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爬山,“闪色”不时停下为我们指点。天都峰、鲫鱼背、迎客松……一路尽有无穷乐趣,无数险境。爬鲫鱼背时,我望着脚下的万丈悬崖,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听说曾有游客不慎从这滑滑的圆背脊上跌落下去,粉身碎骨。鲫鱼背前竖着一块牌子,写着醒目的红色大字:小心!危险!当我和女友爬过鲫鱼背时,我们拼命叫跟在后面的裴阳,只见他双手双脚着地,在悬崖边上像豹子一般侧过头去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万丈深渊。
“裴阳!快过来啊!”我俩大声叫道。
他动作敏捷地“爬”向我们,情不自禁地说了声:“确实惊险!”
黄山处处可见第四纪冰川的遗迹,前古博大的气势令人肃然。下午是莲花峰、西海、北海、清凉台……处处是虚渺的幻境,星汉灿烂,恍若隔世。我们置身于莲花峰的缥缈云雾中,轻柔的云海雪白的波涛,时而徐徐漫过我们的额头,时而汹涌,遽然散去。跋涉到西海的途中,一步一移,奇观层出,气象万千。我不由得高声背诵起《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诗句: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在北大荒放猪时我一连几天对着荒原背下这首诗,现在面对着奇丽的黄山,我不由得高声叫着:“天台四万八千丈,不如黄山一步移!……美哉!黄山!”
安静的女友看着狂喜的我,高兴地笑着。裴阳仍然寡言,他曾经说过大自然和爱情是他人生中的两座宝殿,现在他至少在其中一座宝殿中,他为什么不激动?他在默默地舔自己的伤口、不想发出一点儿声音吗?
此刻,我们经过了西海附近的一个大峡谷,这个幽深博大的峡谷是突然之间在我们脚下展现的。我们正通过的一条羊肠小道,两旁峭壁陡峭得惊人,令人想起美国拉什莫尔山那雕刻着美国历代总统像的岩壁。在这儿可以刻上十个总统头像,甚至二十个、三十个,只要削一个直面,就可以把全美国、全中国的历史都镌刻上去!
“这就是历史。”久久不语的裴阳站在我身边,突然说道。我索性俯下身去,全身紧紧贴着悬壁口,双手抓着崖面上露出的尖锐的石嶙凸面,伸出头屏住呼吸,注视着眼下这个无比巨大、空灵的悬崖峭壁。我的思想凝固了。面对这样的悬崖,我只是一粒沙子,正如面对历史的长河,我只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苏格拉底在死刑前申辩说:“永恒只不过是一夜”,每个人都走向永恒。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要是我死后能栖身于黄山任何一块岩石下,同这座大山一起,在今后的千千万万年中,沐浴这儿的云霓、雾霭,和朝霞一起升腾,和落日一起憩息,“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样优哉游哉万千年,如果真能这样,岂不是真如苏格拉底所说:我愿不断受死?
等我爬起身来,看到的是裴阳脸上布着一层沉思的雾。
我很快忘记了悬崖。“西海到了!西海到了!”“闪色”叫着。仙人指路、二仙下棋、西施梳妆、明镜台、倒靴门、书僮、天鸡鸣月……随着“闪色”的指点,一切若隐若现、云霓缭绕、千年奇松、深邃幽远。“日落!快看日落!我说我们会赶上的!”“闪色”急急催促我们往西看,我们转过身子,只见如血的夕阳在云海中徐徐落下,层层的雾涛云霓仿佛为她的回归击响战鼓,连绵的峰峦,仿佛在风声中奏起凯旋的战歌:太阳下山了!太阳下山了!
如此的壮丽!如此的奇观!如此的落日!如此的黄山!我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我再看女友和裴阳,他们也被深深震慑,眼里浮着激动的泪花。
第二天,我们开始下山,处处都是外国游客和港澳同胞,红男绿女点缀着苍郁的大山和缥缈的云间(在黄山,人常常在云间走路)。
有五个香港仔跟我们结上了伙:三个姑娘,两个活泼的小伙子。披散的长发和奇异的带破洞拉须牛仔裤早已不足为怪,小憩时,在一块圆形岩石上,我们横七竖八地在秋日的阳光下躺下,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眼睛大大的小伙子戴上耳机,随着耳机中只有他听得见的强烈节奏,跳起舞来——是单人扭摆舞:迪斯科。
“有《单程车票》吗?”我问。
“有,你听……”他倒转了一下磁带,递给我耳机。
喔,太美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微型立体声耳机中的音乐。立体的具有强烈节奏和低音贝司的乐曲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明快的节奏唤起你的足,你的手,血也在沸腾了——你情不自禁地想跳起来,想跟着感觉走,想和整个世界拥抱!
