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薄荷日头,明早要落雨啦!”长烟管爷爷牵着牛,一只手搭在高高的眉峰上,仰面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
“爷爷,你讲什么?”
“太阳、太阳!爷爷你在说太阳是吗?”
“不是的,太阳里怎么会有薄荷呢?”
“那什么叫薄荷日头呢?”
“薄荷日头?嘻嘻,日头变成糖啦,薄荷糖!”
刚刚放晚学的孩子们,好像鸟儿飞向树梢似的,一下子飞到了长烟管爷爷的身边因为爷爷说了这一句奇特的、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话。
“薄荷日头嘛,”长烟管爷爷举起烟杆朝天空指了指,“唔,这样的日头,就叫薄荷日头。”
大家抬起头来,也像长烟管爷爷那样手搭“凉篷”,朝天望去,只见整个天空不是蓝的,也不是灰的,而是一种亮得耀眼的灰白色,太阳就在这厚重而严密的灰白色里沉浮,已经失却了原先金灿灿的明媚光彩,看起来真像一颗刚刚被含化的、半透明的圆形的薄荷糖。
不过阳光那吃力地穿透白茫茫的水汽和云雾的太阳光,却一点也不像薄荷糖那么清凉甜润,它是灼热的,刺目的,简直是一根根火辣辣的利箭,威力超过了晴朗无云的好天气里的阳光。
还是春天,就闷热得像夏天了。人一动就出汗,可是整个自然界,却在拍手欢迎这样的闷热。所有的植物像迎着晨光开始做操的小孩子一样,伸直了它们的腰身,筋筋络络都显得格外地舒展,充溢着新鲜的汁液。在温暖湿润的泥土里面,它们的根部来不及吮吸水分,因此,只好让每一片叶子,全都张开了自己原先微皱和蜷缩的部分,好像要乘这大自然慷慨赐予的时刻,把饱含在空气中的湿热的水分,也急急忙忙地啜吸进去。杨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脱尽了它们嫩黄的衣衫,变得深绿茂密,像一些厚厚的绿屏风,挂在河岸边;茅草已经成丛,河里的水花生、水葫芦,一片片圆叶因着温暖滋润的快感而一下子竖了起来,在它们原先青翠的底子上增添了一种鲜活的嫩色和奕奕的神采。而地上的青草呢,哪怕刚刚践踏过,也能眼见着它们一点点地重新站起来生命,就是这样的活泼和充满着力量。
毫无疑问,这是播种的最好时节。
长烟管爷爷必须立刻把老水牛牵到田里去干活,因此他没有工夫再和孩子们说笑,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大路两边,全是流着热汗的忙碌的人。他们必须在今天晚上以前把营养钵里的棉苗移栽到一片刚刚腾出的大田里去。因为气象预报说,明天有雨,而对于这些刚刚搬家的幼嫩的小苗来说,有一场雨会使它们深深扎下根子,并且爱上自己的新家。
时间是这样的紧,因此队里给每户人家按定额分配了任务。
当然,这是派给妇女们的活儿,因为蹲在地上侍弄这些绿生生的棉苗,对于妇女的腰肢来说是比较合适的。可是,要把生长着棉苗的营养钵从原先的苗床一直挑到大田里,对妇女的肩膀来说可就不那么合适了。所以,每户人家当家的男子汉,就用自己坚实有力的肩膀挑起了这副沉重的担子。他们在狭窄潮湿的田埂上穿梭般地往来。他们的支援给辛苦劳累的妇女带来一种心灵和体力上的轻松和欢愉感。
可是,也有可怜的、孤立无援的妇女和孩子,她们不得不默默地用尽自己单薄的身体中的全部力量挑起这副难以胜任的重担。
这就是梅宝和她的妈妈。
自从上次为梅宝去娘娘那儿读书的事,梅宝娘和丈夫吵翻以后,这些日子来梅宝爹一直没给她看过好脸色,当然更谈不上帮她挑营养钵了。梅宝知道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一放学就匆匆赶回来,帮妈妈搬营养钵。别人用担子挑,她只能用箩筐背一次最多背十几棵,而种完分给她们的一亩田,起码得几千棵棉苗,她只好一次次地往返搬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把背来的棉苗堆在田头以后,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汗,就要一棵棵地把它们栽进妈妈挖好的坑里,然后浇一点点湿根水。这水也是母女俩用铅桶一桶桶从河边拎来的,不像别人家,一次挑上满满的两粪桶,够浇好大一片棉苗。
