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节．真身戴笠和乾隆宝剑
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济南。千佛山上云色重，七十二泉水声轻。
1946年3月17日,下午。
身着军便装的戴笠，漫步走到趵突泉的南门，南门上的横匾上，有乾隆皇帝的亲笔金字“趵突泉”三字，此门，人称“天下园林第一门”。
他怦然心动，这位乾隆皇帝的至宝龙泉宝剑，现在就在他的222号专机上。
1937年8月，臭名远扬的东陵盗宝首恶孙殿英，带了大批奇珍异宝到南京。孙殿英先面见了他，请他将这些宝物分送给蒋、宋、孔、陈诸家。送给宋美龄的是一颗夜明珠，分开为两个半圆块，无光无色，晶莹剔透，合拢则从中间透出绿色寒光，夜间可照亮百步之内的花叶细草。送给宋子文的是一只翡翠西瓜，价值连城（后有人称此瓜已是调包之瓜）。送给孔祥熙、陈果夫、何应钦等人的宝物，也是世所少见。孙殿英准备送给蒋介石的，即是乾隆佩剑龙泉宝剑。该剑为新疆使节所献，剑长五尺，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削铁如泥；剑柄上，雕紫金九龙，象征“九九归一、天下大统”；剑鞘以名贵鲨鱼皮特制，上嵌红蓝宝石和钻石，深夜星光之下，可炫华千步以外。孙殿英称此剑为东陵无数宝物之最，只可由“天子”得。但龙泉宝剑此次未带，下一次，孙将亲献此剑于委座。
不几日，蒋介石委任孙殿英为冀察游击司令。1939年1月，蒋介石又手令何应钦将孙部改编为新五军，驻防林县。月中，戴笠赴林县考察新五军时，向孙殿英索要了龙泉宝剑，并将宝剑交军统大特务马汉三收管，命马待他巡察中原各部回重庆后，由马将剑交他。他回重庆后，马汉山未将此剑送来，报称宝剑仍留孙军长处。他发电询孙，孙殿英却因准备投敌而久不复电。他估计孙不愿意献剑，只得作罢。
今年3月初，他邀请美国海军上将、第七舰队司令柯克游览北京，其间提审了日本大间谍川岛芳子（金壁辉）。川岛芳子供出了马汉三曾被捕投日，并将一柄龙泉宝剑献给日本大特务田中隆吉（曾任上海特务机关长）。田中回国前，将宝剑交川岛芳子收藏。日本投降后，马汉三逮捕川岛芳子时，掘地三尺，又将宝剑搜走。他又惊又喜又恨，真想一枪毙了马汉三。但川岛芳子一面之词，证据不足，而马汉三，已是北平行营主任、一级上将李宗仁的红人，又和毛人凤、唐纵（委员长侍从室副主任，原军统局副局长）、郑介民（北平军调处执行部国方首席代表、原军统局副局长）乃至张治中、陈诚、孙科、宋子文等多方交好。在北平整治马汉三，不妥。于是，他令龚仙舫至马汉三处，只说要这龙泉宝剑，其他的，一概不提。马汉三“很知趣、很识事务”，虽然不舍但还是将宝剑交给了龚仙舫。马还选了十几箱珍宝古玩、字画金银，亲自押送到他的住处……
021节．高处果然不胜寒
戴笠慢慢走到趵突泉边。泉水喷涌，煞是好看。他又慢步走到金线泉、漱玉泉边，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漱玉泉边，曾有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居室。漱玉二字，便来自李清照的《漱玉集》。李清照的词好，“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她的诗，也真是了得，“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嚯，倘若项羽过了江东，集兵再起，历史或许会，一样血色别样红。
昨天，他率龚仙舫等飞抵青岛。他原想在青岛与柯克上将深谈一次，争取落实美国海军援华的军舰、雷达、油站、军火的方案，但柯克已飞上海。今天上午，他在接见山东第三区保安司令王洪九等人后，即秘密换装，还戴上茶色墨镜、贴上假胡子，由龚仙舫“指派”他搭乘一架小型军用飞机，直达济南。现在，他估计222号专机已到上海，但到达的“戴局长”，其实是李大义。
至今，李大义已替代他出现过8次，任务是闭目养神、有病休息、与龚研究问题、与龚外出赴约等。在龚仙舫的详尽安排下，8次“替代”，次次成功。