“嘿!你们听听!”我解下耳机递给裴阳,他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一直是喜欢古典音乐的,也许他不喜欢节奏强的现代歌曲。我又递给女友,安静的女友足足坐在那里听了十多分钟,直至使香港仔感到有“归属问题”的苗头,向她伸手示意,女友才急忙窘迫不安地解下耳机还给他。
“在我们香港,工作的时候拼命干,然后一年夏冬两次,休假旅游。不少人都去夏威夷结婚,我打算明年去希腊和意大利,看博物馆去。”香港仔得意地说。
唉!人家过得像个人的生活!我们呢?裴阳是以看病名义出来的,我和女友虽然医学院放假,但单位规定放假期间一律回单位上班,否则按天数扣发工资。唉!只有一个唉字……
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并且羡慕生活在港澳及国外的人们(虽然这种感觉现在看来具有片面性,生活在国外也有意想不到的艰辛、孤独和困惑),而那时,出国对我来讲,只是一个梦而已。
1983年,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要出国。
第三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先是在白天,我和裴阳爆发了一场争吵,那是在黄山脚下温泉饭店旁的翡翠池边。池水像块幽绿的宝石,周围瀑布飞挂,涛声不绝,水流穿过怪异秀气的一块又一块岩石和峭洞。我们已经尽兴尽致地玩了三天,夜里十一点就要乘坐长途汽车返回上海。我先数了一下钱,发现洗一个温泉浴还绰绰有余,于是我们三个人痛快地洗了温泉浴。出来一身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温泉四处都是天然雕琢的景致。阳光下的翡翠池完全名副其实,好一个幽雅的所在!
“拍照片留影!”拍完胶卷,这是我们剩下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们先是各自拍了几张单人照,然后我和女友合影了一张。拍完后,安静的女友突然抢过裴阳手中的照相机,跑出几步,对准向我走来的裴阳说:“快点站好,你们这么老的老朋友,我给你们也拍一张留念。”
眼看女友已经要按下快门,裴阳在我身边也摆出一副拍照的样子,我急忙伸出右手挡住镜头,大叫了一声:
“不!不准拍!”
我的女友吓呆了,裴阳像一头受到屈辱的狮子来回踅动着,脸气得铁青。我对女友说:“你不明白!……你这是在授人以柄,制造证据,或者可以说是在制造伪证!”我又跑到裴阳面前,“你怎么不想想,她不明白,你总该明白!”裴阳拣起一块石头,朝远处狠狠地扔去,他一句话也没说,以后的整个一天,他一直不理睬我。受了惊吓的女友也忧心忡忡,我则一再安慰她,向她解释一些她永远也不可能明白的东西。
吃晚饭时他不见了,我俩到处找他,招待所、浴室、售票处、翡翠池……可根本不见他的人影。他想留下再玩几天?可他的钱还在我这里啊!晚上的汽车票怎么办?汽车会不会等他?他来了汽车开跑了怎么办?我急成一团,并且责备起自己:为什么为拍一张照片伤了他的心?照片出来后我们可以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或者是只留底片,照片则看后撕掉。十几年的交往,为了审查组为了他太太为了我先生,连拍一张照片都像惊弓之鸟般地大叫!你的勇敢、你跳火车翻墙头的那种勇气到哪里去了!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地方收藏起这张照片?……我一边连连责骂自己,一边急得团团转到处找他。突然我想起一个念头:他会不会上山?对,他一定又上山了!月亮很好,不少人还在山上,我连忙对女友说,你在这里等他,如果看到他就告诉他不要跑开,我去山上找他。
我不知哪来的这股劲会爬得这么快,忘了带拐棍也浑然不觉。我一边跑一边竭力嘶喊:“裴阳——!裴阳——!”就这样边爬边跑边叫,不知是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突然发现鲫鱼背上站着一个人影!
那天经过鲫鱼背,我们三人都是俯身爬过去的,可是那个影子却直直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就像竖立在一个圆球上顷刻就要倒下去的一根针杵!
我突然惊醒:是裴阳!他要干什么?!
我发疯似的大声惊呼着奔过去,脱光鞋袜迅速爬上鲫鱼背,只听见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吟诵着屈原的《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一下全明白了,他想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爬上了鲫鱼背,使出全力把他往身后那条小径下猛地一推,他跌倒在小径上。我跳下鲫鱼背,惊吓得声音发抖:
“你要干什么?……为了那张倒霉的照片,就值得赔上性命吗?”
他在月下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好像还没有从死亡的意境中苏醒过来。月下他脸上那种厌恶的心情,被人损伤的自尊心,明显的失败情绪以及面临死亡的绝望的疯狂都让我震骇无比!