天上的薄荷日头尽情地发挥着它的威力,梅宝穿着打满了补丁、简直分不出颜色来的破衬衣,被装满棉苗的箩筐压得跌跌撞撞的,瘦削的小脸上,汗水混着泥水往下流淌,横一道,竖一道。梅宝娘驼着背,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动作按着一只搬花机,在地上挖洞,额头和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嵌着灰,嵌着汗。可是,别人家田里,新栽好的棉苗已经像绿色的雨点一样均匀地洒了好几垅,而她们连一垅还没栽满。
照这样的速度栽下去,即使到深夜,也完不成定额的一半。
母女俩都明白这一点,可是谁也不吭声。她们简直顾不上说话了说话有什么用呢?它不会帮助种下去一棵棉苗,有说一句话的工夫和力气,还不如多掘一个洞或者多栽一棵苗呢。因此,小小的梅宝也像妈妈一样,紧紧咬着牙,跪着、爬着朝前扑去。绿色的生命在她细小的手下延伸,可是她自己的整个身体却糊满了泥水,好像也变成了那土壤里的一分子。
这时候,四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阿明、阿芳、“鸭子”和“小姑娘”,正沿着那小河浜,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河水轻轻地流淌着,燕子贴着水皮飞得很低很低。阿芳突然拍着手叫起来:“看啊,看,这一对老燕子,它们总在一起,肯定是一家子。哟,嘴里衔着草,要做窝了。快,它们朝小池塘飞去了!追,快追啊,要是飞到我家去就好了。”
“鸭子”说:“不,兴许是飞到梅宝家的。梅宝家门口去年做过一个燕子窝。”
可是,谁也没有听见“鸭子”的话,因为阿芳的叫唤使另外几个孩子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了起来。于是,“鸭子”也只好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可是,当他们追到池塘边的时候,那对燕子打了几下旋,就又飞得无影无踪了。许多小青蛙,一个劲地呱呱叫着,嘴巴两边的气泡鼓得老大老大;塘面上,在那绿茸茸的茂密旺盛的水花生丛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数不清的鱼儿聚集在一起,把头伸在外面,嘴巴一张一张地呼着气,好像在喘息着呻吟:“热啊,闷啊!”
这一阵奔跑使孩子们也热了,一张张脸蛋像熟透的红苹果。阿芳朝前指了指说:“到我家去吧,我爸爸前天给我捎来了一瓶橘子露,加点水冲一冲,又甜又酸,好喝极啦!你们喝不喝?”
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多余的又热又渴,谁不愿意喝一杯甜津津的橘子水呀!只有阿明,贪婪地望着塘里的鱼儿。他想叉鱼,鱼比橘子水对他更有吸引力。
可是“鸭子”已经在舔嘴唇了。他记起了有一次在发高烧时尝到的橘子水的美味,不由得眼巴巴地望着阿明,希望阿明点头答应,一起到阿芳家去。
不过,还没等阿明开口,田野里传来了一阵喊声:“阿龙,雪龙”
“鸭子”抬头一望:不好,是妈妈。妈妈正在前面的田里种棉花,一定是喊他去帮忙的。
果然不错,他刚愣了一下,那边的喊声就一阵比一阵急起来:“阿龙,阿龙呀来不及啦,快点过来帮我拎水呀”
“鸭子”朝大家伸了伸舌头,赶紧一转身,摇摇摆摆地跑了过去。唉,有什么办法呢,妈妈的巴掌的味道,可不像橘子水那么好呀。
顺着“鸭子”跑过去的方向,阿明望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又在离自己爸爸妈妈不远的地方,望见了梅宝。梅宝正背着一只大筐,低着头,艰难地在田埂上走着,那细弱的身子一摇一晃,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似的。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不安起来。那熟悉的摇晃的小身影,使他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心里很难过。他扭过脸去,正想说什么,身边的阿芳踮起脚尖叫起来:“梅宝”
梅宝没有应声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累得没有一丝力气来回答这快乐的呼唤了。反正,她只顾艰难地、头也不抬地一步一步走着。
阿芳跺了下脚,皱起眉头说:“哎呀,梅宝家今天肯定来不及做了,她吃力煞啦,我们去帮她好吗?”