他已命令军统上海办事处少将参谋长李崇诗（原忠义救国军副总指挥）、局本部少将经济处长邓葆光，于今天下午2时到龙华机场接机；下午3时，他将与龚仙舫通电话——这台专线秘密电话，只有他和龚仙舫能用。
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走过。女孩忽然回过身，笑嘻嘻地把一朵金黄色的小花，插在他的便衣左胸的口袋上。他笑一笑，朝那女孩和女孩的父母点头致谢，随后半闭双目，自问：“委座对我的信任，还有几分？”
豫湘桂战役期间，蒋介石重新起用了陈诚。1944年6月，陈诚出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驻汉中，护卫重庆。这于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和“三王之盟”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10月，陈升任军委会军政部长，更被蒋信任。
豫湘桂战役结束后，蒋令陈诚调查战役失利原因，陈调查后，秉公而报：委座“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务必在郑州、开封、洛阳三城围歼敌军15万”的战略部署，是正确的；如果在河南歼敌，其后的长衡会战、桂柳会战就很难展开——国军能在河南围歼日军,就也能在湖南歼敌主力,且长衡、桂柳会战中日军的相当一部分兵力，来自被占的郑州、洛阳。战役的失利，主责在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次责在薛岳、胡宗南、张发奎、汤恩伯。戴笠所获情报，基本准确并及时上报、转达，无责。方先觉守城47天，艰难卓绝，然勇武非常，有效消耗了敌军力量，延缓了敌军战略目标之实现，虽降，功大于过，等等。蒋看了报告，批示：“我是要负总责的。”
他见了陈诚这份调查报告，实在是不得不服。陈诚，有大帅之风度、大帅之智慧。
1944年11月18日，他组织各方力量，设计助方先觉逃脱。之前，第10军各师师长、团长等，在方的默许下，大多逃离衡阳；第10军三分之二的官兵，也先后归返了国军。方先觉到重庆拜见蒋介石，蒋只说一句“你为何不死呢”，令方羞愧落泪；然后，蒋又设宴褒奖方，加授勋章，令方感动不已。
他将顾乾元关于河南战役、湖南战役的两份作战建议书送给方先觉阅看，方阅后，大哭。之后，他请蒋介石调方先觉为忠救军总指挥，蒋没有同意；调顾乾元至军委会秘书处一事，则因顾在8月被熊剑东部截捕而搁浅了。
1945年初，他已经巩固了军统、忠救军、别动军的三大战略基地——浙江淳安、安徽界首、福建建阳，并以“赝品新法币案”、“走私案”的充分证据，促使蒋介石免去中统局实权副局长徐恩曾本兼各职，之后又罢去了徐的中央执委。他已经得到了美国海军高级将领重量级的扶持，虽因陈诚事件（史迪威因此大失颜面，后离开中国）而遭美国陆军军方仇视，但中国海军总司令的位子，很有可能是他的。
细细想来，他和胡宗南、汤恩伯的军政同盟，仍然相当稳固。三部高中级军官的关联工作，协调得很好。
他已经掌握了军统经济专家邓葆光通过对日本全面、复杂、务实的经济数据统计而提出的“抗战将于1945年内结束”的报告，并压了下来，没有向老蒋汇报而绝对保密；随即，他抢先展开了招抚华东、华北、华中各部伪军的工作。他已经恳请张学良亲笔写信33封，争取到八成以上的东北军将领予自己以支持。
1945年6月6日，美、英、加拿大、自由法国、波兰120万大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8月6日、8月9日，美国在日本长崎、广岛投下两颗原子弹；苏联也于8月9日出兵东北，100万红军击溃日本70万关东军。8月15日，日本投降，天皇裕仁亲自在电台广播了无条件投降诏书。
这时，他的五年计划，已经获得颇大的成果，并为后几年的发展，创造了十分良好的条件。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在陈果夫、陈立夫、孔祥熙、陈诚、薛岳、顾祝同、程潜、李宗仁、白崇禧等各部高官持续不断的攻击下，蒋介石自1945年春节后，加强了对他和军统的进一步的防范。