“你讲话啊……我吓死了!你讲话啊!”我哀叫着。
过了许久他才从胸膛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低沉的声音:“不要愚蠢!……我当然不会为照片,我不想回上海去了。士可杀,不可辱,屈原是这样,苏格拉底也是这样……还记得《中断的四重奏》吗?”
“你疯了!”我大叫道,“你不是屈原!不是苏格拉底!你差一点当上复旦校长,你是在为你破碎的昨天哀叹!……裴阳!……你!……我今天才看出你是一个软蛋!窝囊废!胆小鬼!你连我当初为一个档案袋去呼号扒车的勇气都没有……你害怕别人,你害怕审查组,你害怕你妻子!你害怕你周围的一切,你才会想出从这里跳下去!”我越叫越气愤,越叫越激烈,“你跳呀,你去跳呀!……好一个倒下去的苏格拉底,你永远不会是苏格拉底!……你死了或者你活着,都是你自己——裴阳!”
他脸色苍白,从小径上站了起来,我发现他在滚下鲫鱼背时,右手被石笋划破了,向外淌着鲜血。我急忙扯下脖子上那条粉红色的丝围巾,紧紧地裹在他的右手背。突然,我在这静寂无人的月色下,拥抱了他,大声哭泣起来!
我全身发抖,他也浑身发颤,我紧紧地拥抱着他那魁梧的身躯,把冰凉的面颊贴在他同样也是冰凉的、三天没刮胡碴的面颊上。我放声哭嚎:为了我少女的初恋,为了我青春的偶像,为了他一切的不幸与颓丧,为了和死只差一步的这个夜晚,也为了十七年来这第一次的拥抱!
我感到他的一颗冰凉的泪珠掉到我的颈项上……
从黄山回来到上海后,有整整一年时间,他没有来找我,也许是为了被扭曲的自尊?或是再不能像以前那么容易地互相面对?
从外滩到复旦,两个灵魂互相沉默了一年。那一年,我和我先生的婚姻关系彻底破裂。
1985年春天,我开始把发表的小说、文章寄给美国大学,申请去美国自费留学。那年我被外贸局送到《经济新闻报》当记者,后来又被调去《经济日报》上海国际经济信息中心任副总经理。有一天,为了一份稿件我去上海外国语学院,办完事后正要回中心,突然想起复旦离这里只有几分钟路程,于是叫司机自己先回去,我又来到了曾经是那么熟悉又刺痛过我的复旦校园。几经询问,许多大学生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裴阳这个名字。好不容易找到了在校园中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的国际关系系图书馆,推开门进去,空荡无人寂静无声。可能正是学生上课时间吧?我问一个管理员裴阳在哪里,他用手指了指楼上。我走到二楼,一拐弯就看到他埋头于一大堆卡片中,看到他那颗智慧的脑袋已黑发稀疏,有些谢顶了。他抬起头来,仍然十分深邃的眼睛表露出一丝惊讶。
我看到他在往卡片上填写书名,归类编号,然后放入供查询用的书籍目录橱。他面前堆起的卡片起码有一千多张,身后是一个打开的目录橱,上面有许许多多装目录卡片的小抽屉。我在他面前坐下,我们互相凝视了足足三分钟,谁也说不出话来,我心里沉重得像压上一块铅砣。
“你就干这个吗?”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有什么不好?我可以看许多书。”裴阳叹息了一声,“这已经强多了,我再不用干扫地一类的事了。”
“怎么,审查结束了?”
“我想差不多了吧,反正也没有人来管我了。”
我一听立即站起身,一字一句坚定地对他说:“你要离开复旦,你要马上设法离开这里!我现在是《经济日报》上海国际信息中心副总经理,我可以为你发调令,调你到《经济日报》我们中心来!”
“为什么要去《经济日报》?我不愿意离开复旦。”他说着又动手去整理那些卡片。
“裴阳!……看看你在这里干什么?看看你还剩几根头发?!你难道还葬送得不够?还要把自己统统葬送光吗?到《经济日报》来,你可以当记者,也可以当编辑,你可以发挥你的专长!……看书不错,可你整天看书,看书,你拿什么来回馈社会?你不觉得社会已经把你抛弃?人们已经把你忘记?!……现在你还不赶紧抓住一个机会离开这里?复旦!你有什么理由还要留恋复旦?!”