这也正是阿明心里想说的话,所以他连忙点点头:“好的,我们去帮忙帮梅宝!”
阿芳笑了:“哎,你们站好,等一歇歇,我马上就来。”
说完,她像一头灵敏的小鹿那样,轻捷地跳跃着跑了。真正只有一会儿的工夫,她又从小池塘后面的老梅树边钻出来了。这时她身上叮叮当当地挂满了东西,有小铲刀,有小扁担,有爷爷浇花用的喷壶,还有一个白色半透明的塑料水壶,里面晃动着晶莹的橘红色的液体那就是橘子水。
阿芳把工具分给两个伙伴,又拔开水壶塞子,请他们喝那美味的饮料。有阿明在,“小姑娘”不好意思先喝,可是阿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梅宝肯定比我们还要渴,应该先让梅宝喝了,我们再喝。”
阿芳觉得很对,就重新旋上了盖子。其实她自己也没来得及喝一口刚才太匆忙了,只是把不小心溢出瓶外的汁水,迅速地吮了吮。
三个孩子,撒腿向梅宝跑去。
一点儿也没有猜错,梅宝这时不但很累,而且很渴,渴得她感到自己能喝下一桶的水,一河的水。可是她身边连一只小小的水壶也没有,她更没有工夫回家喝水去。她只能不断地舔着流进嘴角的咸湿的汗水。背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像是一座沉沉的山,向她压下来,压下来,好像要把她挤压到地缝里去似的。她的眼睛只能望着脚尖跟前的一点点路面,脑子里再也没有语文、算术,漂亮的娘娘和美丽的童话。她惟一的希望是快一点、快一点走到前面的田垅里,好把棉苗送到妈妈那儿。可是,脚下的路却好像越来越长,长得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突然,像是一阵春风吹起,飞来了一群快乐的小燕子,一下子抢去了她背上背着的箩筐。
她立刻觉得身上一轻,抬起头来,只见阿芳、阿明和“小姑娘”站在她的面前,三双小手一齐抓住筐沿,异口同声地说:“梅宝,你累了,休息一歇吧,我们帮你搬。”
她愣住了,发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那突然被卸去重负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被云雾托着,坠入了梦中。
阿芳笑了一笑,旋开水壶盖当茶杯,倒了满满的一小杯橘子水送到她嘴边。
芬芳的、清凉的、甜蜜而可口的饮料在梅宝的舌尖稍稍滞留了一下,就咕嘟嘟地顺着喉咙一直流进了胃里。好像一棵蔫萎的小草突然得到了清晨露水的滋润一样,她那本来黄巴巴的愁苦的小脸上现出了微红,嘴唇也有了一点血色,生命的力量又从她的体内升起。她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只见天高了,地广了,片片绿叶闪烁着光辉,鸟儿在头顶上盘旋歌唱。啊,原来世界是这样美好。
“我来背,我力气最大。”阿明伸手抓起了筐绳,往自己背上一套。
“不嘛,不嘛,我先背。”阿芳一着急,就露出了撒娇的哭腔。
“小姑娘”也不示弱,这回也不帮阿芳了,而是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说:“我是男的,男的总归比女的力气大。”
阿明见他们这样争法,就眨眨眼睛说:“好好,算了,喏,不是有根扁担吗?你们俩抬好了。我和梅宝再去搬。”
“好的好的。”“小姑娘”听了阿明这个建议,立刻兴奋地拍手赞同。
阿芳想了想也说:“好吧!”