抗战期间，蒋介石已调军统局副局长唐纵任委员长侍从室第六组少将组长，负责“联系”戴笠、徐恩曾的工作。1945年2月，蒋介石任命唐纵为内政部政务次长，军衔为中将；唐的地位，至此第一次高于戴笠，并成为今后一统警、宪、特三权的当然人选。但他戴笠，迅速将活动范围扩大到美国海军的高层，并进一步加强与宋子文、何应钦、杜月笙和各战区司令长官、各集团军总司令、各军军长的关系，策反和控制伪军特别是南京、上海、杭州的伪军首领，还准备以军统为基础，成立一个新的政党。
军统拟立新党一事，引起了蒋介石更高的警觉。当时标榜民主，各派都可以立党，但蒋介石一手扶植的戴笠、军统拟立新党，意图何在？陈果夫等甚至推测，蒋的身边，也许隐藏着极为忠于戴笠的冷血杀手。
蒋介石因此逐步削弱了军统在警察、缉私、交通、商务、财政方面的特权，令军统的外来资金大幅缩水。随后，由唐纵主持各特工局、委、办的月度汇报、年度汇报，他戴笠，从此不能方便地、直接地面见蒋。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于8月中、下旬发手令任命钱大钧为上海市长、宣铁吾为上海市警察局长、韩文焕为首都（南京）警察厅厅长。9月初，又任命陈焯任北平市警察局长。之后，全国各大中城市的市长、警察局长、警备司令等，大多不是军统的人。这一举措，打乱了他在全国政警系统掌控实权的设想。9月中旬，蒋又成立了“五人小组”，成员有蒋介石本人，以及钱大钧、胡宗南、宣铁吾、唐纵，以秘密监控和牵制他。胡宗南虽是他的密友、结拜兄弟，蒋介石却料定胡在政治上，不敢背叛蒋。由此，“三王之盟”的前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10月10日，国共两党经43天谈判，签订了“双十协定”，其中一项重要内容，为“取消特务机关”。10月中旬，蒋介石秘密向他发出“撤消军统局，化整为零进行安排”的指令。
之后，蒋又下令成立了一个新的八人小组，成员为宣铁吾、陈焯、唐纵、李士珍、郑介民、叶秀峰、戴笠、黄珍吾，主要目的是撤消军统、中统，并将两局人员转入警察系统，定编64400人，实施“特工警察化”。而军统需要安排的，就有25万余人。
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撤消军统局，于他不啻是灭顶之灾。他一面借南京、上海和平津的肃奸、接收工作为由，在上海设立军统的办事处，自兼主任，实际上是将军统的主要工作全部转移到上海；一面拖延撤局时间，按顾乾元、龚仙舫多次会商修改的方案，力争将军统各处各站、忠救军、别动军、方先觉部、蔡熙盛部、原汪伪陆军任援道等部、熊剑东税警总团、丁锡山部等有关方面的兵力共约46万，进行组编，恳请蒋介石设立京沪苏浙特别战区，战区的司令长官请委座兼任，他则恳请出任副司令长官。
而明天和柯克上将的会谈，至关重要。资深非常的柯克上将，是坚决支持他出任中国海军总司令的实力将领，与美国总统罗斯福是深交，在海军部很有威望，与美国陆军众多高级将领也有相当好的关系。柯克上将如能出面斡旋，美国陆军将有可能改变对他个人的偏见，转而支持他出任中国海军总司令或战区副司令长官，此二职，他必须二中据一。那军委会秘书长的职务，委座和陈诚是不会给他了……
022节．剧变遽然到来
戴笠看看手表，出趵突泉景区，到一个不起眼的邮电局，拨通了上海的专线秘密电话。
电话铃响，但无人接听。他再拨一次、两次，仍无人接听。这，这……龚仙舫，出什么事了？
他的心底，倏忽之间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气。他静静心，再拨一次、两次；啊？还是无人接听。
他惶然，心境大乱。想了十几分钟，才拨通了上海顾乾元的电话。他轻声说了几句，随即放下话筒；接着，再打一个电话，取消了原定与济南一位骆姓商人的约会。30分钟后，他又和顾乾元通了一次电话，然后，他慢慢撸一会鼻子，付钱，快步走出了邮电局。
一个小时后，他搭乘一辆军用吉普车到达济南军用机场，以军统六处中校督导员岳之涛的证件和执行特别任务的公文，办理了乘坐飞机去上海的手续。两个小时后，他和15个不同单位的军人，登上了一架姗姗来迟的中型军用公务飞机。
