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阿明身上的伤痛得厉害了，仰着睡也痛，翻身也痛。但是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怪爸爸，他甚至希望爸爸打得更厉害一些，如果那样能使阿芳的眼睛好起来的话。
他变得懂事了，手脚也勤快起来，白天很主动地帮助家里做事情：扫地、切猪草、到自留地里去锄草……他还向爸爸提议说，要喂一只小羊，养一窝兔子。
在漫长的暑假里，他不让自己的一双手有一分钟空闲，他的脑子更得不到休息：怎样才能治好阿芳的眼睛，让阿芳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呢？他想啊想，想得头都痛了。
忽然有一次，好像烛光照亮黑夜一样，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如果能找到长烟管爷爷说的夜明珠，那么，阿芳的眼睛不就可以重见光明了吗？
可是，东海里究竟有没有夜明珠呢？
他不知道。他去找“鸭子”商量这实际上跟不去商量差不多。不过“鸭子”说可以去问长烟管爷爷。他不同意，因为如果一问，被大人们知道了，就不会允许他们出去了。
有一个上午，他和“鸭子”去割草，走过长烟管爷爷的家。枣树结满了青果；绿色的葡萄，虽没有完全成熟，但已充溢着酸酸的汁液。长烟管爷爷从屋里走出来，“咔嚓”剪下两串葡萄，递给他们：“喏，吃吧，吃吧！”
葡萄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叫人舍不得放进嘴里，他们又想起了夜明珠。
“爷爷，您说的夜明珠，真的有吗？”阿明含着一颗顶小的葡萄，小心翼翼地问。
“啊哈，那当然啦！”爷爷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烟。
“那么，到底在什么地方呢？”“鸭子”性急地接着问。
“唔，这个嘛……”爷爷慢吞吞地吐着烟圈，“在东海里呀！”
“可是，东海在哪里呢？”阿明又问。
“东海？唔，东海……从小池塘出去，穿过杨泾河，到长江，出了长江口，就是东海。”爷爷取下烟杆在空中比划着。
“龙宫在不在里面呢？”“鸭子”兴奋地嚼着葡萄，酸得直淌眼泪。
“龙宫，哈哈，龙宫！”长烟管爷爷望着他们俩大声笑起来。
“鸭子”还要问什么，被机灵的阿明打断了：“爷爷再见，我们割草去了。”说着，拉着“鸭子”就走。“鸭子”被拖得踉踉跄跄的，气鼓鼓地直抱怨。阿明在他身边轻轻说：“别发傻了，再问，要露出马脚来了。”
“鸭子”马上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问：“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我决定要到东海去寻夜明珠，”阿明郑重地望着“鸭子”说，“你敢不敢去？”
“我怎么不敢！”“鸭子”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完，他想了想又问：“那么，我们怎么去法呢？”
“偷一只船，”阿明显出深思熟虑的样子说，“在傍晚的时候从池塘后面悄悄划出去，沿着杨泾河往北，一直划到长江，穿过长江口，就到东海了。当然，路非常远，非常远，说不定要划好几天，说不定还会碰到风浪，会淹死……你说，你到底敢不敢？”
“敢的。”“鸭子”见阿明这样小瞧他，觉得有些委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前突然间出现了跛脚的爸爸和爱唠叨的妈妈，以及常和他吵架的小弟弟的面孔来。
“那么，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准备了，要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带着路上吃。”阿明沉思着说。
“鸭子”信赖地望着他的好朋友，很爽快地说：“好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阿明想了想，挥挥手说：“算了，你什么也不用管了，只要保守秘密就行。到时候我来叫你。”原来，阿明想到“鸭子”家里很困难，还有，“鸭子”傻乎乎的，叫他去弄东西，很可能事情没办好，反倒被人知道了。
但是阿明没有想到，“鸭子”的心情这样急切，不叫他出一点力，他是非常难过的。他搔着头皮想了半天，忽然说：“阿明，我们把鱼鹰也带去，到了东海，它会给我们指路的。”
“对呀！”阿明也忍不住叫起来了，“可是，鱼鹰在阿芳那儿呢。”
“我去向她讨。”“鸭子”起劲地说。
“不，不，既然送给她了，就不能去讨回，”阿明拉住他，“再说，她会多心的。”
“那就说借，”“鸭子”眨巴着眼睛，“跟她说，我们要派用场，借一借，还不行么？”
阿明想了想，觉得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的，借东西嘛，家里的扁担、水桶，不也常常借给隔壁人家的吗？
于是，两个人兴冲冲地直奔阿芳家，“借”鱼鹰去了。