他们动手把扁担穿在筐绳上。梅宝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嘴角一弯一弯地,似乎是想笑,可是两只墨黑细长的眼睛里,却慢慢地、慢慢地湿润了。最后,薄薄的眼皮一眨,两颗热乎乎的泪珠顺着瘦削的小脸滚落下来。阿明不知说什么好,连忙伸手去拉她。她这才举起手背抹了抹眼,泪花闪闪地笑了一下,像一只插上了翅膀的小鸟一样,跟着阿明飞奔起来。
阿芳和“小姑娘”呢,也像一对刚刚学飞的雏燕,一前一后地抬着箩筐朝田里走去这些重量分担在两个孩子的肩头就不显得重了,所以他们走得很轻捷,很协调,挑担的男子汉从他们身边擦过,扭头和他们开玩笑:“哈哈,两个学生仔在跳舞呀!”
刚刚种完一行,抬起头来揉揉腰眼的梅宝娘,也望见了他们。因为女儿还没来,而苗已经栽光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这时两个孩子径直向她走来。她以为他们走错了路,就挥着手喊起来:“哎,错啦,你们走错啦!”
远远的,阿芳望着她甜甜地一笑说:“婶婶,没有错,我们就是帮你抬的呀!”
梅宝娘惊异地搓着两只泥手,显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态。“小姑娘”忙跟着补充说:“是真的,婶婶。”说着,他又指了指阿芳说,“她爷爷没派任务,我家舅舅力气好大,根本不要我帮忙我们是来帮梅宝的呀!”
梅宝娘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赶紧慌慌张张地迎上去,接下箩筐,望着这两个花朵般的孩子,真想疼爱地摸摸他们,可又怕弄脏了他们的衣服,因此只好嘴里一个劲地啧啧感叹,一面弯下腰,动手把箩筐里的棉苗卸出来。
可是两个孩子,却不要她卸筐。他们一人一边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按住了说:“我们来,你休息一歇。”
这时梅宝娘哪怕再累,也不好意思真的休息呀!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卸下筐里的棉苗。阿芳说:“婶婶你先挖坑好了,我们来种。”
“哎呀,这像什么话呀!”梅宝娘连连摇头,把脸转向“小姑娘”,“瞧你,细皮嫩肉的,哪能干得了这个呀!回头你外婆见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哩,还是洗洗手回转去吧!”
“小姑娘”笑嘻嘻地不睬这番话。阿芳一把拉他蹲了下来。两人一个培土,一个浇水,干了起来。梅宝娘又着急地叫道:“阿芳呀,仔细你的新衣服。”
阿芳格格笑起来,索性跪在地上,伸出两只小手扒土,又故意把脸对着“小姑娘”正往下浇的水壶嘴,溅了一身一脸的泥浆。
正干着,阿明和梅宝来了。这一下,速度又快了许多。梅宝娘心里总是不过意,虽然大家身上早已沾满了泥,可她还是不时就要唠叨一句:“你们当心点啊,不要弄上泥呀!”
