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一听气坏了，从指缝里狠狠白了小弟弟一眼。
但是妈妈并没有理会小弟弟，鼻子里“哼”了一声，抓起靠在墙上的扁担，走出去了。
小弟弟走过来，摸摸“鸭子”屁股上五个红红的指印，问：“痛吗？”
“去去！”“鸭子”一骨碌爬起来，把弟弟推倒在地上。
“鸭子”揉揉屁股，还是有点痛，转念一想，阿芳眼睛都瞎了，自己屁股痛点儿算什么？
想着，他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去倒洗澡水。晚上，爸爸回来了。妈妈又唠唠叨叨地把“鸭子”捉蜗牛，害死老水牛的事说了一遍。她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说要惩罚“鸭子”，不给他晚饭吃。胆小老实的爸爸叹了口气：“唉，不吃晚饭有什么用。明天一早，还是跟我到饲养场去吧，帮我拉拉风箱，切切猪草，也省得一天到晚像匹没笼头的野马，到处疯跑闯穷祸。”
就这样，今天一清早，“鸭子”在梦中糊里糊涂地被妈妈喊醒，硬是让爸爸拖到饲养场去了。
阿明找不到“鸭子”，转身又去找“小姑娘”。刚走到半路，看见“小姑娘”穿着一身新衣服，背着一只鼓鼓的新书包，低着头往前走；他走几步，就停一停，好像去服什么苦役一样，甚至还没有他上了年纪的外婆脚步利索。“快走，快走！”外婆不时回过头去催促他。
阿明把两个指头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小姑娘”抬头一看，忙甩脱了外婆，飞也似的向他跑来。
“你也走啦？”阿明着急地问。一着急忽然感到头上、肩上和屁股上火烧一样地痛起来。
“嗯，”“小姑娘”低着头，“我有地址，放在阿芳的书包里，有什么事，你们给我写信。”
“写信？”阿明皱皱眉头，心里觉得很生气。他想骂他胆小鬼，骂他软骨虫，但是看到他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到他清秀的眼里含着的一包泪水，把滚到舌尖的骂人话又吞回去了。“好吧！”阿明像叹气似地回答。
“还有，别忘记……告诉我阿芳的情况。”“小姑娘”红着脸，嗫嚅地补充说。
“这有什么用？”阿明忍不住反问。
“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说，显出一副深深的内疚、惭愧的神色。
刚说到这里，外婆已经一颠一颠地赶过来了：“我的小祖宗，还不快走呀，轮船快要开啦！”
“小姑娘”眼巴巴地被外婆拖走了，阿明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的沮丧。他自己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今天一早，爸爸就把他关在屋里，命令他拎水、淘米、烧饭，哪怕做完了事情闲着打瞌睡，也不许他到外面去疯跑。可是他机灵地溜出来了，想不到，他的伙伴们却一个个都像笼里的小鸟似的被关起来了。
现在，他只好一个人去寻阿芳了。身上的伤还在痛，痛得像火烧一样，但是他并不怎么理会，因为他焦急的心比火烧还厉害，他不知道现在阿芳伤心得怎么样了？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一直朝着掩映在老梅树下有青灰色屋顶的阿芳家的小楼房走去。
可是，当他走到小池塘跟前时，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怀着歉疚的心情抬头望着池塘边上的大柳树，他觉得应该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给阿芳装上才是至少也应该挖下一只，这样大家都能看见了，而且，他在用弹弓打鸟的时候也可以不用闭起一只眼睛了。
忽然，他看见大柳树上有人。定睛一望，正是阿芳。他觉得奇怪：阿芳一个人爬到大柳树上去做啥？是去玩的吗？不像。瞧，她在抹眼泪呢。他想喊，可是他怕惊动了她，失脚掉下去。他来不及多想，就轻轻地、蹑手蹑脚地爬上去，悄悄来到阿芳身边的一根枝丫上。
正在这时，阿芳突然站起来了，扯着柳枝的手松开来，整个身体向池塘里扑下去……阿明的心猛一跳，说时迟，那时快，他赶紧一伸手抱住了她。
“你是谁？是谁？”被紧紧抱住的阿芳挣扎着喊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是我，阿芳，我是阿明。”阿明说着，使劲抱住了她。
“阿明，让我跳，让我跳下去呀！”阿芳哭喊着，又踢又蹬。
阿明顾不上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一点不敢放松。突然，阿芳一挥手碰在他额头的伤口上，他不由得发出了“哎哟”一声呻吟。可是他仍然死死地抱住阿芳。
阿芳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好像阿明的呻吟声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慢慢伸出小手，一点一点地举起来，一直举到阿明的额上，小心地、温柔地抚摩着：“痛吗？”
阿明想说不痛，但是他的嗓子哽住了，他只好用力地摇头，虽然阿芳不能看到。
“都怪我不好，”阿芳抚摩得那么轻，那么亲切，“害你爸爸打你。”
“不，不，不怪你！”阿明几乎是用足了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阿芳，我们下去，到你家去，等会儿我陪你来放鱼鹰，好不好？”阿明带着哀求的口气说。
阿芳想起了她留在家里的那几张条子，摇摇头，固执地说：“你放开我。”
“你……”阿明刚刚吐出一个字，突然像噎住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甚至连动一动都不敢天哪，他爸爸正朝这边走来。但愿他低下头来走过去，但愿不要被他发现才好。
可是阿芳并不知道阿明的危险，她又哭喊起来：“我要去找老水牛，找奶奶，让我跳下去呀！”
“什么事？什么事？”阿明的爸爸终于站定下来，仰起脸，朝大柳树上喝道。
阿明吓得大气也不敢喘，阿芳愣了一下，听清楚了是阿明的爸爸的声音，她反过来伸手搂住了阿明，说：“伯伯，是我不好，你不要打阿明。”
阿芳的话像一股细细的温暖的泉水，流过了阿明那充满恐惧的心头。阿明突然镇定下来了，既不害怕也不紧张了。他低下头去，望着父亲困惑的脸和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静静地、悲哀地说：“爸爸，阿芳她不想活了，她要跳到池塘里去。”
阿明说过这句话，不再作声。风在大柳树的树梢上吹拂，他觉得这阵风一直传到他的身体里，使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同时，紧贴着他的阿芳的小身子，也发出了轻轻的颤栗。
突然，阿明爸爸一下子扑过来，一伸手把阿芳抱到了怀里。
“阿芳，好孩子！是伯伯不好,伯伯不好！你打伯伯，打吧……”阿明的爸爸抓住阿芳的小手，在自己粗黑的脸颊上敲着，两道热乎乎、亮晶晶的泪水从那里挂下来。
“阿芳，伯伯不应该打阿明，伯伯向你认错，……可是你要坚强，你要活下去……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哪怕真的治不好，伯伯就叫阿明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给你当眼睛！”他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他的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摩着阿芳抽动着的小肩膀。“孩子，你还小，就像没开眼的花骨朵，没长翅膀的小鸟儿……你还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你要活下去，活下去啊！”
阿芳伏在伯伯宽阔的、结实的肩膀上，不出声地哭起来。
“爸爸！”阿明哭着从大柳树上跳下，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