他想了半天,同意让我试试。
一个星期后,司机又把我送到复旦。我拿着《经济日报》上海国际经济信息中心的介绍信,来到国际关系系楼。
久违了,红砖楼!转眼间十八年过去了,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还是一个17岁的充满爱情幻想的小姑娘。走廊上一个学生告诉我,系领导办公室在四楼。我噔噔地跑上四楼,推开了那扇门——我曾经那么熟悉的门。我的心立即被震慑住了:十八年前那个被我称作“典雅”的办公室,两扇宽大的玻璃落地窗加上几只日光灯还是那么明亮,四壁的书橱也还在那里,那张桃心木的大办公桌——他曾经坐在后面一边和我谈话,一边转动转椅——也还在那里。只不过现在坐着另一个雍容肥硕,穿着灰色中山服的50开外的人,他正捧着一杯茶在看报,一旁的小桌子边坐着另一位40多岁、剪短发的妇女,也捧着一只杯子在看什么材料。
于是,在我少女的初恋中梦一般高不可攀的这个屋子里,我出示了那张介绍信,向两位面带惊讶神色的系领导商洽关于调裴阳离开复旦去《经济日报》的事宜。
他俩看了我的名片后,就不断地向我这位副总经理——裴阳“可能”的未来领导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说他有多么多么难弄,而且一再追问裴阳有什么广大神通居然能把手伸到了《经济日报》。谈到末了,他们表示实际上他们对裴阳已经失去兴趣,谢天谢地现在总算还有人要他,让他一走了之最爽快。于是,他们取出了他那份特大号的厚厚的档案袋,贴上红封条,表示第二天将派专人送往《经济日报》国际经济信息中心。
办完这件事后,我显然碍于身份不适合再去图书馆找他。于是便让司机驱车回去。没有想到,几个月后,我的签证下来并且立即动身去了美国。
就这样,我们断断续续地交往了十八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裴阳。
1985年夏天到美国后,我曾马上给《经济日报》写了信,不久便听说《经济日报》上海国际信息中心查了他的档案后,认为他的问题还“留着一条尾巴”,以政审不合格理由拒绝接受,于是档案袋退回了复旦。
1986年冬天,在我和麦克结婚前夕,我突然收到了一封裴阳自复旦寄来纽约的圣诞卡,上面简单地写着:他的长达十年的审查终于彻底结束,他仍然在国际关系系图书馆当管理员,不过他最近写了一篇题为《论中世纪古罗马的衰落》的论文,得到了国内外西欧史学界的好评。圣诞卡的下边另有几行小字,上面写着:他已和妻子暂时分居,目前他独身一人,很安静,心境不错。最后一行他写道:复旦领导目前正在讨论研究让他恢复讲师身份,重新回到课堂教学。下面的日期是:1986年11月30日。
《少女的初恋》写到这儿,我放下笔,走出家门,到我住的公园大厦对面的中央公园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深秋的公园,遍地都是金色的落叶,在夏天还是那么郁郁葱葱的绿色大森林,转眼间变成了枝杈稀疏的金色朦胧的一片。令人惊异的是在一些树枝上,还仍然有着碧绿的叶瓣或霜红的叶簇,傲然俯望着地面上一层层的枯黄。我不由得想起了裴阳讲过的《罗亭》中的一句话:“檞树是一种很坚强的树木,只是在新的枝芽爆发时,旧的叶子才会脱落。”我在公园宽大的道路上踯躅漫步,不时有闪耀着各色鲜艳的跑车服,弓身如箭的跑车队从身边飞驶而过,或有穿着溜冰鞋的金发少女拉着伴侣的手双双在面前滑过。我走过平日常爱和麦克一起去喝咖啡、吃新鲜法国生牡蛎的Tavern on the Green(绿色酒吧)那具有欧洲风格的别致庭园,穿过30年代林语堂常爱来这里躺下作遐想的Sheep Meadow(牧羊草地),来到中央公园东面对着大都会博物馆的一片大森林中,这里有一条幽邃的小道,两旁竖立着几十座世界名人的铜塑像,我来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这两位公元前的理想主义者铜塑前,抚摸着落满枯叶的铜座,我耳边响起柏拉图对话录中那个不朽的《苏格拉底辩护词》,我想起黄山,想起裴阳,想起我的初恋和十八年那潮涨潮落、载沉载浮的湮没岁月。几年没有他的音讯了,我的朋友!不知你现在怎样?……
秋风卷着金色的叶片阵阵吹过,在中央公园黄昏扑朔迷离的夕阳和落叶中,我脑子里回旋起裴阳曾经最为欣赏的那首诗《假如命运向你发动袭击》中的最后一段:
……
灿烂的华灯一盏盏熄灭,
金丝绒的幕布也徐徐关闭。
你梦幻中飘动的海市蜃楼,
又伴随着落日沉入海底。
孤岛上你向每张远帆呼叫,
沙滩上你只发现自己的足迹。
怎么再卷入汹涌澎湃的浪涛?
怎样再演出紧张曲折的戏剧?
失望吗?孤独拖长着细瘦的黑影,
羡慕吗?那些在阳光下跳舞的情侣,
你等待吧,你要等待,
总有一天许多人会来挽紧你的手臂。
……
……
1991年11月25日正午12时
纽约 曼哈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