阿芳见她这样,就抬起头,甩了甩披到额前的碎发,认真地说:“婶婶,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们还要向梅宝学习呢。手工课上,梅宝教我们捏小泥鸭子,教得可耐心了。”
好像一块小小的石头投进池塘,阿明听了阿芳的话,心里突然不平静了。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大家说,在学校里,梅宝怎样给他和“鸭子”补课,又怎样一遍一遍地教他做算术。但是,这番话却像哽在喉咙里似的吐不出来。他低下头去,悄悄向梅宝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到了她身边,在她刚刚栽好的一棵棉苗上使劲地培了一大把土。
像是要用行动来代替语言,阿明只顾埋头栽呀栽。大家非常惊异他这样的速度,也都各自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不一会儿,一行栽到了头,阿明拍拍泥糊糊的手站起来说:“快点,好浇水了。”
阿芳伸头望了望喷壶说:“哟,水没有了,我们去拎吧!”说着就走过去,提起了拎襻。“小姑娘”见了,连忙跟上来,伸手握住了那只喷壶拎襻上的另一边。阿明捧着一只空面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他们前面。
梅宝娘一见,急得赶紧大声喊:“放下,放下,你们拎不动的,让我来挑。”
没有谁来理会她的呼叫,而且她也没有办法追上他们。阿明调皮地转过脸来笑了笑:“婶婶,你的任务是多掘一些洞。”
阿芳和“小姑娘”格格地笑了,他们一蹦一跳地朝河边跑去。路边劳动的大人直起腰来,向他们投来赞赏的目光。他们故意不朝两边看,可是已经感觉到了,心里美滋滋的。
“阿明!”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嗓音突然从路边传来。
正在奔跑的阿明赶紧站住,扭头一望,只见一片绿生生的棉苗地旁,站着爸爸和妈妈。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去。
阿明心里下意识地一跳。他想爸爸一定要命令他回去做功课了。这……这该怎么办呢?当然,现在他不回去,他不能回去。他一定要帮梅宝做完,哪怕爸爸打他。
他紧张而又机灵地转着眼珠,盯着爸爸的脸。但是就在这时,他看见爸爸厚实的嘴角有点儿咧开了爸爸似乎还想努力紧闭起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相反,水一样柔和的笑纹从他的眼角荡开。阿明一颗悬着的心落实了爸爸笑了。爸爸在笑就不会叫他难堪了。
果然,爸爸嗓子眼里哼了一下说:“小鬼头,帮人家做生活嘛,好好点做,不要逗五逗六,像只无头苍蝇乱钻。”
声音是严厉的,可是那黑黑的脸膛已经淹没在一片慈爱的温情之中了。对阿明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赞赏了。阿明顿时觉得好像突然吞下一口蜜,甜透了心。他真想扑上去叫一声:“好爸爸!”当然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连答应也没有答应一声,就拔脚跑了。妈妈在后面喊:“晚上有油面筋塞肉,我给你留好一碗。”他没听见,脚底好像生出了一阵风,转眼就到了小河边。
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薄荷日头”显出了它红通通的本来面目。不过它的周围仍是模模糊糊地笼着一个晕黄的光圈,看起来有些朦胧。而那太阳落山处的云块,倒是重重叠叠,黑红相间,色彩异常的鲜明。它们一圈一圈地连接起来,好像形成了一座望不见边的深山,随时都要把那晕乎乎的日头吞下去。
一群一群的蜻蜓,正在河面上飞舞它们总是喜欢在这样的时候举行自己的盛会。不必说那河浜里伸头探脑的鱼儿,傻乎乎鼓着嘴巴的青蛙,就连那躲在泥洞里的小水蛇也悄悄吐着舌头露出一个圆圆扁扁的脑袋。甚至在那深深的地底下,终年生活在黑暗中的蚯蚓,这时,也蠕动着圆滚滚的身子,不安分地钻出了地面。真怪,难道一切动物都提前嗅到了雨的气息,而以兴奋的骚动来迎接这大自然的甘霖吗?
如果不是要给梅宝帮忙,阿明这时简直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他想捉鱼那些聚集在河面上的鱼儿是随便什么时候也不会使他失去兴趣的;他还想捉青蛙、逮蜻蜓,或者捉些蚯蚓喂鸡。
但是现在,他把一切顽皮的念头都抛却了。爸爸粗鲁的称赞叫他回味无穷,也许将来……在他长大成人后的漫长岁月中,每逢风雨欲来,面对一个需要帮助的弱者时,这段往事就会像一股清凉的、由无数滴清晨的露珠聚集而成的甘泉,淙淙地从他的心头流过,它可以洗净生活中由时光积下的尘埃……
“鸭子”也到河边来拎水了,一见阿明他们,两只眯细的小眼睛又亲热又羡慕地眨着,好像半年没见面了似的。阿明兴冲冲地问:“喂,你好了?”