可是，阿芳一听说就哭了她不肯。她只以为他们想把鱼鹰拿走，根本没区别是“借”还是“要”。要知道，鱼鹰现在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伙伴了。
阿明急忙安慰她，好话说了一箩筐，但没有用。事情的发展比不肯借鱼鹰还要糟糕，阿芳哭着，一个劲儿地追问：“你们要鱼鹰干什么用？”
阿明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说出来。“鸭子”却被阿芳的眼泪吓住了，吞吞吐吐地说：“我们要鱼鹰，是去……去东海，给你找……夜明珠。”
“去东海？找夜明珠？”阿芳泪痕斑斑的脸上一下子闪出惊喜的光彩，她趴到阿明的身上，猛烈地摇着他的胳膊，重复着刚才的话：“去东海？找夜明珠？这是真的？”
阿明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地点点头说：“是真的。”
“我也去，我也去！”阿芳的身子扭动起来。
“阿芳，你要为我们保守秘密，可是你不能去，”阿明小声地坚决地说，“路上风浪很大，会有危险……”
“说不定船会翻掉，人会掉到水里，还会淹死！懂吗？”“鸭子”大声地自豪地补充。
“淹死？”阿芳轻轻打了个哆嗦，眼泪又滚出来了，“那我更加要跟你们一起去了，要死死在一起。”
阿明感动了，叹口气说：“好吧！”
“还有‘小姑娘’哪，”阿芳兴奋起来，进一步提出了她的要求，“我们也叫他一起去。”
“不理他！”“鸭子”晃晃脑袋，趾高气扬地回答，“你还当是放鱼鹰、捉田螺呀，约他一起去？这可是，是……”“鸭子”接着又神气地补充，但是他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来形容他们这次伟大、神秘的行动，只好闭上了嘴巴。
阿明想到“小姑娘”临走的吩咐，说：“我们写封信告诉他。”
阿明从阿芳的书包里找到了“小姑娘”的地址，又从阿芳爷爷盖面粉缸的一张旧地图上发现，“小姑娘”信封上所写的地址，就是在长江下游的一个城市。
“啊，我们到东海去找夜明珠，经过长江的时候，就离‘小姑娘’的家不远了呀！”阿明惊叫起来。这个重大的发现使三个人兴奋不已，“鸭子”甚至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主张，说：“你在信上写，叫他到长江边等着我们，我们路过长江的时候，带他一起去。”
阿明比较冷静，说：“我们把出发的时间告诉他，他要去的话，一定会赶到杨泾河和长江交口处等我们的。”
信寄出了。他们想像着即将到来的会见与胜利，整天又兴奋，又激动，好像那次决定到阿芳家门口偷梅子时，就预先闻到了梅子的香味一样。“鸭子”总想多出点力，也从家里带点什么去，可是又实在找不出可带的东西。想来想去，最后找了许多瓶子，洗刷干净，装满了凉开水，又把爸爸用的一只三节头手电筒，悄悄装进自己的书包。到了出发的这一天，“鸭子”突然变得勤快起来，白天割了满满的几筐草，足够家里的猪吃两三天的。回到家还烧饭、洗碗、扫地，用泥巴给弟弟捏了好些小猪和小鸡，甚至把妈妈浸在脚盆里的一大堆衣服也拿去洗了。妈妈又惊又喜，吃饭时特地煮了几个鸭蛋，挑最大的一个敲破了壳给他：“今天你辛苦了，慰劳慰劳。”他接过鸭蛋，眼睛里差点滚出热泪来，为了怕人发现，他装作去盛饭，背过脸去了。但是他又把大鸭蛋塞给了小弟弟，这个举动却使妈妈的眼角滚出了感动的泪花来。
傍晚时分，阿明一声唿哨，把阿芳接出来了。小船泊在池塘的大柳树下，大柳树茂盛的翠枝绿蔓好像天然的屏障，严严地遮住了小船，也掩护着孩子们的活动。人们不注意是根本发现不了的。当然，就是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别人会以为这几个孩子是赶鸭子去的。
“鸭子”来了，他鼓鼓的破书包里好些瓶子在碰撞，长长的手电筒只好拿在手里，不过这使他显得很神气。但是他一望阿明，浑身上下空空的，几乎什么也没带，不由得很失望。他满以为，阿明会带上一大包甜甜的糯米南瓜摊饼，或者香喷喷的煮珍珠米。
“你带的干粮呢？”“鸭子”急忙问，“难道叫我们光喝水呀！”
“谁叫你带水啦？大江大河还不够你喝的？”阿明讥讽地望了他一眼，竹篙一点，小船悠悠地漂出了池塘，进入了小河。小河边上有一片竹林子，阿明把船停下。
阿明吩咐阿芳坐好，然后和“鸭子”两人爬上岸去，从竹林的壕沟里取出白天藏在那儿的鱼鹰、小竹板凳和一口袋米来。
“带的这生米，怎么吃呀！”“鸭子”呼哧呼哧地把米搬上小船，眨巴着眼睛问。
阿明不说话，轻轻地稳稳地划着小船，小船在弯曲、狭窄的河道里拐了两个弯，来到一棵高大的合欢树下。这儿泊着生产队出去装货用的水泥船。水泥船上有锅，有行灶，甚至还有盐和半瓶油这是上次有人进城装肥料用过后剩下的。在阿明的指挥下，他们把这些东西通通搬到了自己的小船上，还顺手在沿岸人家的自留地上摘了几只茄子。“鸭子”高兴了，喜得合不拢嘴，把搬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数给阿芳听。阿芳拍着手说：“真好，真好！我们就像一份人家啦！”
“鸭子”越发得意起来。开船了，他又叫停，跑上岸去，摘了一个向日葵的大籽盘来，说要在船上炒葵花子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