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看着好像能捞起来呢？”“鸭子”一边嘟囔道，一边拿起他的手电，往水里照去。真怪，那透明的水，仿佛比白天还要清，还要亮，往下深得发蓝，再往下蓝得发黑，像是神秘的水晶宫也许河里也有龙宫呢。“鸭子”惊异他过去竟没有发现水下还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他用手电光追赶“夜明珠”，但是“夜明珠”是那样轻，那样滑，一照就不见了。不过它也很可能是落到水底里去了，因为当他照射的时候，在水下在通向那神秘的水晶宫的地方，有一束束美丽得令人吃惊的光线在翻动，就像穿过雾气的明朗的阳光一样。忽然有一条游鱼穿过，光束被抖乱，闪烁得更加迷离炫目了。
“为什么这里不是东海呢？海是什么样的呢？”“鸭子”奇怪地问，心里充满了一种迷迷茫茫的希望。
“海是没有边的。”阿明想了想说。而现在，他能在朦胧中看到两边的堤岸，堤岸上偶尔出现的人家和灯火，还有许多电线杆，像高大的巨人挺立着，过去一根又来一根，好像在玩接力赛的游戏。
所以这不是海阿明这样认为。“鸭子”泄气地把手电撂在舱底，又枕到米袋上去了：“已经好长时间过去了，怎么还不到东海呢？”
前面，宽阔的大河长得没有尽头，黑色的波浪一直推到群星闪烁的地方。
“快到长江了。”阿明十分肯定地说，“长烟管爷爷讲的，出了杨泾河口就到长江，出了长江口就到东海了。”
“长江离这儿还有多远呀？”“鸭子”叹口气，“也许到天亮也走不到。”
“现在离天亮还早哪，到了长江边，‘小姑娘’可能会在那儿等我们的。”阿明告诉他，“再说，就是到天亮还没到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在船上烧吃的，我带的米足足够我们吃一个星期，难道还会走不到吗？”
“对对，就是到天边我们也要把夜明珠找来。”“鸭子”一下子又变得信心十足了。不过阿明的话提醒了他那特别容易饿的肚子，他兴冲冲地坐起来，说：“反正路还长呢，我们先烧点吃的吧。要不，炒些葵花子也好。”
可是阿明不肯，他说，要烧饭得泊下船，找个避风处，还要上岸拾柴，怪麻烦的。现在水急风大，正好行船，再说都从家里吃得饱饱的出来，还没到后半夜呢。
“鸭子”苦着脸，发誓他是真的饿了，不信叫阿明贴到他肚子上来听那咕咕叫的声音。阿明不听，笑道：“你躺下睡一觉，睡着就不饿了。”
“鸭子”没奈何地重又躺下，从向日葵的籽盘上剥下一个个生子来，要给阿芳吃，阿芳不肯要，他就接连不断地撂到自己嘴巴里，嚼着，吐出湿漉漉的壳来，一面仰望天空，数着那上面的星星。一时间他觉得这像在很小的时候，躺在摇篮里似的。他竟真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妈妈轻轻地、温柔地推着他的摇篮。但是后来妈妈不见了，摇篮被挂到一棵大柳树上，风儿拍着它，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摇篮在半空中荡着秋千。忽然，猛一颠，把他从摇篮中抛了出去，他吓得大声喊叫起来，睁开眼睛，发现小船正在风浪中颠簸。他想说话，张口就被噎住了。怎么会起了这样大的风？他觉得奇怪，四下望望，只见前后左右，水天茫茫，望不到边，望不到头，望不到村庄的轮廓和树的影子。
“东海？”“鸭子”迎着夜风发出了兴奋的呼喊，“阿明，东海到了，到了，是吗？”
“别动！”阿明低低地严厉地命令。原来，小船刚刚由杨泾河口进入长江，现在是涨潮了，由于潮水的推力，船就随着滚滚而来的波涛，向前漂去，同时，迎面的风刮得他们睁不开眼睛。阿明咬咬牙，像一个真正有经验的老艄公一样，沉着地把握着方向。“阿芳坐坐好。”说完，他忽然又想到了“小姑娘”，他是否在岸边等他们呢？“‘鸭子’，快，快打开手电。长江到了，看看‘小姑娘’来了没？”
“鸭子”一听，激动起来，赶紧拿起手电，四下里照着。阿芳用她那尖尖的细细的嗓音，使足全身的力气喊着：“‘小姑娘’！‘小姑娘’！”可是，月白、风高、浪大，水天茫茫，无边无沿，哪儿有“小姑娘”的影子呢？只有他们的小船仍随着潮水向前驶去，耳边吹过呼呼的带着水腥味的风。“鸭子”照了一会儿，泄气了，他放下手电，又躺到了米袋上剥葵花子吃，躺了一会，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亮光。“夜明珠，夜明珠，东海到了！”“鸭子”又大叫起来。这时一直紧跟着他们的月影已经不见了它被大风吹散了。所以这光亮在茫茫的黑暗中显得那么绚丽夺目，光芒四射。因此，这回连阿明都有点相信了。他们一阵兴奋，紧张得几乎出不来气。阿明拼命地向前划，“鸭子”站起来，高举起他的大手电，一个劲地照着。
但是风太大，阿明使足了力气，船也加快不了速度，有几次一阵风吹来，船头一歪，船甚至只能在原地打转。不过阿明一点也不泄气，梦想马上要成为现实，他现在浑身充满了力气。