飞机起飞。
西边的太阳，好像不肯下山。
……在邮电局，他的第一判断，是委座派部队在上海扣押了222号。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委座步步逼他，但还不至于，不至于现在就痛下杀手……222号被龚仙舫挟持，降落于美国海军航空基地或共军机场的可能性，应该没有……222号因雨、云、雾而迫降于华东乡野、山间，这种可能比较大……222号坠毁，不，这飞机的性能非常好，不会坠毁……如果坠毁，那就是，就是……不，不，不！
他想排斥这个念头，但这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地占据了他的脑海。近十年来，多少人恨他入骨，多少人抨击他、贬损他、告他的黑状恶状，多少人日思夜想要灭了他。他谁都不怕，只怕一个人——委座蒋介石。只有蒋，有能力灭他。蒋可以令人在222号上放置炸弹、破坏222号的重要部件、出动战机击落222号，甚至可以命令他的军统部下，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灭他。
他，不由自主，悲从中来。想当初，委座对他是何等信任！1932年1月，复兴社特务处处长一职，各方抢夺，不是委座力排众议，支持自己，他怎能踏上“特工王”的第一个台阶？不久，委座又支持他掌控了浙警校，浙警校的男女特工数千人，由此成为军统的基础之基础、中坚之中坚。他刺杀恩师王亚樵后，总有伤心时，委座对他说：“王亚樵跟我，我立刻让他当中将，和你，成我左膀右臂；王亚樵反我，自找死路，你又何必为他难过？”
之后，委座令他秘密监控73名集团军总司令、军长、师长和各省大员，甚至令他秘密观察、考察蒋经国、蒋纬国。委座还直接命令他，暗杀了蒋经国的情人章亚若，并当面训斥蒋经国，不许蒋经国因此而对他有所怨恨。
三个月前，1945年的12月16日，他还陪同委座游览了北京故宫。那天，委座心情很好，谈笑风生，谈了明、清两朝的不少帝王将相，提起了设立平津战区和京沪苏浙特别战区的话题，还在太和殿前，十分亲和地与他合了影……
而今，222号吉凶不测，不，凶多吉少，难道委座，真的要快刀斩乱麻了？呵，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顾乾元所说的“淮阴一侯金蝉蜕”，还真的应在了他戴笠身上。
对顾乾元，戴笠开始只是喜欢。后来经过调查、考验，他才决定任命顾为华东特派员，去执行四项特别任务。两年来，他对顾的信任度，越来越高。顾提交的设立京沪苏浙特别战区的方案，构想很好，有战略眼光。而李大义，也确实派上了用场，不论死活都在替代他。但接下来，他应该如何走棋？……
计划一，先找到顾，躲开这一轮的暗算，然后秘密拜见柯克上将，东山再起，在美国的扶持下，争夺中国的最高地位。计划二，通过顾，秘密回到军统，集中18万兵力，再扩军至30万，乘乱割据苏浙一方。要做到这一点，只怕要与共军的粟裕合作，甚至暂时投靠gcd。计划三，放弃争霸的雄心，干脆隐姓埋名，沉到平民百姓的人海里，再不问天下谁属。
嗯，对，先找顾乾元，看看能否东山再起；如果不行，就抹掉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包括顾乾元、李大义家属和所有自己将要短暂接触又可能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然后，彻底“弓藏”。
昨天下午，他以一位美籍华裔商人的经办人徐某的名义，联系了济南一位骆姓商人，与其商洽购买某位大收藏家所藏的汉武帝金、银、铜、玉、玛瑙五大国玺。此五大国玺，与龙泉宝剑一样，都是“九九归一，统驭天下”的皇权象征。他 绝对不会主动将龙泉宝剑送呈委座，更希望尽快拥有武帝五玺。当然，仅凭这一点，他戴笠的头，杀一百次也不够。
天色暗了。
云间没有星光，地上不见灯光。
他闭上眼，想稍睡一刻，但机舱里的任何一种响动，都让他心惊而且立刻警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