真爱与温情储满，将来可以放射出温馨悦目的光芒来。
（写于200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