奇怪的是船行得这样慢，那亮光却在动，仿佛以一种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朝这边移过来。阿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奇迹，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反正他们能靠近自己的目标就好。他不顾一切地划呀划……他想再近一些，就把鱼鹰放出去。
突然，几道交叉的、像房梁那么粗的光柱一下子把整个小船罩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使他们立刻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鸭子”赶紧捂住眼睛，阿明慌忙攥紧了划桨。“夜明珠，夜明珠。”“鸭子”胡乱嚷嚷着，似乎这样能恢复他的视力。
光柱消失了。他们看到，先前发现的亮光更加迅速地靠拢来，还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夜明珠，而是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轮船。大轮船掀起的排浪，使小船一会儿高高抛起，一会儿又深深落下，好像一只黑色的可怕的巨手，在随心所欲地捏着一只弱小可怜的小蜻蜓。阿明咬着牙，握着桨，哼一声都顾不上，拼命地稳着船。“鸭子”歪歪倒倒地站着，挥着两只手大声喊：“慢点你们慢点开……喂，聋啦？慢一点慢……”
一个趔趄，“鸭子”差点跌下去，但随即又站稳了。原来大轮船已在他们跟前停下实际上它早已减速从上面正吊下一只小船来。
孩子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地望着：那只船竟停在他们身边，还有人在喊，要他们上去。
多么漂亮的大轮船啊，比两层楼的房子还要高出许多，那上面一定很好玩。“鸭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机会乐坏了，他凑到阿明跟前：“我陪阿芳上去，好？”
阿明瞪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对着大轮船使劲摆手：“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哪，我们不上！”
“鸭子”猛地醒悟过来，也瞅着大轮船淡绿色的身体，闪闪的灯光，像阿明那样摇着手说：“我们不上，你们慢点开走吧！”
“阿明，‘鸭子’！”忽然间，一个熟悉的、细细的嗓门从上面传来，阿明和“鸭子”抬头一望，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小姑娘’！啊，‘小姑娘’在大轮船上！”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他们兴奋得慌了手脚，阿明和“鸭子”急急忙忙地拉起阿芳上了那只吊下来的小铁皮船。这时，大轮船上又下来了两位叔叔，帮他们把原来的小木船也搬到了铁皮船上，并连人带船一起吊上了大轮船。
“‘小姑娘’，你收到我们的信啦？”
“嘿，你真行，坐大轮船来找夜明珠啦？”
“你等我们多久啦？”
一连串问话，就像夏天的急雨一样，包围了“小姑娘”。阿明、阿芳、“鸭子”嚷嚷着，“小姑娘”也嚷嚷着，以至于别人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声浪汇成一片欢乐的浪花。
他们刚上甲板，就有一位整洁、端庄的中年妇女走过来，伸手搂住了阿芳，抚摩着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你就是阿芳？”
阿芳微微仰起头，瞪大一双美丽但是看不见的眼睛望着这位阿姨。她从那温馨的怀抱、亲切的爱抚和柔和的声音里，感觉到这是一个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可亲的人。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妈妈，这是阿明，这是‘鸭子’。”“小姑娘”在一旁介绍。
“你们好！”“小姑娘”的妈妈弯下腰来，像对待大人似的跟他们握手，这使得他们惶恐不安起来。“鸭子”傻乎乎地笑着，阿明甚至臊红了脸。
接着他们被领进了一个大房间。想不到一只船上也会有这样漂亮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中间放着有洁白桌布的长方形大台子，周围是沙发，软软的，坐上去舒服极了。
一位穿制服的伯伯微笑着迎上来：“小客人来啦？”
“唔，”“小姑娘”的妈妈同样微笑着点点头，又转过身来招呼孩子们：“这位是船长伯伯，多亏他在江上发现了你们，现在请你们来作客。”
“伯伯好！”阿芳清脆地喊了一声。但是两位勇敢的“小伙子”，却红着脸低头用手指抠着沙发面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哪。
船长伯伯端出一盘苹果，一盘蛋糕，还有一盘糖果请他们吃。“鸭子”直咽唾沫，却不好意思伸手，阿明只是愣着。后来，伯伯把蛋糕一块块塞到他们手里，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咬起来。咬了几口之后，“鸭子”开始狼吞虎咽，阿芳被奶油涂了一脸。惟有阿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们根本不认识船长，船长为什么要请他们作客呢？再有，刚才“小姑娘”的妈妈说“在江上”发现了我们，难道这里还不是东海吗？船要开到哪里去呢？……唉，他真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地让他们给吊上来，也不该跟着到这个房间里来，至少也得先向“小姑娘”问问清楚呀。
“吃呀，吃呀！”“小姑娘”的妈妈把糖一把把塞到他们手里，一面削苹果，“你们写来的信我看到了，今天我是特地来找你们……”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寻夜明珠啊？”“鸭子”对“小姑娘”的妈妈油然生出了好感，顾不得满嘴塞着的蛋糕，笑嘻嘻地插嘴说。
阿明在背后悄悄扯了扯“鸭子”的衣服，因为他听人说，打断大人的讲话是不礼貌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
“想不到我们上船不久，在长江口里就遇上了你们，多亏你们的手电光，多亏船长一双经验丰富的眼睛，要不，江上风浪这样大，真险哪！”
“怎么？还没到东海？”阿明疑心的事得到证实，沉不住气地跳起来，半块蛋糕落在地毯上。
船长伯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阿明满脸通红，气恼地直瞪眼。笑完后，船长伯伯说：“小冒险家们，这里是长江，刚才，你们的小船是顺着涨潮沿长江往上划，怎么到得了东海？我们的轮船一会儿就到杨泾河口了。”
“小姑娘”也在一旁插嘴说：“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到家啦！”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阿明觉得上当了，他咬了一下嘴唇，把沾着奶油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呼地站起来说：“走，‘鸭子’、阿芳，我们快走！”
“鸭子”赶紧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跟着阿明站起身来。阿芳却被“小姑娘”的妈妈按住了，动弹不得。船长急忙伸开双手拦阻：“哎！别急，别急呀！”
阿明瞪了他一眼：“东海还没到，怎么不急？”
“你们要到东海去干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船长又笑眯眯地问。
“我知道，我全知道！”“小姑娘”的妈妈把一个顶大的苹果塞到阿明手里，挺认真地说，“你们先坐下听我说。我也是来寻夜明珠的。”
“嗯？”阿明感到意外了。
“是的，”她庄重地点了一下头，“可我现在已经找到夜明珠了。”
这一回，不但阿明，连“鸭子”、阿芳也全都兴奋、紧张得心狂跳起来。
“夜明珠，在……在哪里呢？”阿明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好像“鸭子”那般傻呵呵的，同时小声地结结巴巴地问，仿佛怕把夜明珠吓跑了似的。
“夜明珠就在你们心里。”“小姑娘”的妈妈冲动地伸出双手把阿芳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她清秀的眼睛里闪烁。
“你们要为阿芳去找夜明珠，可夜明珠在你们的心里，”她又激动地重复着，“因为你们的心是纯洁透亮的，我的心已经被你们照亮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要想办法……我们医院现在正在研究眼睛的角膜和人工晶体移植，在研究……我要带阿芳去。一定让她重见光明！”
“孩子们，你们是好样的！”船长也从“小姑娘”的妈妈同阿明、“鸭子”的对话里，听懂了事情的原委，激动地插嘴道。说完，他轻轻地拉开了大轮船客厅里的天蓝色的窗幔，一缕玫瑰色的曙光照射进来。
孩子们挤在窗口向外探望。啊，光明！充满世界的光明，吻着大江土黄色的水。波浪从天而来，又推涌着回到天际。满江泛着闪闪的银光。在一圈一圈光滑的漩涡里，好像藏着一颗又一颗明亮的珍珠。阿明出神地望着水面，喃喃自语：“夜明珠，夜明珠……”
一九八一年于嘉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